60. 太平公主(捉虫) 便“那便别怪我心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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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不止太平紧张,薛绍更紧张。

    ——他从无仕途野心,与太平恩爱有加,怎么看怎么是一个合格的驸马,怎会惹了岳母的不喜,落得那般惨烈的下场?

    “你这妖物,还不快点回答公主的问题?”

    薛绍指微微收紧。

    这一次,铜镜仿佛听懂了他们的话,似是觉得那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讲太过惨烈,铜镜欢快的声音变得低沉——

    太平的这位好表兄虽无野心,对太平更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只可惜,他有一个按捺不住想要搞事的兄长。

    太平:“!!!”

    ——果然是他!

    在天幕表兄被阿娘所杀时,她便怀疑是受了大表兄的连累。

    大表兄与二表兄不同,并非尚主,他袭爵河东侯,在济州做刺史,与博州刺史琅琊王李冲的关系颇为亲厚。

    阿娘若夺位登基,李唐宗室定然不容,各地必举义旗来讨伐阿娘,而琅琊王李冲,多半也是其中一个。

    并未尚主,又与李冲交好,李冲若举事,大表兄怎会不助李冲一臂之力?或帮忙招兵买马,或帮忙传递消息,总之定要帮助李冲推翻阿娘。

    可阿娘岂是这般好推翻的?

    她执掌朝政数十年,其地位早已根深蒂固,不可撼动,宗室举事,她必会以雷霆段镇压,让后来之人再不敢谋逆作乱。

    而大表兄在她眼皮底下帮忙李冲,以她之敏锐,又岂会察觉不了?

    所以大表兄必然身死族灭,而二表兄也被他牵连下狱,最后杖责一百,活活饿死在狱中。

    二表兄的驸马身份非但不能庇佑二表兄,更是二表兄的催命符。

    ——阿娘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二表兄便是最好的人选,身为她的驸马都会被谋逆所牵连,其他人更是沾之即死。

    只有这样,才能威慑那些想要推翻阿娘的不臣之人。

    可,二表兄是她亲自为自己挑选的夫婿!

    是她心心念念爱慕着的人!

    更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爹。

    ——二表兄死在狱中时,她刚刚产子,尚未出月子。

    阿娘怎能在这个时候便杀了他?!

    “阿娘”

    太平心头一颤,想阿娘你好狠,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不出来。

    ——兵变夺嫡并非儿戏,而是你死我活的血腥,没有中立,更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若李冲赢了这场兵变,作为阿娘女儿的她,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只怕是一尸两命,随阿娘而去。

    至于她之前与表兄生下的孩子,则会被李冲一并杀害。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太平的话到底没能出口。

    薛绍察觉她情绪的异样,叹了口气,将她揽得更紧,“此事怪不得阿娘,是我兄长所致。”

    “只是,兄长糊涂啊!”

    “无论阿娘登基与否,你都是无可争议的公主,我是你的驸马。”

    “兄长乃你我二人之兄长,其地位并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为何剑走偏锋,去做那谋逆之事?”

    像是回答他的话,铜镜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随着权力的膨胀,女皇再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想要登基的心思人尽皆知。

    薛绍的兄长薛顗看不惯女皇篡夺李唐江山,且又与琅琊王李冲交好,李冲谋反,他二话不便帮李冲招兵买马,端的是忠肝义胆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豪迈义气!

    但女皇是谁啊,伙子,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搞这套,是不是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啊?

    铜镜之上,身着天子的衮服的武瞾眉梢微挑,千牛卫领命而去。

    是夜,灯火长明,血流成河。

    女皇从不惯着任何人。

    自己找死,那别怪女皇心狠辣。

    于是薛顗被处死。

    他没能为兄弟两肋插刀,却因自己搞事插亲兄弟两刀——

    薛绍作为薛顗的弟弟,惨被连累1。

    驸马身份非但没成为他的护身符,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被女皇杀一儆百,威慑天下。

    太平冷冷一笑,“大兄为何剑走偏锋行谋逆之事?”

    “你是驸马,与大兄有何干系?”

    “可若李冲做了天子,大兄便是从龙之功。”

    “做驸马的兄长,哪有做圣人的宠臣近臣来得痛快?”

    “这”

    薛绍声音微微一顿,无奈摇头,“大兄糊涂!”

    这里需要注意一下,旧唐书只记载薛绍被薛顗连累而遭杀害,并未详细描述他是怎么死的。

    但在资治通鉴里,薛绍的死法被史官们描写得十分详细,杖一百,饿死于洛阳狱中,恩,任谁看了都要一个惨。

    铜镜之上,薛绍一身囚服,身上血迹斑斑。

    他伤得太重,也饿得太久,早已气息奄奄,而今仍硬撑着精神不肯合眼,似乎是心有不甘。

    他吃力抬起头,看向太平公主府的方向,似乎想透过巴掌大的窗口看到什么。

    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监狱外是更高深墙,一层又一层,将他的视线死死遮在一方囚牢里。

    有老鼠四处乱跑。

    咯吱咯吱似乎在啃噬着什么。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固执地看着窗口,仿佛在看自己即将生产的妻子。

    “表妹”

    男人的无力垂下。

    画面被定格,巨大铜镜上是薛绍残破不堪的尸体,以及大睁着不肯闭上的眼睛。

    ——死不瞑目。

    太平心头一惊,“不!”

    “不、不能吧?”

    薛绍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阿娘不至于这般狠心。”

    ——他好歹是太平的驸马,不至于死得这般不体面,以一种近乎被虐杀被老鼠啃噬而死的惨烈离开人世。

    呃,作为一个宋朝年间门成书的资治通鉴,竟然能对几百年前的唐朝时期的驸马的死法知道得一清二楚,司马光怕不是躲在牢狱里才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吧?

    所以薛绍的这个死法宝宝们看看就行。

    “表妹,这多半是后人伪造。”

    薛绍终于缓过来,一边抬挡着铜镜,不让太平看到铜镜里自己惨死的模样,一边忙不迭安慰太平,“你别放在心上,这是假的。”

    可尽管眼睛被遮着,太平的心脏依旧跳得厉害。

    ——那种被虐杀被老鼠啃噬而死的死法太惨烈,烙印似的深深烙在她心里。

    眼睛看不到,却在心里一遍遍上演。

    然后无声提醒她,看,这就是你表兄的惨状,这就是你最爱的母后杀了你最爱的表兄时的模样。

    p主的个人意见哈,司马光之所以把薛绍写得死得这么惨烈,其目的就是为了黑女皇。

    你看,你女儿刚刚生孩子,你不体凉她身体虚弱也就罢了,还把她老公给噶了。

    噶就噶吧,还噶得这么惨这么人神共愤,你这个女皇简直不配为人不配为母。

    “你听,这的确是后人伪造。”

    薛绍低头吻了吻太平额头,想要安抚她躁乱不安的情绪,“我的确受大兄牵连而死,但并未死得这般狼狈。”

    “我到底是你的夫君,我阿娘也是公主,纵然身死,也不该这般不体面。”

    狼狈?

    体面?

    可不容更改的是,表兄的的确确死在大兄为李冲招兵买马的事情上。

    她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太平拉开薛绍的,“表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你现在便去寻大兄,对他好言相劝,若他不听”

    太平声音微顿,眸光骤冷,“那便别怪我们心狠辣。”

    “可是,他到底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

    薛绍有些犹豫。

    “你将他当一母同胞的兄长,处处袒护他,处处念着他的不易。”

    太平冷笑,“但他助李冲谋逆之时,可曾想过你这个弟弟?”

    “若李冲事成,阿娘会是什么结局?我又是什么结局?”

    “我肚子里的孩子,乃至我们的大郎与二郎,他们又是什么结局?”

    “表兄,玄武门之变才过去多少年?”

    “你难道已经忘了夺位失败的下场?”

    薛绍心头一震。

    他阿娘是太宗之女,他如何不知夺位失败的下场?

    “我知道。”

    薛绍声音微哑。

    与表兄相知相爱多年,太平太清楚自己的这位表兄温和善良的性子,她也不想将他逼得太紧,一边是一母同胞的兄长,一边是妻儿,无论怎么选,对他的伤害都是刻骨铭心的。

    可这种事情容不得半点犹豫,这是生死,而非其他。

    太平静了片刻,牵着薛绍的,把他的放在自己的腹上。

    她刚被太医诊断出来,如今不过三个多月,时间门太短,从外面看还看不出什么,但那里面,的的确确是他们新孕育的生命。

    薛绍指微微一颤。

    “你念着兄长,可兄长,又何时念过你我?”

    太平道,“他难道不知夺位失败的下场?他知道,他比谁都清楚。”

    “但当他决定替李冲招兵买马时,他心里已经没有你这个弟弟。”

    “你的性命,乃至我的,我们孩子的性命,都远远不及李冲许他的从龙之功。”

    薛绍呼吸陡然一紧,被太平牵着的慢慢蜷缩起来。

    ——是的,表妹得不错。

    兄长已做出他的选择,而他的性命,在兄长眼里已被舍弃。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薛绍轻叹一声。

    他收回被太平放在她腹处的。

    旁边有引枕,他拿了一只引枕,放在太平腰后,让太平靠得更加舒服。

    “我现在便去寻兄长。”

    薛绍将太平鬂间门碎发梳于耳后,闭目在她额头处印下一吻,“你放心,我断然不会抛下你与孩子们。”

    太平这才笑了起来,“这才是身为驸马该有的模样。”

    “表兄快去快回,我等你的好消息。”

    薛绍颔首,“你是有身子的人,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万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孩子气。”

    “无论铜镜了什么,你都不可动气,知道吗?”

    太平点头。

    薛绍又交代几句,快步走出房间门,去找自己野心勃勃的兄长。

    而在他离开之后,太平也不曾闲着,她一边着极心腹之人给上官婉儿送消息,一边让心腹将铜镜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带着铜镜上了马车,直奔上阳宫而去2。

    宽大轿撵上,太平揭开铜镜,心腹侍女提笔铺纸,将铜镜之话一一记录下来。

    从汉朝太后临朝称制尊陛下称朕,到晋朝的臣子上书请奏皇后太后临朝称制,到隋唐的二圣临朝,到华夏史上唯一女帝,再到资治通鉴对女人执政的抹黑。

    我们看到的是女人的地位一点一点被压缩,一点一点被禁锢,最后沦为“后宫不得干政”的帝王玩物。

    太平眼皮微抬。

    抹黑阿娘?

    所以阿娘的武周并没有持续下去?

    若能顺利持续下去,阿娘便是武周开国君主,开国君主,又是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这样的身份足以千古流芳万世传颂,怎会有这么多的污蔑诽谤?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颇为正常。

    朝臣能容忍母后称帝,是因为母后终究是李家的儿媳,她的孩子皆是她与父皇所生,身上流着李家的血,她再怎样折腾,这万里江山到底还是要交到李家人中。

    况她年龄又大了,又能在皇位上坐几年?

    她想称帝,便让她称帝好了,左不过几年时间门,天下又回归李唐。

    太平蹙了蹙眉。

    ——所以,阿娘折腾称帝,折腾改国号,从后宫走到前朝,从宫妃成了皇帝,这一切的努力与心血,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太平莫名有些难受,但又不知自己究竟在难受什么。

    她拧眉看着铜镜,心绪起伏不定。

    而我们的太平公主,她显然比后世的公主好太多。

    在她生活的年代,她日子过得不爽可以养面首,可以去干政,可以这个皇帝看不顺眼,便联合兄长换一个。

    而宋朝的公主,别干政养面首了,哪怕你作为皇帝的独女,婆婆丈夫的冷气你该受还得受。

    甚至还会因为与自己自由相熟的太监太过亲密,而遭到贬斥幽禁。

    “???”

    太平大惑不解。

    ——这是公主?!

    这是皇帝的独女?!

    宋朝是个怎样的朝代?

    女子的地位怎会这般低?

    但铜镜并不会因为她的心声而深入这个话题,声音一转,再度转回她的事情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咱们继续聊太平公主。

    薛绍死后,女皇为了安慰自己唯一的女儿,打破唐朝公主食封不过三百五十户的惯例,将她的封户破例加到一千二百户。

    当然,给了钱还不算,还替她挑选了新的夫婿。

    不喜欢武承嗣,没关系啊,还有武攸嗣,武攸嗣有媳妇儿也没关系,噶了他媳妇儿,给太平腾位置3。

    太平回神,脸上有一瞬的难看。

    ——阿娘这是把她当成了什么?!

    她与表兄青梅竹马,夫妻恩爱,阿娘却杀她表兄,将她另嫁他人。

    杀表兄,尚能一句是为了杀鸡儆猴,可嫁给已有妻室的武攸嗣又算什么?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

    是为了保护她。

    女皇的目的再明确不过,将太平公主嫁给武攸嗣,是为了保护太平公主。

    女皇登基之后,李唐皇室疯狂反扑,谋逆兵变之事层出不穷,女皇不是任人欺负的白花,你自己找死,就不能怪我心狠辣,于是乎,女皇对李唐皇室进行一波血腥镇压。

    铜镜之上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

    千牛卫领命出宫,神都洛阳再一次血流成河。

    而此时的太平,也终于抵达上阳宫。

    “圣人此时与臣下商议要事,二娘需等一等。”

    上官婉儿亲自来迎,侍女撩开轿撵纱幔,她对轿撵上的太平伸出,“铜镜之事与我也一样。”

    “我知道。”

    太平就着她的,从轿撵上走下来,“若非事态紧急,我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阿娘。”

    上官婉儿向太平身后瞧一眼。

    侍女来得快,已将铜镜之事告诉她。

    但听与见是两回事,听时觉得荒诞,可此时往铜镜处瞧一眼,才知侍女之言并非夸张。

    铜镜虽被绸缎盖着,但仍有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有执笔的侍女跟在后面记着,生怕落下一句话。

    ——太平对铜镜的重视可见一斑。

    “看来二娘得了个好东西。”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视线转向武瞾所在内殿,“圣人若是知晓了,必然十分欢喜。”

    太平却没有上官婉儿这般乐观,“但愿如此。”

    ——铜镜里后人对阿娘的记载是奔着妖后奸妃去的,阿娘如何能忍这种评价?

    两人一边话,一边携往偏殿走,侍女们抬着铜镜跟在身后。

    殿内早已备好太平喜欢的茶水点心,太平入座,铜镜摆在她与上官婉儿面前。

    太平道,“不仅能话,还能预知身后百年之事。”

    “预知身后百年之事?”

    上官婉儿秀眉微动,更加好奇,“若果真如此,便是天佑圣人。”

    在这场镇压之中,我们的为国早死玄宗李三郎与诸多皇孙再次被幽禁,不出门庭者十余年4。

    太平眼皮微抬。

    玄宗?

    李三郎?

    玄宗这个庙号可不是什么好庙号,难道大唐是在他里由盛转衰?

    “李三?”

    上官婉儿斟酌片刻,缓缓开口,“莫不是今上的第三子?楚王李三郎?5”

    太平颔首,“大抵是的。”

    而在这期间门,诸多皇孙被降王,李三也在其中,当然这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李三的母亲被秘密杀死,尸骨无存。

    上官婉儿微微一惊。

    但太平丝毫不意外。

    ——驸马薛绍都死了,作为四兄李旦的姬妾,又能落到什么好下场?

    至于李显,呃,那就更不用了,李旦还能在洛阳待着,最起码吃喝不愁,但李显这会儿在流放地待着呢,风刀霜剑严相逼,要不是他媳妇儿韦后给力,只怕这时候就承受不住,自杀嗝屁了。

    铜镜之上,出现一个极荒凉的地方,房屋破败,却戒备森严,李显一身平民衣服,神色憔悴,眼望披甲执锐的卫士,他悲愤万千,拔剑自刎,但长剑尚未送到脖子处,便被一女子夺了去。

    “三郎,你若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女人扔了剑,把李显抱在怀里,“但若活着,便有一切可能。”

    “我不要阿耶死。”

    瘦瘦的女孩儿抱着李显的腿,“我要阿耶活着,永远活着。”

    咱就是,有这样跟着自己吃苦受罪的情意在,李显后面想让自己媳妇儿乃至自己女儿登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太平婉儿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震惊。

    ——让妻子与女儿登基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