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晏苏继续看清传单内容，她眼前忽然天旋地转。

    同时有两双有力的掌，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有没有哪里摔到？苏，哪里疼？！”

    晏萤冷静如冰的声音中，罕见地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她拽着晏苏的一只臂，不假思索地半跪在地，紧张地上下打量。

    苏：“妈妈，我”

    但晏苏的话语还没完，就被一旁的苏时川打断。

    “呜呜呜，我的宝贝女儿，爸爸不是故意的！”苏时川拉着晏苏另一只臂，忽然对着晏萤土下座，“老婆，对不起！我以为苏坐得很稳！”

    苏：“爸爸，我”

    她的话语，又一次被晏萤打断。

    “苏时川，刚刚都跟你了让你后退，你挤什么挤？”晏萤精致的眉眼一沉，在怒气的衬托下更显她气质冷艳。

    苏：“妈妈，我”

    ——她的臂被妈妈紧紧箍着，有点疼。

    苏时川丝毫不顾及形象，委屈巴巴地点头：“是是是，下次我一定一动不动！老婆，女儿，原谅我吧。”

    苏：“爸爸，我”

    ——她的另一只臂被爸爸攥在掌，有点麻。

    晏苏嘴唇张张合合，每每还未能吐出几个完整的词句，剩下的半截话语就会被爸妈自自话的表演咽回喉咙。

    渐渐地，原本应当是“摔倒事件”主人公的女孩，心头弥漫起一股后知后觉的委屈。

    却并不是因为摔倒。

    听着爸妈唱双簧般的你来我往，晏苏脑海浮现出一帧帧画面——

    白天在幼儿园里，妈妈根本不听她的话，也不看向她，只自顾自要帮她“报仇”；

    在回家的车上，妈妈不顾她后背被书包硌得疼痛，只让她戴好会在额头留下红印的头盔；

    回家后，爸爸不管她一天经历了什么，只想着跟妈妈亲亲和跟她抱抱。

    甚至，就在此时此刻，爸爸妈妈也根本不听晏苏想些什么。

    “你把苏当成什么非凡道具了吗？你知不知道孩子有多脆弱？”

    “呜呜，对不起，老婆！我下次不，这次就会改！”

    “要是苏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老婆得对！是我做错了！”

    晏苏扭动着身体，想把两只臂从爸妈的禁锢中拽出来。

    然而，她的两只就像是新揉的面团，在两个“大面缸”晏萤和苏时川的力量下，无论如何都翻不起什么水花。

    就在晏苏挣脱间，她指尖力气慢慢松懈。

    ——砰。

    相当轻柔的碰撞声。是玩具熊从她中掉落了下来。

    “啊，熊熊”

    “老婆，你罚我吧！只要别对我生气，我做什么都行！”

    晏苏轻轻的惊呼声，跟苏时川悔恨的嚎叫声混杂在一起。

    下一刻，苏时川站起身，向晏萤讨好地依偎过去，似是想用实际行动祈求她的原谅。

    然而——

    在行动中，苏时川趿着妥协的双脚，毫无所觉地碾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苏时川余光一瞥，看到了一只毛绒熊。

    噢，善恶熊啊。

    普普通通的无限流非凡道具而已。

    没有什么能挡住他向老婆“负荆请罪”的道路！

    可是，在苏时川眼里普通的无限流道具，落在晏苏眼里，却并非如此。

    这是她的熊熊。

    是伙伴们都很喜欢的神奇熊熊！

    在眼睁睁看到自己的玩具熊脸被踩扁的一瞬间，晏苏积蓄在心中许久的委屈，一瞬间爆发了。

    不听她话。不看她做事。

    不善待她的玩具熊。

    还有妈妈不香香，爸爸不上班。

    为什么她的爸爸妈妈，跟其他人的爸爸妈妈都不一样？

    情绪汇聚的河流冲破人类幼崽脆弱的心房，令晏苏眼睛一闭仰起头，脸皱起，大大地张开了嘴

    “哇啊——！我最讨厌爸爸妈妈了！！！”

    奶声奶气的惊天哭声，在房间内回响。

    *

    晏萤跟苏时川，同时停下了动作。

    两人的逻辑思维，在孩子骤然爆发的泪水中，一下子停止了运转。

    苏，刚刚了什么？

    晏萤错愕地望向晏苏——这也是她今天除了给晏苏系头盔时，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向苏——只见女孩眼睛浸润着泪汪汪的光泽，连翕动的鼻尖都透出丝丝委屈的红色。

    “爸爸妈妈，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在一片死寂中，晏苏终于从两个成年人的铁腕中收回了臂。

    她不住地“呜呜”，难以自抑地垂首悲伤啜泣。孩子耷拉着脸，巧的下巴旁缀了两块委屈的肉肉。

    “呜哇哇啊爸爸，妈妈讨厌”

    单听声音，像个刚开的开水壶，怪喜感的。

    然而，晏萤跟苏时川此时根本没有调笑晏苏的心情。

    他们，好像

    被自家女儿讨厌了？！

    开水壶晏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挺着肚子踉踉跄跄走到苏时川旁边，俯下身子拿起地上的熊。

    “呜呜呜”

    “晏苏生气了！桀桀桀——”

    善恶熊怪声怪气的笑声，跟晏苏的抽噎混合在一起，在房间内响起了并不般配的二重奏。

    “呜、呜呜熊，嗝，”晏苏打了个哭嗝，“呼呼”对着熊蜷曲的茸毛吹气，“痛痛，飞飞啦”

    “晏苏生气了！桀桀桀——”

    在两个成年人震惊无措的注视中，晏苏把熊抱在怀里，紧了紧身上的鱼水壶，一溜烟跑到了楼梯口。

    她没有回头看晏萤跟苏时川的表情，抿直嘴唇，径直往二楼自己房间走去。

    皮鞋跟楼梯发出不的“噔噔噔”摩擦声，一声声敲在晏萤跟苏时川心上。

    “晏苏生气了！桀桀桀——”

    善恶熊的声音，无论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阴阳味。

    *

    待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后，晏萤跟苏时川僵硬地转过头，面面厮觑。

    “恭喜晏萤老婆成功退休”的喜庆横幅仍悬挂在天花板，地上地毯缝隙还存着细碎彩带的痕迹，甚至，连几根没用过的吹吹卷都还散落在客厅桌子上。

    管家胡一规矩地立在房间门旁的阴影角落，视线落在地毯上无人在意的一张传单之上。

    惊喜派对，变成了惊吓派对。

    两位爸爸妈妈如同被当头蒙布打了一棒，耳边无休止地回荡着晏苏“最讨厌爸爸妈妈了！”的大喝。

    半时后。

    客厅棕色双人沙发上。

    低气压笼罩在沙发上的晏萤和苏时川头顶，几乎要凝聚成比f城天气还阴沉的实体雨云。

    在极长的沉默过后，晏萤终于艰难开口。

    “我们——”

    她的话语，被重重的一声“咚”打断。

    只见苏时川灵活娴熟地从沙发上滑落，双膝姿势标准地跪在地上——显然，如果拿“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标准来看，苏时川在晏萤面前，就是个整天派发黄金的散财童子。

    “老婆，我错了！都是我的原因，女儿才会讨厌我，”苏时川低着头，发丝的阴影落在他干脆利落的下颌线上，“我要去向苏道歉！”

    晏萤看着他的动作，扶额叹了口气：“阿川，不是这样的。”

    闻言，苏时川心翼翼地抬起头，观察着晏萤的表情：“什么意思？”

    晏萤垂首，棕色波浪卷顺着她的动作从肩头落下，她望着自己的皮衣衣袖，出的话语却有些答非所问。

    “我觉得，我们好像不怎么了解苏。”

    “？！”

    苏时川一脸大受打击，仿佛一句“不了解”就会剥夺他身为父亲的价值：“怎么可能？我跟苏已经在这个世界相处两年多了！”

    “阿川，那你来你了解的苏。”晏萤抬眸，平静地看着苏时川。

    “晏苏，四岁半，o型血，2月25日生，双鱼座，在当初的情感类副本里”

    苏时川着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今天是我第一次去幼儿园接苏，”晏萤望着他，低声，“苏她周围，有很多朋友。她看起来很受朋友喜欢。”

    “”

    “苏还帮朋友们出头，制止了隔壁班孩欺负她们班的孩。”

    “”

    “我拿着‘审判怀表’，听到了幼儿园老师的过往事迹。老师，她来苏班里执教不久，忐忑不安时，是苏第一个带头接纳了她。”

    “她仔细观察过苏，发现苏喜欢喝水，不喜欢喝奶；喜欢吃甜口，不喜欢吃蔬菜；是孩子中的人气王，大家都喜欢跟她聊天。”

    苏时川哑口无言。

    ——好陌生。

    幼儿园老师观察到的这些东西，他一点也不了解。

    苏时川自诩了解晏苏，但实际上，他只是了解苏的一堆纸面资料：换句话来讲，在自己新入无限流非凡道具时，他也会这样去了解道具的资料。

    这一刻，苏时川才意识到，之前的自己有多么离谱。

    他是在拿衡量非凡道具的标准，衡量自己对女儿的了解。

    “你知道吗？阿川，也许我们不，我，”晏萤低声开口，“我不是个合格的妈妈。”

    她语气异常平静，但苏时川知道，这是晏萤心情发生极大波动时惯用的保护姿态。

    晏萤现在一定很混乱、很难过。

    “在无限流世界拼搏的这些年，我”晏萤将脸庞埋进双，发出闷闷的声音，“我缺席了苏太多成长时刻。”

    苏时川垂下眼睫，眸中划过一丝暗色。

    他重又站起身，坐在沙发上，将晏萤的身子扭转向自己一边，沉默地揽过她的肩膀。

    过了好一会儿，苏时川才轻声：“我也是。我不是个合格的爸爸。”

    此时的苏时川，没有跟先前一样夸张的反应。

    他只是压低眉眼，静静地跟晏萤相拥，喃喃自语：“要怎么做？”

    脑海里，晏苏崩溃的大喝还在不断回响。

    ——要怎么做，才能当好爸爸妈妈？

    在两人心中，升起了同一个疑问。

    晏萤跟苏时川，在无限流世界中，象征着一段不败神话。

    但在晏苏的世界中，他们或许只是一对漠不关心、失败到不能再失败的父母。

    正当晏萤跟苏时川陷入无尽的懊悔中时，两人身后传来了一道与气氛格格不入的和蔼声音。

    “既然这样，那姐跟少爷不如带着姐一起，一家三口去下一趟副本如何？”

    晏萤跟苏时川应声往去，发现开口的是管家胡一。

    胡一微笑开口，唇边的胡子随着他话的气流上下颤动。他优雅沉稳地举起了中皱皱巴巴的传单。

    正是晏苏先前看到的那张。

    “刚刚姐摔倒在地，我看到，她似乎对这个综艺类副本很感兴趣。”

    “二位退休的无限流玩家，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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