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Chapter 58 人微言轻,是C这……
六点正值下班高峰,医院回家的路程格外拥堵,阿斯顿马丁老驴拉磨般在柏油路上边走边停,5分钟的车程被拉扯到无限漫长。
副驾驶的盛穗低头,反复刷新微‘/’博热搜第一的最新评论。
从叶兮四点半来学校接走周熠,到五点十五时#叶兮孩子疑似特殊儿童#的词条空间门热搜第一,再到六点整时、词条后出现大写的“爆”字。
整件事耗时,仅仅一个半时。
转评近百万的爆料视频里,镜头先跟随叶兮的车在学校对面的街边停下,此时防窥的车窗紧闭,看不清车里人脸。
直到盛穗的背影出现在镜头。
灾难中的侥幸,是她作为毫无用处的素人老师,全程也只露出半张脸,再加之距离太远,是亲妈不认的程度也不为过。
她牵着周熠走向叶兮的车,蹲下身摸摸抱紧娃娃的男孩脑袋,打开后座车门,将周熠抱进儿童座椅。
与此同时,驾驶座的叶兮将车窗打开,带着墨镜,也难掩精致五官和艳丽红唇。
视频背景音有狗仔特有的阴阳怪气声响起:“叶姐平时不是走霸气酷姐的人设吗,怎么几次接孩子都偷偷摸摸的啊?”
“几次”两字被特意强调,摆明对面不止一次拍到叶兮来学校接孩子,绝不是巧合事件。
这孩好明显的不正常,走路姿势也奇怪,大人话都没反应,不是智障就是自闭
估计是自闭,智力障碍是能沟通的,就是人笨点
特殊学校是哪里特殊啊?学生都是残疾人、还是大脑发育有问题?
演艺圈果然乱七八糟,叶兮长得就像个狐狸精,私下里不知道多乱,生孩果然遭报应了吧
劝各位友嘴上积德,以及媒体为了流量是真不要良心,孩和素人老师都不打码吗
不懂楼上在心疼什么,叶兮一年赚的钱你几辈子都赶不上,她儿子没跟着享福?这都捂嘴就可笑
对此事件,舆论风向也呈现出极端分化:有人嘲讽叶兮表面风光,背地里私生活乱才生出个怪胎;有人怒斥无良媒体没底线、利用孩炒作,问特殊学校是什么的也大有人在。
不管如何,周熠“特殊儿童”的少数人群标签,可谓给这次爆料赚足噱头。
盛穗若有所思地逐一翻看评论,正不知哪里来的熟悉感时,就听身旁的周时予温声道:
“在想什么。”
男人轻揉她发顶,骨节分明的拢过她鬓角碎发:“成禾的公关团队和技术部已经下场,视频一时内会全下架,现在就看叶兮选择坦白还是隐瞒。”
盛穗抬头,问:“还能怎么隐瞒?”
“是亲戚家孩子,来学校是被邀请参与活动,”周时予语调平静,“爆料人强调还有其他视频,无非是要叶兮高价去买,涉及钱就是问题了。”
盛穗还是不放心:“那你怎么在医院愁眉不展?”
“视频里出现了你的脸,”前方车辆缓慢移动,周时予单持方向盘,目视前方,
“你过,你不想出现在公众视野。”
这句话连盛穗自己都忘记,没想到会成为成禾介入公关的原因。
“如果承认周熠是自闭儿童,叶兮会收到什么影响,”她有些心不在焉,“资源降级、还是代言会掉?”
“有资本捧就不会,只是她身上会一直带着‘自闭症母亲’的标签。”
身旁男人语气淡淡:“当人们不了解一个群体时,刻板印象和贴标签就是最快识别的方法——叶兮作为家属,必须承受这些。”
“”
盛穗终于明白,叶兮事件频频给她的即视感,究竟从何而来。
在她所经历的浅薄人生里,每每谈及“自闭症”、“智力障碍”、“一型糖尿病”、“精神疾病”等极少数人才会经历的话题时,比起当事人、或是专业人士出来科普,更多的是一知半解的人来形容概括。
因为毫无负担、更因为不曾感同身受,乐于发言的半吊子形容沉默少数群体的最好办法,就是想当然的贴标签。
与此同时,在少数群体中,部分当事人无能发声,相当一部分人难以克服病耻感、做不到忤逆主流舆论,就连勇敢站出来辩驳的寥寥少数,声音也会瞬间门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久而久之,这些标签逐渐演变成刻板印象,自然而然被贬低、扭曲,再一度成为攻击他人的语言武器。
所以,才会有大片类似“叶兮私生活混乱、才生出不健全的孩子”的言论;才会有盛穗在相亲时屡屡被歧视、反复被认为患上一型糖尿病是因为不自爱;
才会有周时予被精神疾病所折磨时,在医院精神科那个青少年被抑郁打压到无法起床时,出现孩子母亲不断追问“孩怎么可能抑郁”、出现“精神病”和“疯子”被盛田用来谩骂“该死的人”、出现于雪梅对女儿仅仅去精神科,就如临大敌的警惕。
人们总爱自己有所谓缺点,或是“太较真”、或是“讨好型人格总被欺负”、亦或是“太爱操心”;可当面临周遭人真正有缺点和身心疾病时,又会表露刻薄一面。
事实是,少数群体很难将所遇处境放心大胆地拿出来,放在阳光下坦然分享。
标签衍生的侮辱意味、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以及无知者的听信传播,让少数群体的病耻感日渐强烈,于是只能努力扮演成“正常人”的合群模样,尽全力融入大众主流社会。
盛穗转头望向窗外,眼中是车水马龙、路过行人匆匆,耳边却响起下午告别时,叶兮曾对她的话。
——“比起担心熠熠的病情,我可能更害怕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人微言轻,是这世间门最致命的谎言。
人言可畏,才是遮羞布下的事实真相。
脑海各种思绪纷乱一团,盛穗目光伴随流动的落日光影移动,自然停落在开车的男人身上,看他肩发勾边跳跃的碎金光点、搭靠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左。
——以及哪怕坦诚病情后,仍旧时刻用特质铂金表带死死遮盖的腕疤痕。
她忽地明白,周时予在已有长达三年之久不曾双相发作、等各方面都无需她分担的情况下,为什么仍固执地不愿她深究。
连周时予这样的人都敬畏远之的,究竟是什么。
是来自社会主流对少数群体的不自知审判,和来自身边每个人不经意的言语和异样眼光。
因为9岁那年在长街病发时体会过,因为切身尝过曝光在烈日下、再叫人指指点点为异类的刻骨铭心;
所以拼了命地不想她再感同身受,哪怕半分当时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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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兮事件发酵的同时,显然还有另一件事还吵扰着盛穗。
听曝光视频涉及到周家咨询,多年不闻窗外事的周老爷子都亲自出马,周时予也只能去书房和公关团队开视频会议。
盛穗则去浴室洗澡,好去除医院沾染的病菌和刺鼻消毒水气味。
热水冲刷身上疲惫,半时后,盛穗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房间门出来,换好衣服打开门窗透气时,放在化妆台上的突然震动。
看清屏幕上“于雪梅”的来电通话、以及之前还有六通未接,盛穗不由双眸微沉。
拿起确认接通,还不等盛穗开口,对面急不可耐的女声就从听筒传来:
“你给我解释一下,半个月前买的那本书——双相情感障碍:你和你家人需要知道的,以及乱七八糟和精神病有关的书,是怎么回事。”
“盛穗,你老实交代,究竟是你的问题,还是那个人有精神病。”
面对母亲音调愈高的质问,盛穗反而更冷静,并不自跳圈套:“我不明白你在什么。”
“好,不承认是吧,”于雪梅气急败坏地大口粗喘气,“你自己看,看看你口里的‘不明白’都在什么!”
母亲发来五六章截图,内容都来自盛穗的淘宝淘友圈——连盛穗也是至今才知道,淘宝和微信好友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微信能看好友朋友圈,而淘宝好友则能看到好友淘友圈。
淘友圈是默认开启且自动分享,其中会详细记录好友的购买记录,才能让于雪梅轻松查到盛穗近期购买的书籍。
盛穗对购物软件研究很少,甚至想不起母亲何时加的好友。
她只是想起于雪梅翻看她的私人记录,再结合女人查看弟弟许言泽的相册,不禁为对方的掌控欲感到一阵作呕。
可笑的事,在于雪梅自抛弃她、之后又做出那么多过分事,盛穗居然直到今日,才真正对她感到失望和厌恶,而不再像以往那样、只想渴求讨要几分廉价的母爱。
盛穗很清楚,原生家庭曾在她情感上砸下的深渊巨坑,后来究竟是谁,心翼翼用针线缝补。
“截图我看完了,买几本书而已,”她干脆利落地删除好友、关闭淘友圈,“我不需要和你、或者任何人交代。”
“你现在是什么语气,在和你妈话!”
尖声驳斥后,于雪梅似乎也意识到,不再任打任骂的女儿难以威胁,只能软下语气,“妈妈担心你啊,你怎么可能好端端得精神病,所以,是不是那个人有问题?穗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
“嫁错人要付出多大代价,你妈我还不能证明吗?”
“还有,如果那个人的病让别人知道、你知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你跟个精神病结婚?还是,你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躲躲藏藏的过日子?”
女人音量不自觉的又升高变尖,盛穗背对着门在化妆台整理挎包,不为所动。
直到于雪梅终于停下,激动地急促呼吸时,盛穗才淡淡道:“所以,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以往对母亲夹杂渴盼的愤怒,事情败露的当口,她也仅仅只是疑惑:“这是我的婚姻,好坏与否都不需要你来承担,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为什么?因为我是你妈!我才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
面对女儿的无动于衷,于雪梅此时的歇斯底里就显得格外失态,“世界上谁都可能害你,只有你妈不会!”
“但你在我得病差点死的时候,从没来看过我一回、甚至没打过一通电话;再明知道父亲不会多花半分钱的情况下,也自以为补偿的把钱直接给他,好心安理得过幸福新生活。”
话的同时,盛穗摸到包里最底部的办公室抽屉钥匙,终于想起被忘在脑后的日记本、以及疑似存放在家里保险柜的遗嘱。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我那时候已经没办法,再不走就只能被打死,但他可能对你下狠——”
“我从来没怪过你丢下我离开,因为我知道,在成为母亲之前,你要先是你自己。”
盛穗将钥匙和包收好,拿起化妆台的胰岛素笔:“可我没有生存能力时,你都可以不管我死活的离开,为什么在我成年独立后,你却突然开始关心我的婚姻问题?”
安装好一次性针头,撕开酒精棉片包装,盛穗低头看着尖针扎进皮肉,缓缓推进胰岛素:“你是真的担心我,还是觉得,不管我或者我的伴侣有精神问题,别人的指指点点会让你感到丢脸?”
见对面的人罕见的哑口无言,盛穗轻呵出声,自觉可笑道:“你看,你甚至骗不了自己。”
以前盛穗不懂,为什么母亲时候丢下她、成年后又表现出生疏的亲近,以及令人窒息的控制欲;
现在才懂得,前后的所有矛盾行为,无非是为了“面子”两个字而已。
拉不下面子求现任丈夫收留年幼病弱的盛穗、忍不了面子被女儿的逆反所驳斥,更接受不了女儿失败的婚姻可能让她颜面尽失、背后遭人非议。
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不论是叶兮还是于雪梅,他们现在所恐惧和愤怒的,早就不仅仅是疾病本身,而是来自周围人社会,随时可能戳着脊梁骨的指指点点。
过去的盛穗也同样如此,因为害怕被人嘲笑或关心,宁可把被父亲殴打的事情咬碎吞下肚子,也不肯吐露半个字、好让人当作饭后茶余的谈资。
可盛穗同样意识到,哪怕用尽全力地维护所谓脸面,似乎并不会让她真的更幸福。
她反而好像不会哭的孩子不得奶水,谨慎到心翼翼地保全她和于雪梅的面子,曾经因为少到可怜的关心和疼爱,活似只哈巴狗般,围绕在母亲身边,就为了那点冰冷的残羹剩饭。
“”
于雪梅还在听筒里自顾自地念不停,车轱辘话重复不停。
盛穗不愿再多费口舌,挂断电话时,身后传来平安黏糊糊的喵叫声:
她在座位上回头,却见周时予此时正站在门边,右拿着她平时用的浅绿色马克杯。
盛穗猜,男人大概是又特意为她做了助眠滋补的睡前饮品,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刚才的电话又听见多少。
于是她主动轻声道:“刚才我妈打电话过来,她可能知道你生病的事情了,但我没有承认。”
“嗯,”周时予没追问其中过程,站在门边也没过来,只垂眸沉沉应了声,“我听见你们在吵架。”
“是她单方面要和我吵,”盛穗抬头静静看着丈夫,字字清晰,“她,如果被人知道和精神疾病患者结婚,会被人指指点点;就算不被人知道,也要一辈子心翼翼地藏着。”
“”
这是他们第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这个话题,盛穗能从凝固的空气氛围中,察觉到男人紧绷的情绪。
时钟嘀嗒声在死寂中震耳欲聋,良久,周时予嘶哑的声音响起:
“所以呢,你是怎样想的。”
实话实,盛穗其实没太多想法。
正如她同于雪梅所,这是她和周时予的婚姻、不需要任何人负责,又为什么要给外人一个所谓交代?
“我没什么想法,”她坦言自己的大脑空空,“我只知道,这个家里结婚的人,只有我们两个。”
找不到合适形容词,她语气微顿地慎重思考几秒后,平生第一次选择爆粗口:
“至于其他人,都去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