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瘟疫之城(二) 你是个好人。……
门很快被打开一条缝,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探出半个脑袋,警惕道:“现在不接客,你们想干什么?”
夏且歌把文书递给他:“我是紫霜阁的弟子,夏泽兰,之前有跟你们通过信。”
那人把文书抽走,仔仔细细翻看一遍,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夏师姐,有失远迎,请进来吧,房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夏且歌一面往里走,一面:“有多余的房间吗?留给我朋友住。”
“有是有,不过只剩两间,您看”
“刚好,把那两间屋子给我腾出来吧。”
“好嘞。”
内院的景色并不比外面好,其荒废和冷清程度令人咂舌。
那人很快领着伙计收拾出两间干净屋子来,夏且歌朝他们颔首示意:“辛苦了,你们先去休息吧,有事再叫你们。”
完,又转头道:“走吧,先去我房间汇总下情报。”
可走进去后才发现,这房间亦是昏暗空荡,只堪堪能够睡觉而已。
几人围桌而坐,夏且歌率先开口:“是这样的,我前几天一直在城外观察死者尸体,发现死的都是炼气期以下的修士和普通百姓,但有一点很奇怪,凡是拥有灵根者,无一例外被挖空了丹田。”
莫齐轩:“他们身上,是否有瘟疫的症状?”
夏且歌:“问题就在这里,根据我的观察,他们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死于人为,而非瘟疫。”
姜翎:“所以我们有理由推断,这场瘟疫是为了掩盖某些行为而故意制造的,对吧?”
夏且歌:“我无法判断,可如果真是这样,那苍焰教的做法就更值得怀疑了。”
姜翎:“这苍焰教,究竟什么来历?”
夏且歌:“据是百年以前,由国师宋羿所创,如今已发展到相当规模,盘踞在真武王朝的各大城池,连督察院也要让他们三分。”
姜翎沉吟不语,夏且歌扭头问道:“宁兄,你呢?你在这里呆了一个月,有什么发现没有?”
宁昊炎:“苍焰教的人不喜欢妖,所以不准我出城,这些日子我一直睡在街上。他们,一个月前,城西发生了魔修吃人的事件,然后才爆发了瘟疫。”
夏且歌“咦”了一声,:“你话这不挺利索?刚刚看你那架势,还以为平时不怎么讲人话呢。”
宁昊炎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字:“懒。”
“行吧。”夏且歌,“回到正题——那施药局的人呢?还有安济院,都没什么行动吗?”
“有,据正在努力研究配方,并且把病人都集中起来,一个个治疗。”宁昊炎,“不过我之前去安济院看过一眼,没见到医师,更像是把他们关起来等死。”
“这群败类!”夏且歌冷笑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还有一件事。”宁昊炎组织了一下措辞,“邪僧高澹,正在城主府。”
夏且歌愕然:“微州上水寺那个前任佛子?!”
宁昊炎点头:“好像是瘟疫爆发后才来的。”
“这是谁?”姜翎问。
“你不知道吗?”夏且歌目露惊讶,“他原本是上水寺方丈的关门弟子,后来不知怎么修炼了邪功,一夜间屠杀满城百姓,被带回寺庙领罚思过时又叛门而出,宣告还俗。”
她补充道:“不过这还没什么,最关键的是,传他的修为,足有合体期那么高!”
“那么厉害?!”姜翎诧异道,“如果他也参与了这件事,岂不是会很棘?”
“是啊。”夏且歌托着腮发愁,“就算是我师父出山,都不一定打得过他,更何况是我。但不管怎么,还是救人要紧”
话到一半,姜翎突然抬,给他们使了个眼神。
莫齐轩心领神会,接着:“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们明天先去城西看看。”
“啊?嗯,好啊。”夏且歌也反应过来,一边悄悄观察外面的动静,一边,“我准备挨家挨户走访一遍,看看这瘟疫到底是怎么回事——”
“砰!”
莫齐轩反一甩,一柄匕首便刺破木门,笔直地冲向半空中的黑影。
黑影顿时闷哼一声,坠地不起。但与此同时,更多的黑影拔地而起,破开门窗亮出长剑。
四人应声而起,提剑上前,迅速与之交战。
好在那些人只以为他们都是紫霜阁的弟子,而且是夏且歌的下,所以只派了几个金丹和筑基的前来。
他们四人有两个金丹下品,一个金丹中品,对付这些家伙自然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全部打倒。
这一次,黑色的火焰没有出现——他们自杀的方式是咬碎藏在口中的毒药。
莫齐轩皱眉看着地上的尸体,走过去一个个拿剑挑开他们胸前的衣裳,试图寻找鬼脸黑焰图的痕迹。
夏且歌在一旁目瞪口呆:“你这干什么呢?”
如预料般一无所获,莫齐轩收回剑,懒得解释:“没什么。”
夏且歌:“”
算了,尊重朋友的爱好。
“那我们今晚还住这吗?”她问。
“应该有人在监视。”莫齐轩低声,“去哪都逃不掉的。”
“那怎么办?”夏且歌。
莫齐轩看她一眼:“你是紫霜阁的亲传弟子,他们不敢对你下,刚刚也只攻击了我们几个,所以不用担心,应该只是试探。”
“所以今晚还住这儿?”
“嗯,先这样吧。”
“那行,时候也不早了,大家就先睡吧。”
几人都没有异议,夏且歌于是开始指派江山。
先是对着宁昊炎:“那间房给你。”
然而指一挪,转向姜翎和莫齐轩:“那间房就给你们吧,怎么样?”
姜翎微怔:“我们一间?”
“是啊。”夏且歌摸摸脑袋,“你们不是道侣吗?”
“我们怎么可能是道侣!”姜翎拔高了声调。
夏且歌一脸懵:“原来不是吗?”
莫齐轩笑了笑,适时打破尴尬:“我和宁兄一起吧。”
姜翎松口气,夏且歌连忙摆:“不用不用,你们那房间,我和彦竹一块就行。”
“可以。”姜翎。
“好,那就这么定了。”
**
一夜安眠。
次日,夏且歌起来的时候,宁昊炎已经坐在了院子里。
她走过去,好奇道:“怎么起来这么早?担心有刺客吗?别怕,外面已经设下了结界,有人来随时能知道。”
宁昊炎:“不是,习惯了。”
夏且歌更好奇:“敢问您是个什么妖啊?”
宁昊炎沉默了一下,:“狼妖。”
“噢。”夏且歌点头,“那戴面具是为什么?”
宁昊炎:“有伤。”
夏且歌坐到他对面,倾身向前:“我能看看不?”
“不要看”宁昊炎侧过头,低声,“很丑。”
夏且歌:“唉,我一个医师,什么没看过?脸上烂得见骨我都不怕,你还在意这个?”
宁昊炎默然不语,缓缓揭开自己的面具。
那半张脸果然狰狞可怖,如同火烧,但夏且歌面不改色,凑近后瞧了瞧,:“是瘴气导致的吧?”
“是。”宁昊炎。
夏且歌撤回身子,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放心,治得好。”
宁昊炎惊讶地看着她:“真的?可我之前遇到的大夫,都”
“别听他们瞎。”夏且歌口吻轻松,“类似的病我看我爹治过,不难。”
宁昊炎还处在呆愣中,好半天才相信她真的没有开玩笑,不由认真道:“你要什么?我有的,都能给你,没有的也可以去找。”
夏且歌被他逗笑了:“不要报酬,以后记得有我这个朋友就成。”
刚完,两道门同时打开,姜翎和莫齐轩同时走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交流了些什么。
夏且歌起身笑道:“太好了,人齐了,我们出发吧。”
“好。”
几人一同应声,朝着疫情集中的城西赶去。
但没想到,这一趟行程,竟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姜翎他们三个都是金丹修士,自然不会被瘟疫所扰;夏且歌作为筑基期,虽然不能完全排除感染的可能性,不过考虑到她百毒不侵的体质,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真正的问题出在那些百姓身上。
鉴于此前苍焰教和官府过于粗暴的行为,他们已经对那些自称大夫的人产生极度的抗拒心理,生怕是闯进来把他们硬带去安济院送死的人。
他们连着敲了十户人家的门,明明从窗户能看到影子,却无一例外没有收到回音。
气得夏且歌破口大骂:“这群昧良心的走狗,看看都把大家吓成什么样了!可见平日里净干坏事,荼毒百姓!”
姜翎环顾四周,也没看着个活人,只好问:“那接下来怎么办?再跟他们好好谈谈吗?”
莫齐轩:“硬闯可行,有了第一次,他们就清楚了。”
宁昊炎:“我可以把他们打晕了带出来。”
“打住。”夏且歌的表情一言难尽,“我是个医师,不是强盗。”
姜翎还要些什么,余光蓦地一瞥,奇道:“咦,这怎么有个孩?”
听到这话,剩下三人齐刷刷转头,盯着墙角的方向。
姜翎没有看错,那里的确站了个女孩,七八岁大,瞧上去怯生生的,正双扒着墙沿望着他们。
夏且歌:“孩,你在这干什么?”
女孩没有话,犹豫了一会,才慢慢走出来。
她穿了件破旧的单衣,草鞋破了洞,脚踝冻得通红。稚嫩的脸清秀可爱,只是太瘦了些,还沾着脏兮兮的灰痕。
走到几人面前后,她弱弱地开口:“哥哥姐姐,你们需要帮忙吗?”
姜翎弯下腰,放柔了语气:“你要帮我们什么?”
女孩:“我叫曲知春,就住在这里,他们都认识我。有我在,你们就可以进门了。”
夏且歌眼睛一亮,刚要踏前一步,就被莫齐轩的臂挡住去路。
只见他盯着女孩,不紧不慢问道:“然后呢?”
“然后”曲知春声,“你们能帮我,救救哥哥吗?”
夏且歌:“你哥哥也得瘟疫了?”
“嗯。”曲知春的眼神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哀伤和成熟,“他病得好重,我找不到大夫,官府也不愿意帮我们”
夏且歌:“放心,我们会帮你的。”
莫齐轩冷眼审视片刻,放下臂,不再阻拦。
曲知春眼神变得雀跃,双颊露出浅浅的梨涡:“太好了,谢谢你们!”
有了她的帮助,这趟走访也就轻松了许多。这里的住户似乎对曲知春格外信任,由她领着,几乎没怎么吃过闭门羹。
这里的住户大部分都家境贫寒,再加上瘟疫影响,差不多十室九空,剩下的也都家里一团糟,差点没地方立足。
于是几人的行动就变成了夏且歌诊病,姜翎施展清洁术,莫齐轩和宁昊炎帮忙收拾房屋顺带干点杂活。
到了后来,姜翎也顾不得爱干净,凡是能干的活都上干,衣服双弄得脏兮兮也不在乎。
在那一刻她忽然有种奇异的愧疚感,好像前世所有的痛苦,都变成了无病呻吟和矫揉造作。那时的她不曾见过人间疾苦,对灾难的了解,也仅限于书上几句类似于“天大旱,人相食”的话。
可现在她才明白,一场莫名其妙的瘟疫,就足以毁掉无数个家庭的命运。也许他们前一刻还在阖家团圆,幸福美满,后一刻就变成了街边白骨,坑底死尸。
她唯一庆幸的也只是,现在的自己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前世那个,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却无能为力的公主,她是泰阿剑的剑灵,有一身修为,更有能力去救助那些人。
这是第一次,她感恩这个身份。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走出一户人家后,夏且歌收回记录用的灵简,长长舒了口气。
“走吧知春,带我们去你家吧。”
“好。”
曲知春乖乖领路,带着几人来到她家。打开门后,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大黑狗。
“大黄!”曲知春蹲下身抱住黑狗。
夏且歌俯身看了看:“它也生病了吗?”
“是。”曲知春难过地,“它和哥哥一起病了。”
“你哥在屋里吗?”
“嗯嗯,我先进去和他一下。”
完,曲知春就把大狗送回窝,然后跑着进到屋里,过了会又跑出来。
“好了,你们可以进去啦。”
夏且歌应下,戴着面巾走了进去,姜翎和宁昊炎紧随其后。
这房子年久失修,墙面龟裂,窗纸破损,家具已经旧得不成样子。
里屋传来阵阵咳嗽声,他们走进去,便看到一个少年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大概十四五的年纪,瘦弱苍白,衣着破烂。
见到他们,少年捂着口鼻,虚弱地:“别别进来,会传染的。”
“别担心。”夏且歌走到床畔坐下,“我是大夫,不会感染的。”
少年犹豫地放下臂,凹陷的眼睛透含着难言的忧伤:“大夫,我妹妹怎么样,没有被感染吧?”
“她没事。”夏且歌一边,一边伸给他把脉,“叫什么?”
“曲临冬。”
“是什么时候染上病的?”
“大约七天前。”
“把每天的症状都给我一遍。”
曲临冬努力回忆了一下,把能想起来的全都给她听。
夏且歌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时不时嗯两声,最后才:“得病前接触过什么人?”
曲临冬:“瘟疫爆发的前几天,我就和妹妹躲在了家里,几乎没有出门,不知怎的就染上了。”
“以前身体怎么样?”
“很好,从到大,只得过几次风寒。”
就这样,两人一问一答,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算结束。
夏且歌起身道:“这几天注意静养,之后我每天都会来看你,有什么问题要及时告诉我。”
“好。”曲临冬咳嗽着答应下来。
而门外,莫齐轩也完成了帮他们劈柴打水等任务。
曲知春站在一边安静地看完全程,吧嗒吧嗒走到他面前,伸递出一枚铜钱。
“哥哥,我什么也没有,你把这个收着吧。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莫齐轩看了一眼,:“我不需要,你留着吧。”
“哦。”曲知春有点失望,但还是悻悻地收回。
只是刚走两步,又突然转身,把铜钱摆到劈柴用的木桩上,清凌凌的大眼睛看向莫齐轩。
“哥哥,你是个好人。”她认真地,“你们都是好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呀。”
“”莫齐轩反应依旧平淡,“多谢。”
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夏且歌他们走出来。
曲知春立刻迎上去:“姐姐,我哥哥怎么样啦?”
夏且歌微笑道:“病情不算太重,好好照顾他,我还会再来。”
“嗯!我会照顾好他的!”曲知春用力点头。
夏且歌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和姜翎他们一同走出门去。
她一直维持这样的笑容走了一段路,才慢慢沉下脸来,摸着下巴:“不对劲啊。”
“哪不对?”姜翎问道。
“他的脉象,似乎和普通感染者有些出入。”
“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吗?”
夏且歌摇摇头:“不太可能,要不然我应该能看出来。”
想了想,她:“这里的疫情已经过了一个月,症状也发展得和之前不同。但看他的样子,倒似乎是初始感染者可能有的样子啊。而且就连他自己都,在患病的前几天根本没怎么出过门。”
几人陷入沉思,良久,莫齐轩忽然问:“如果把这场瘟疫看做是人为投毒,那是不是有一种可能——他感染的原因并非接触其他病人,而是不久前直接接触了投毒者?”
夏且歌犹豫道:“有这个可能。”
莫齐轩又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测出他或曲知春的灵根?”
夏且歌:“这很难,我们修为不够,而且找不到测灵石。”
“你是担心,有人看中了这对兄妹的灵根,所以才会有所接触?”姜翎,“那我们岂不是要加紧对他们的保护?”
“不。”莫齐轩,“他们还没动,就证明仍有忌惮,为免打草惊蛇,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夏且歌忧心忡忡:“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动?万一那俩孩子性命不保可怎么办?”
莫齐轩淡淡地:“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况且这些只是猜测,暂时还没办法落实,不如先按兵不动。”
夏且歌看向姜翎,姜翎轻轻点头,宁昊炎同样默认,她也只好叹道:“好吧,那就先这么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