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不识好歹 像一场厮杀,或一场战争。……
对于姜宁来,优秀的爱分两种。
一种像合奏。
两人携共弹,时而你引领我,时而我迁就你,直到共同让琴音冲向最高的顶点。
另一种像一场厮杀,或一场战争。
双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声音,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较量,一次交锋。
在这不断的短兵相接、攻城略地中,笑到最后的不一定是赢家,节节溃败的也不一定是输家。输和赢很难分得清。但,毫无疑问的是,双方都会在这些战斗中获得极大满足。
姜宁更喜欢第二种。
在她才“进门”的那几个月里,林如海和她一直采用第一种方式。他以耐心温柔的态度牵引着她,生怕哪一声弹得不好让她受惊。姜宁享受他的体贴,但难免会觉得有些无趣。
后来,她尝试在弹奏中加入一些不和谐。她故意弹错,故意弹高,故意改谱甚至弹出噪音。
她想看他皱眉,看他失去耐性,看他生气,看他隐忍到极点后的爆发——就如今天。
她成功发动了厮杀,并不太意外地发现他也更喜欢碰撞角逐。他们从开战一次变成两次,有时甚至会有三次、四次。最累的一天,他们战斗了五次,隔窗看到繁星随着轻烟沉落,黎明前的黑夜掩盖了战场的狼藉。
时隔五年,今日的战斗又格外不同。
天宫大门微开,攻打天门的却不是早已蓄势待发的攻城锤。潺潺的天河水在烛光下闪出鳞波,浸润着丝滑绸缎般的土地。林如海伸触碰月亮,试图让九天玄女降下更多甘霖。
他以向圣人朝拜的姿态谨慎地估量着,每一滴落入口中的甘露都昭示着他的一步胜利。仙乐渐渐响起了,从无到有,从微弱到清晰,妖一样的歌声让他险些失去阵地。
攻守也确实发生了变化。
——不断发生着变化。
凡人追逐着明月,像古时的夸父逐日,月光像流水一样随着他的追逐洒落,他也被迫献上了一次又一次供奉,才能暂得喘息。
樱桃红了,红豆熟了。
月光合拢,消失在天宫门后,只留下一地被九天甘霖浇灌出的丰收的硕果,混着被抛下的供品洒落满地。
姜宁随意扯来一片衣角,然后把微抖的伸到林如海眼前,让他看着她一根一根擦拭被最后一次供奉的美酒沾满的指。
林如海抱她起来,离开这处不堪。
姜宁贴在他触感更好的肩头以下,懒洋洋开口:“老爷以后都这样,就够了吗?”
她是无所谓,可他——
林如海略微停了一步,又继续向前走:“我会想办法。”
他不能再失去姜妹妹,黛玉和绯玉更不能。
作为父亲,作为丈夫,忍耐一二又何妨。
何况,今夜
姜宁捏了捏发酸的,无所谓地笑:“那我等老爷的好消息。”
明天,该怎么和孩子们解释,她拿不动笔,举不动账本了呢。
久旷的人可真不好应付。
不过,今天是她赢了。
院内静悄悄,净房里却早有准备好的热水。
今日她这“妾”已经做得很不合格了,姜宁躺在浴桶中,索性就任林如海服侍。
好累。
好困。
泡在热水里好舒服。
林如海现在还能把她抱来抱去,看来习武真的有用。
姜宁睡熟了。
第二天睁开眼,她提起酸麻的臂摸怀表,先看到枕边放着一张字条。
床帐合得严严实实,帐子里没什么光,姜宁要仔细看才能看清写了什么。
“已去衙门,午间门回,细商昨日之事。”
昨日之事啊。
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姜宁忍不住要笑。
真有趣。
——也真爽!
她得承认,昨天是她认识林如海以来,觉得他最有魅力的一天。
可能她的取向被末世搞得很怪?
她还要承认,吵完那一架,她心里确实痛快了不少。
昨天他的是,先把她放出去,再“寻一个身份”,再“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把她娶进来吗?
比她想象中最好的情况——直接扶正——还要好。
她不用和绯玉分离了,也不必担心继母会对绯玉不好,会苛待她
她以后在林家干的活都是本职工作,而不是有名无实的加班了!
如果林如海能恪守承诺,她也会好好做一个(争取不那么懒散的)林大人夫人的。
姜宁终于摸出怀表,看到了时间门。
上午十点五十二。
昨晚他们几点睡的?两点?三点?
林如海一共睡了有一个时吗?
这种一心扑在工作上,为公为民的精神真的值得她夸赞啊!若朝野上下都能学习林大人这等“才和妻妾吵完架,还妖精打架了大半夜,第二天仍然准时去上班”的优良品质,何愁大齐不兴?
但她就不学了。也学不来。
他“午间门”回。
姜宁往后躺了回去。
要不就在床上聊吧
——但她最后还是起来了。被桃嬷嬷拽起来了。
桃嬷嬷拉着她重新洗头洗澡(昨天有一部分沾到了头发上,没洗干净),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还故意抱怨:“幸好姐儿们都搬走了,不然呐”她“啧啧啧啧”,“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都四十六了,听着姑娘和老爷那动静还脸热呢!昨儿也太折腾了!
姜宁在末世都看过男男女女光天化日纠缠,当然不怕这几句调侃。
她笑道:“还有件好事告诉嬷嬷,嬷嬷听了可收着些儿,别太乐了。”
“什么好事?我猜猜——”桃嬷嬷早就猜到了,“老爷要扶你做太太了,是不是?”
两人笑了一会,桃嬷嬷:“今早老爷四点半起来的,我带人进来伺候,老爷竟连两声‘不敢’,还请我坐。我没敢坐,就出去让白棠她们伺候了。我就猜着,是姑娘的身份要变了!”
从前老爷虽不让她动伺候,却也从没这么客气过!
姜宁却想,林如海现在对桃嬷嬷的尊重,还只是对“未来正妻的奶嬷嬷”的尊重。
她想让这种尊重更进一步,变成真正对长辈的尊重,可以实现吗?
不管成不成,她总要为嬷嬷试试。
十一点四十五,上午放了学的黛玉和绯玉一溜跑进了屋门。
姜宁正坐在昨日的榻上晒头发。
——榻上的坐褥枕头全都换一遍了。
俩宝贝进来先喊一声“娘”,迅速找到姜宁后,一边一个扑了上来。
黛玉问:“娘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晚?”
绯玉更直接:“昨晚爹是不是欺负娘了?”
她和姐姐都隐约听见娘好像哭了!
若不是嬷嬷们拦着,她们一定要来帮娘的!
“欺负”这个词太微妙了,丫头们都在忍笑。
姜宁只能:“昨晚和你们爹爹商议事了,得太晚,所以起晚了。”
“商议了什么事,娘能告诉我们吗?”绯玉接着就问,一边上下打量姜宁,看她到底怎么样。
娘好像变软了一点?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好事!”——确实是好事,姜宁笑道,“等全都商议好了,再告诉你们好不好?”
“是爹爹要让娘做太太了?”黛玉声问。
“你这灵鬼!”姜宁笑着捏她的脸。提前承认也没什么不好的。
黛玉立刻也笑了起来,转向绯玉:“我就爹爹一定会让娘做太太,你还不信我!”
“那我现在信了嘛!”绯玉和姐姐耍赖。
姜宁笑容微顿。
原来孩子们都在为这件事操着心,她竟然没察觉。
黛玉对林如海这么有信心吗?
这时,林如海也来了。
他显然是才到家就过来了,连外面的衣服都没换。
明光院当然有他的衣服,却不能让他在女儿们面前换。
但这些礼仪就像生来长在黛玉和绯玉心里一样,不用人特地教。
两人围到林如海身边,行完礼,你一句“爹爹和娘好好话,我们回去吃饭了”,我一句“爹爹不许欺负娘!”就拉走了。
姜宁安然坐在榻上,全无起来行礼的意思,笑睇林如海:“老爷自己去换衣服罢,容我多歇一会儿。”问:“饭摆在哪里好?”
昨夜着实荒唐。
丫头们面前,林如海尚持得住:“就摆在这里罢,省得你挪动了。”
姜宁却:“那还不如摆在卧房,方便我午睡呢。”
她倚在合欢红的引枕上,只穿象牙白袄,杏仁黄的裙子,头发松挽发髻,没有一丝珠饰,这么随意一笑,仙资妩媚便瞬间门压过瓶中盛放的芍药。
林如海喉咙微干:“也好。”
姜宁吃了一顿几乎是由二品大员一口一口喂到嘴里的饭。
——她拿筷子的真的在抖哎。
或许是想到她的昨晚做了什么,虽然嬷嬷丫头们都躲出去了,林如海给她喂饭时眼神也颇为躲闪。
姜宁想笑:怎么还纯情起来了?
一顿姜宁吃得很饱,林如海没吃多少的饭结束了。
林如海从袖中抽出一页纸铺在姜宁眼前。
“李大人是我的恩师,曾官至吏部尚书,已于五年前亡故了,其长子是永嘉六年的进士,现任大理寺卿。”林如海指着第一行,“不过,李师兄一向谨慎自守,或许不会应下认你为义妹。”
姜宁跟着他的话看下去,纸上共有四家人。
除李家外,余下三家分别是:
林如海同年兼同地同僚,现任山东按察使的吴家;
姑苏名门之后,林如海同窗,现任余杭知府的云家;
林家世交,曾为姜宁诊治身体的太医院院判——沈太医升了——沈家。
林家庞大的人脉在她面前铺开了最亲近的一角。
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成为这些人家的义女、义妹,拥有更好的,更能般配得上“二品大员夫人”这个身份的出身。
姜宁不是不心动。
但她还是想“不识好歹”地为桃嬷嬷——她在这个世界上实际的母亲——试一试。
“一定要在这几位里选吗?”她看着林如海的面色,问,“大哥他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