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留在这里,还是……
男人的拥抱一如既往温暖。
盛穗闻到周时予身上幽淡的木质香气,前调是湿润的乌龙茶香,碰撞在佛柑的冷涩微苦,典雅而不失成熟理性的层次感。
如同他给人的感觉:温和、沉静、深不可测。
耳畔传来男人低音时,盛穗焦躁不定的心绪突然安定,像是飘游许久的灵魂终于归位。
她仿佛狡猾的孩童,在外面犯了错,回家却只挑着委屈的,耍弄段想讨得男人片刻心疼。
周时予抱着她哑声疼惜时,盛穗能感受到她内心那份卑劣的满足。
明事理的话她听过太多,理智时刻警示她人要懂知足感恩;但面对丈夫不问缘由的偏袒,她还是无能抵抗,只沉沦地贪心想要更多。
她忽地明白,所有肆无忌惮的任性,都不过是有人给予了足够的包容与袒护。
而周时予便是她的底气。
自此,她的哭闹与顽劣才终于拥有意义。
两人在风中久久静站,盛穗靠在男人宽阔肩膀,垂眼,指不安分地碰他衣摆:“你今天不是要出差吗,怎么还能过来。”
“目的达成了,不需要再出差,”周时予抬轻揉她脑袋,提议,“时间还早,要不要饭后去海边消消食?”
盛穗也想多呼吸新鲜空气,点头好。
上车后,周时予从车门卡槽拿出纸袋递过来,盛穗打开,发现是个白嫩团子挂件,团子笑眼弯弯,感极好。
“你来之前,对面广场有人在卖饰品,我看到它后想到你,就买下来了。”
盛穗捏着可爱的圆滚滚,随后系在壳的穿孔中,看笑眼团子悬空晃悠,嘴角微微上扬,低落的心情悄然回升。
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周时予看到美好事物便想到她,便保存下这份美好送到她中。
无需任何意义,仅仅只想把他见过哪怕再微笑的美好,都留赠予她。
盛穗喜欢这样漫无目的的浪漫。
-
两人到达海边时,时间刚过晚上七点整。
海滩上随处可见饭后消食的附近居民、慕名而来的游客,以及不亦乐乎玩沙堆堡的孩,人群集中在商铺与饭店周围。
下车后,周时予却带盛穗沿着海岸线,不紧不慢朝无人处走去。
欢声笑语甩在身后,盛穗踩着男人的修长倒影一步一脚印,右被//干燥温暖的大握在掌心。
海风腥咸,大脑放空时她忽地觉得,人与人之间相处最舒服的相处,不是两人一定要做什么。
而是即便什么都不做,彼此仍觉得自在悠然。*
最后两人在大片礁石前停下,盛穗靠着半人高的黑色大石,面朝大海,夜间晚风拂动她披散黑发。
她深吸口气,眯眼问:“你平时常来海边吗。”
不同于她四处寻路,周时予轻车熟路沿着海边慢行,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嗯。”
几步外的周时予侧身远望无尽海面,身上外套披在盛穗双肩,一身白衫与衣领在海风中微微鼓动,银月将清瘦身形勾勒出几分萧索。
男人低声空旷:“生意场上遭人陷害、心血毁于一旦、或有人借我上位的时候,来过海边。”
盛穗好奇:“那你会原谅这些人吗,还是当作看不见。”
高处不胜寒,想见周时予神坛跌落的人必然数不胜数;如果每人都去憎恨,会不会更疲累。
这样问,是因为盛穗从不擅长表露负面情绪;面对冲突,她总抱着大事化事化了的态度,得过且过。
和人日常交往如此,面对母亲和原生家庭问题更是如此。
“可以原谅或者忽视。”
沉吟片刻,周时予回身静静望着她,给出答案:“但不要弱化和抹杀你曾遭受的伤害。”*2
“很多时候,原谅和忘记,往往意味着假装从未发生过,从而形成二次伤害。”*2
“”
这段话似乎别有深意,盛穗不及多想,衣袋里的震动。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大概是终于发现她离开。
抿唇面露抗拒,盛穗垂眸正想借口不接时,突然出现的黑影压下将她笼罩其中,一只骨节分明的出现,拿走她电话。
在盛穗愕然目光中,周时予平静接通电话,开门见山:“我是周时予,盛穗现在和我在一起。”
“周先生?”四周无人只剩海风,于雪梅半恼半惧的声音响起,“我听穗你们结婚了?”
“阿姨不是反对,但你们才认识几天就结婚啊?彼此互相都不了解,以及——”
“以及我们结婚,阿姨就失去相当一部分控制盛穗的能力。”
听筒里女人的呼吸声戛然而止,周时予偏转视线,不再去看妻子如何表情,漆冷黑眼漠然望向海面:
“因为不想背上道德谴责,所以直接将钱塞给酗酒的父亲了事、所以需要女儿不断感恩戴德、不断让她听话接受所谓‘好意‘与‘关心’,以此减轻当年的负罪感、求得往后人生的心安理得。”
周时予嗓音低冷,字字见血锥心刺骨:“可惜她事业有成、经济足够独立,所以,婚姻是你唯一今生能插的事。”
几秒死寂后,对面女人恼羞成怒道:“你胡八道什么!我是他妈!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这种话!”
面对尖锐叫喊声,周时予眼皮都没抬,冰冷声线不怒自威:“我一向不惜以最大恶意揣度别人,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以及有两句话,我希望你清楚。”
“第一,作为法定伴侣,我是盛穗唯一不二的第一直系亲属。”
周时予转身正对上盛穗恍然目光,月光下女人微仰着头目不转睛望向他,水眸盛满漫天星河。
想起楼下时她眼底无助,周时予喉结轻滚:“第二,所有迫使他人承受的爱意,不论缘由目的,都形同暴力。”*3
“”
随后便是一阵长久沉默。
周时予对外人向来少有耐心,面对于雪梅无言以对,他挂断通话,迈着长腿两步走回盛穗面前,将递送归还。
“抱歉,不该擅自接你的电话。”
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愿在盛穗面前恶语相向。
盛穗接过,倒映男人身影的眼底写满不解。
分明不必参与她的家庭纷争、分明该是她解决的问题,周时予为什么插。
男人垂眸目光怜爱,抬将她肩上的西装外套拢紧,最终再俯身靠近,在盛穗光洁前额上落下轻吻。
“你看,”在她面前,周时予总是温柔如旧,“两个人一起承担,总比你独自背负要轻松许多。”
话落男人便起身。
衣角却被西装长袖下的葱白指尖拽住。
不等周时予再低头看人,倚靠在礁石许久的盛穗撑着起身,匆匆忙忙踮脚凑过来,偏头,错吻在周时予嘴角。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丈夫。
不清缘由,只是身体先大脑一步行动。
四片唇瓣一触即分,盛穗甚至来不及感受其中滋味,就只顾着慌张避开视线,站直身就扭头想走。
下一秒就被男人长臂一伸拉回怀中。
“偷亲完就跑么,”周时予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身,薄唇贴近,低笑声中带有几分狡黠,
“连我上次都征求过你同意。”
那晚明明是先斩后奏;盛穗正感动的心瞬间被羞赧取代,耳尖在暮色降临中,悄然涨红:“那你想怎么样。”
男人仍握着她左,指腹摩挲在她腕骨位置的红线串,沉吟片刻:“有来有往,就算周太太欠我一个吻吧。”
见盛穗被他的强词夺理惊到睁大眼睛,周时予勾唇,语调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意味:
“或者下次我想亲你时,你乖一点。”
-
“盛老师,你今晚五点半空闲么,我这里有两张文艺片的电影票。“
周一午休在食堂吃饭时,齐悦递给盛穗两张电影票:“我和我老公另有安排,但票还是别浪费,你约个朋友一起去吧。”
盛穗接过影票,看票面上写的电影名陌生:“啊,谢谢。”
齐悦笑着摆不必:“没事,平时都是你照顾我,早该还礼啦。”
饭后盛穗先给肖茗发消息。
肖茗:对不起啊宝,我今晚得加班
肖茗:要不你问问你的相亲对象?你们还没约会过吧
“”
盛穗看着聊天框最后一行陷入沉思,意识到她和周时予除了相亲吃饭和昨晚海边,别约会,见面都只在家里。
于是她又短信问周时予:“同事给我两张电影票,今晚五点半放映,你要去看吗。”
发完就要拍照影票票面,好让对面知道是什么电影。
不等她点开相,忽地微震,是周时予秒回消息。
周:周太太要约我看电影么
周:可以
太熟悉的对话,盛穗不自觉联想到,两人第一次通讯时的乌龙;
那时她错把周时予当做相亲对象,生硬丢下一句通知,没想周时予居然毫不犹豫答应她请求。
当时没细纠原因,现在回想周时予后来行为,很难不让人好奇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心和她结婚。
盛穗的性格自然不会刨根问底,只是察觉向来打电话的人突然发短信,询问,才知道周时予正在开会。
:你们开会还可以发消息?
周:按规章制度,不能
周;但没人能管我,所以可以
“”
两人聊天不再是初识的生疏客气,盛穗看字里行间的故作正经,勾唇轻笑,当作周时予接受邀约。
临近放学时,盛穗和齐悦正组织学生站成一派,坐在教室最后的周熠突然毫无征兆地高声尖叫。
永远一言不发的男孩坐在原位不动,两只疯狂抓挠、敲打自己脑袋,离他更近的齐悦连忙抱住人,试图阻止。
回想周熠平日最常见的动作,盛穗下意识朝正前方墙上看,发现不见墙上时钟。
她忙回头问:“墙上的钟呢?”
“啊?在、在储物柜里!”
两三快步走去角落储物柜,盛穗拉开柜门快,速翻找出没电而停摆的时钟。
毫不犹豫将时间调整至四点半,她抓来一把凳子踩上去,将时钟挂回原位。
尖叫声终于停止,周熠直勾勾地木然望着时钟,十秒后,低头收拾书包,安静站到队伍最后。
盛穗清楚这是典型自闭症的刻板行为,转身安抚新上岗的同事:“没事,我明天带新电池过来。”
齐悦被她的敏锐观察力惊艳,连连咂舌:“盛老师,我越来越佩服你了。”
今天仍是那位阿姨接送周熠,盛穗望着一高一矮身影直到上车离开,忽地有些疑惑。
她从未见过周熠父母,虽能看出周时予很重视这位弟弟,兄弟俩却没住在一起。
那周熠平日都和谁一起生活?接送阿姨么。
带着疑问打车去电影院所在商城,盛穗搭乘电梯上至五楼时,出来就听见四个年轻女生兴奋的声讨论:
“角落打电话的帅哥看见没,五官真的好能打啊,确定不是艺人吗。”
“是艺人早火了吧,我刚没忍住偷拍一张,生图简直比我爱豆还抗镜头。”
“快给我看看——”
窃窃私语声渐远,盛穗走进影院大厅,径直朝女生的角落看,果不其然,隔着来往行人就一眼瞧见周时予。
鹤立鸡群的男人身着商务高定西装,独自站在斜对售票处的角落,头顶射灯打落光束,勾映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此时正垂眸在打电话,掌心握着一只黑色。
原来那些女孩子的人,真的是周时予。
盛穗正上前想打招呼,就见男人倏地皱眉,语调平冷:“你很麻烦——”
话音未落,周时予忽地抬握住她臂,将盛穗往怀中带,声调瞬间温和:“心。”
“”
盛穗回头看冒失险些撞到她的大哥,就听周时予那边听筒爆发一声巨吼:
“周时予你那边居然有女人!你真的结婚了?!当时不是好一起当一辈子不婚主义、谁搞对象谁是狗吗?!”
回应一串怒吼的,是周时予眼睛不眨地果断挂。
“是邱斯,”周时予言简意赅地解释,“上次相亲时,你们在餐厅见过。”
被丈夫提起和别人相亲,盛穗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拿出电影票转移话题:“他刚才,你是不婚主义?”
“是不和别人结婚。”
周时予从盛穗中接过票根,询问:“要吃点爆米花么。”
“不了,”盛穗摇头,看向不远处售票台后的爆米花,惋惜轻叹,“我不能吃太多,剩下的丢掉又浪费——”
对上周时予含笑眼神,盛穗话语一顿,就听男人慢条斯理道:
“但你现在有老公了。”
“”
最后盛穗捧着一桶爆米花走进放映厅,直到落座,双颊还漾着点点烫红。
老公。
周时予怎么能叫的那么顺口。
进来后她才发现,齐悦原先定的是情侣厅,每排有五张长椅、每张长椅正好够坐两人,长椅与长椅之间各有挡板遮盖。
总而言之,十分便于情侣间的亲密活动。
大概今天周一、又正好是晚饭时间,直到电影开场也只有两对夫妻情侣,这还算上了周盛两人。
电影是意料之内的爱情题材,情节略有些俗套,盛穗开场十分钟就猜到结局,没想到五分钟后,荧屏上的男女主突然开始在卧房内舌/吻。
主角们热吻着滚在地面,香肩半露欲还休,震颤的床头以及紧攥被单的双,大片留白镜头予人无限遐想。
原来看点是这个。
迟钝如盛穗后知后觉,正想亲热镜头还有多久结束,耳边就传来前排另一对情侣的接吻水声。
她和周时予进场时间晚,两对情侣或以为自己包场,很快便肆无忌惮地拥抱相吻。
一时间,电影主角、身旁观众,都在身体力行地给盛穗展示,情侣间该如何接吻。
“你在看什么。”
偏偏周时予还要明知故问,暧昧低音贴着耳侧响起时,盛穗有一瞬觉得,她左半边身体都发麻。
她猛地侧身,对上周时予黑暗中好整以暇的深邃双眸,压低音量:“他们声音太大了。”
完看向右前方旁若无人接吻的情侣。
听完她控诉,男人坐直身体望向前排,几秒后半眯着眼,若有所思:“通常生意场上,如果遇到段肮脏的对,只有一种解决方法。“
“——就是比对方更过分。”
荧屏光亮暴露盛穗泛红的耳朵尖,周时予在她听懂话中意前,右臂揽过她盈盈细腰,让本就贴靠坐的两人间再无间距。
听她呼吸微屏,周时予薄唇恶劣地压在她耳垂,又非要绅士般礼貌询问:
“周太太还欠着一个亲吻,要不要在这里试试。”
周时予掌心稍用力气,盛穗没设防就朝男人身上贴去,双唇要撞上他下颌角时,瞳孔微缩,倏地回神慌忙侧过脸。
谁知她双无处安放,仓皇黑暗中直接摁在男人月退面,上半身重心失衡地向下倒去。
盛穗长发散落,撑靠着周时予月退根位置,抬头时水眸湿润,红唇微张欲言。
姿/势看上去实在太糟糕。
四目相对,盛穗丝毫没意识到男人镜片后的黑眸一沉再沉,不等起身就急急口不择言道:
“这里是公共场合啊,有些事不能做的。”
“”
盛穗想应当是她的警告起效,话毕周时予果然松开禁锢腰间的,直到她坐直身体,也没有硬要将脸凑过来。
男人只是安静等她整理完衣发,才仅仅只环住她腕骨,沉吟片刻哑声道:
“好,那我们去车里。”
盛穗一时没反应“好”字对应她上句,疑惑:“啊?”
“这部电影我看过,”周时予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男女主角等下还要接吻四次,擦///边三次。”
他瞥了眼前排仍在接吻的情侣,拉过外套放在臂弯,俨然是准备离场的姿势:“以及,前排男生开场三分钟就回头发现我们,大概率不会停下了。”
“所以,“周时予声线沉哑,镜片快遮眼不住他此时如炬目光,指腹一下下摩挲着盛穗腕骨的突起,
“你要留在这里看他们,还是要回车上和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