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打破的声音是pop!-45 打破的声……
七楼顶层,阁楼暗窗比洞窟幽深。在这片荒芜土地建立的霍家庄园,它是唯一接近天空,却被所有人故意忽视、遗忘数年的。
靠窗倾听乐声,霍子鹭难得怔神,忆起构成他童年的点滴。
母亲意外害死霍骊后,霍昭龙将她送走对外宣称病逝。
车开走的那天,他发着烧光脚冲下楼在泥沙路狂奔。他跑得像阵飓风,头发衣服狠狠向后扯,成年家仆追不到他。
结局毫无悬念,他什么也阻止不了,挽留不了。
接连失去最亲的人,世界与记忆分崩离析,埋下疯狂病因。随年龄逐年增长,他渐渐记不清过往。
但这年金秋被治愈以来,记忆似乎又追上他。
被治愈。霍子鹭默念。
在囚室环顾,满墙壁画安静与他相伴,两张座椅相对,一副棋盘落了灰,保留前次的残局。
曾经,他自认主宰,凶狠吓退一切胆敢踏入他疆土的试探者,更排斥‘自己’外的个体。
因此他只与霍骊同进同出,给予无尽宠爱关怀,遇见其余人则像遇着傻瓜不屑接触。
记忆里,淡紫浦菊河畔轻摇,他带霍骊穿行松林。
满眼奶白雾色中遇见与绘本如出一辙的‘地精’——低矮瘦弱撑不起昂贵衣裳,脸发黄唯独蓝眼透亮。
破天荒的,他允许那地精参与他们兄妹的游戏。
短短一下午,地精教他们爬树淌水,描绘豢养马群的趣事。他则教人书写认字,纠正那稀奇古怪的土气口音。
嬉笑浮现耳畔,亦真亦幻,最终随胞妹一句清脆天真的约定坐实存在。
‘以后,我和哥哥可以教你弹琴。你伴奏哥哥指挥,我来唱歌,一定能出名到世界各地’
缘分不愧为命运分支下的奇妙命题。
低头莫名发笑,霍子鹭转身收起被大卸八块的杖。
上次他随口给莱特莱恩,结果被人以‘太贵重’为由拒绝。
“敢给我找不快还对我嬉皮笑脸的混账,就你一个了。”他喃喃自语道。
能让他短暂回归正常,重拾喜乐期待的,也仅此一人。
将某物件以红绒布包裹,霍子鹭离开囚室,包括它在内的所有房间一并锁住。
在最后的门前,他同那尊悲伤天使像相望。
作为疯子,作为囚犯,盘踞顶楼至今,石雕是他唯一拥有的沉默伙伴。
他告别道。
“再见,朋友。”
“我不会再回来了。”
回归热闹主场,霍子鹭已错过准新人的首支共舞。
这令亲家林威廉不悦,一见到他绷紧微笑,凑近递酒杯。
林威廉:“若不是你终于肯宽宏大量现身,我甚至要猜想你被谁毒杀在自己家了。”
霍子鹭点头接应,像在由衷道谢:“您放心,林先生,我特地交代过。如果我毒发身亡、中枪暴毙,只能是您的杰作。”
一番皮笑肉不笑握道贺,做足和睦模样,两者同时应对宾客。
“霍昭龙呢。”林威廉趁人少间隙追问。
“韦执事和他一起,过会儿下来。”
语毕环顾四周,找寻某道身影,他不出意料看到受人群簇拥的择明。
娇俏少女与青年挽,彼此悄悄话耳鬓厮磨,偶尔默契相视而笑,应付恭维或打趣。
即便明白是假象,霍子鹭照样觉得碍眼极了。
“跟我过来,我有东西给你。”他上前叫走人,甚至不屑于想个委婉借口,嫌择明走得慢,更是一把将人臂抓起,带向僻静处。
“发生什么了吗?”择明不解道,“洛纳斯阁下没到场,我们现在离开恐怕太早了。”
霍子鹭松放慢步子,悠悠发问。
“你可真对这计划上心呢。找回失散多年的亲人,又是个富豪老头,是不是迫不及待讨好争遗产?”
经过审视,思量,择明读懂那画外音,背着踢石子,不好意思地笑。
“林先生是提拔重用我的恩人,之后才是相认的家属,于情于理,我都要帮他达成已决定的目标。”
霍子鹭下巴微挑,视线朝下,示意着蓝宝石戒。
“那你报酬不错。”
“您错了哦,这是礼物。”
乌发男人露出一枚得逞坏笑,逮着会评头论足。
“色泽太次,切割粗糙。林威廉拿出送你的未免太廉价了。换作我都不敢收下,怕丢人现眼。”
“但在我眼里,它作为礼物的价值意义非凡。您知道为什么吗?”
对话伊始,长久而专注地四目相对。无需言语霍子鹭已知道,青年早看穿他一举一动后的真正用意。
曾经,他认定自己与莱特莱恩身处相异天地。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某些相似,根植灵魂。
“你可真像块玻璃。”
霍子鹭缓缓偏过头,不自觉道出心中所想。
“照得出所有人的样子。想看到的样子。”
仿佛为掩饰吐露心声的局促,他拿出衣兜里的那团火色。
绒布展开,在视野中绽出一枚绯红胸针。珍珠白底座,托起比血瑰丽的红石,仿照神话里的太阳形象,延伸线形光芒。
此外择明注意到,这是霍子鹭杖上的宝石。
胸针强硬往人左胸口戴,霍子鹭抢先出声。
“先好,这是我让你帮我保管的。我母亲家族传下的红钻,每一代长子嗣成婚,送给其伴侣的信物。母亲是独女,外祖父就给了她。”
想起什么,他冷笑着嗤之以鼻。
“那女人刚进我家门,迫不及待从藏室拿走它想独占。作为警告,我砍下她买来的一匹纯血马的头,挂在她房间墙上。”
择明嘴微张,惊讶得不明显。
“后续几年她还想故技重施,反复送来东西示好,万事顺我心,暗地里总惦记着把我送疗养院,愚蠢可笑。我不禁怀疑霍昭龙把她留在身边,就是看中了她的肤浅和不入流。苍蝇嗡嗡叫得恼人,但随意丢给它一抔狗屎,它就只知道围着转了。”
胸针已别在择明胸前,霍子鹭两指捻着,似留恋地细细抚摸。
“她那德行,倒不如第一夫人。可惜,那又是个眼光狭隘的,要什么不好,非想讨一个烂到泥里的男人欢心。哈!”
前两任夫人留下痕迹甚少,大抵是两者死亡得离奇,又或是如今的伦娜夫人有意抹除一人存在,妄图彻底取代。择明不禁追问。
“这么看来,您更敬重她。是因为,她与您母亲很像?”
第一下咬牙霍子鹭想要喝斥,恼怒于被穿的耻意,但人可怕的习惯顺应奏效,被择明时常‘冒犯’久了,他失去发怒能力,冷冷瞪视。
择明又开玩笑地提道。
“我听,伦娜夫人原本想拆除迷宫花园,好建另一栋她的别院。被您以‘看不到好风景’为理由搁置了。”
何止是搁置。那时图纸已定工人找全,只差动工却被他否决,彻底取消。
将红钻擦拭得晶莹剔透,霍子鹭满意收回,也背过身少有地叹息。
“站得越高就看得越远越多。我在七楼,不知道朝下观赏了多少好戏。”
“我对她不喜不厌,只是看不惯她重蹈覆辙,为她不值。自己一心一意爱护的,却是取她命的。”
风比此前任何一次猛烈,穿过林道,让树叶吹奏挽歌。霍子鹭眼神陡然锐利,肌肉绷起。
“出来。”他朝灌木靠近半步,“不要等我叫人把你打成筛子,抬出来。”
草丛窸窸窣窣半晌,走出道佝偻身影,灰头土脸的,留着一把络腮胡像炸开的云流,凌乱邋遢,穿戴侍者衣帽。
但这远离宴会主场,算是庄园通往仓库牧场的交接地,哪来的招待客人。
“你主人,哪家的。”霍子鹭问。
男仆费劲比划,张嘴发出咿呀怪声,随后焦急绞着不敢再有动作。
“噢。”择明打量半晌恍然道,“这是费尔南阁下家的,叫摩尔的是么?哦,我忘了他耳朵受过伤,听不太清人讲话。我把他领回费尔南阁下那吧。”
见过巴迪费尔南几次,霍子鹭有些许印象,将缩缩脚的男仆端详许久没看出问题,他摆摆懒得理会。
“该轮到霍昭龙下来了。我先回去。”离开几米又折返,霍子鹭重重点着择明心口,胸针旁边,“你记住了,给我保管好它。”
“好的先生。我莱特莱恩到死都会戴着。”
张嘴轻骂了句晦气,真实明媚的笑却爬上脸颊,霍子鹭走远时步子都比刚才有活力。
微弱灯光下,只剩男仆择明两人。
择明:“所以——要我领你去哪里吗?‘摩尔先生’。”
“果然瞒不过你,‘闪蝶先生’。”
男仆低头憋着笑,缓缓直起腰。他摘了帽子,露出一双仿佛能在暗处发光,如火如炬的眼睛。熟悉的声线,语气则以截然不同。
“鉴于您看起来不是专程回家的,那我只好一声,我很高兴再见到你,子晏。顺便一提,真漂亮的胡子。”
霍子晏被逗笑,很快又被忧愁支配。
“那莱特你有看到我留的”
“是的。我都看到了。”
“那你怎么还不走?!”
霍子晏焦急按住择明双肩。
“这里太危险了。就算你现在和新市长一起,可等时候到了,你恐怕也逃不掉。”
“逃不掉什么?对了,”择明故意似得挑在这,“我还没问,你装成这样回来是做什么呢?”
谈话到这,霍子晏支支吾吾。总算有点曾经‘木头人’的影子。
“我相信你不会告发我。所以请你也相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你。”喃喃着像给自己定心,霍子晏最终回答道,“我来,是为了取武器的。”
见择明一副意料之中的淡然,他神情愈发坚定。
“离开这家后,我见到太多事,也想了很多。我意识到,这个庄园、整个城郡,不,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能再如此生活下去。”
“豪商巨贾拉帮结派,打着丰收宴的旗号一年又一年霸占耕地,酒水布匹食物建材,强占所有资源市场,雇佣穷人却把工钱压到最低。他们越来越富有,富有到开始自找恩怨情仇、勾心斗角的烦恼,却不知道随便走进街上一栋屋子,里面一家人都还在为明天怎么活担惊受怕。”
“有什么,必须要改变了,就算会先把人间变成短暂的炼狱。莱特,你懂我的意思吗。”
着筹划时怀揣雄心壮志,不曾动摇,可如今站在沉默的青年面前,霍子晏心忽然跳快得厉害,好似回到初次收到黎明闪蝶的画纸那日,仿佛被神明审判拷问,心如火灼。
“如果是你做的决定,子晏。我相信,那一定有他正确的道理。”
择明搭上对方肩,给以无尽鼓舞,末了调侃道。
“就是心点胡子,别烧着自己了。去吧。”
灼烧身心的最后一簇烈焰熄灭,霍子晏彻底摆脱挣扎,厚厚假胡须遮不住狂喜。他再次提起信中的邀约。
“等一切结束,我们再离开,一起去紫罗兰开满山野的乡村。”
择明回以浅笑,似是同意了,而后两人就此分开。他装无事发生回到酒宴,霍子晏则凭借居住霍家多年的优势,躲过巡查和站岗的守卫,朝霍家仓库前进。
发现霍伦娜与韦执事一左一右推着霍昭龙到场,择明心道他来得正是时候。
才短短两三个月,霍昭龙头发全白,尽管没之前瘦削可他无神的双目,略微发白的眼珠无一不在告诉别人,他视力锐减的事实。
重要诱饵登场,可大鱼迟迟未现身。
作为订婚宴真正用意的仅有知情人其一,林威廉没有沉不住气,借着敬酒不动声色来回走动。同时也在人群之外注视着霍昭龙的一举一动。
z:今晚弗朗兹不会来
为什么这么,z
主人明知故问,系统不厌其烦回应。
z:您给他写了两封信,特地的
一封是当着林霍两人的面完成,另一封混在其余请帖内,寄往那晚的豪宅地址。
“但我很守信哦。”择明着重强调道,“不该的,我没透露半个字。对么?”
只是让弗朗兹备好人,等待最佳时。
系统大概无话可,择明也就迎向霍昭龙,敬重地单膝跪下问候行礼。
霍昭龙听出养子声音,紧绷的脸柔化些许。
“抱歉啊莱特,你都要订婚了,我才知道消息。”
语毕脸转向身侧,他像谴责失职的管家和夫人。韦执事立即欠身致歉,不失忠仆之称,霍伦娜并无反应,只盯着择明难辨喜怒。
“恭喜,莱特。等第三场演出结束,周边各地名家前来观赏,你就是举世瞩目的大作曲家了。前有子鹭排除万难支持你帮你引荐,现在又和安士白的林先生结亲,简直双喜临门。”
女人盛装打扮,话和和气气,然周身却散发着丝丝冷意。
如果霍子骥在场,必定一拍大腿,嘲笑着出她那些心里话。
趁霍昭龙下马掌控家族主权,迎娶林威廉侄女扩张势力,本该由他们母子攥于掌心的未来,反被别人瓜分,最后由区区马夫之子,不,应该是无依无靠的私生子尝尽甜头,坐到他们头上。
霍昭龙久违亮相,一些旧友迅速围拢而来,没谈几句便被委婉叫停。
“外头风大,霍先生,不如我们还是送您进屋吧。”
所谓的‘私生子’自作主张发话,一旁无人反对,应和着祝福目送。
台阶宽敞,后专门为霍昭龙铺了缓坡上下,几人并排走着,迎风而行,沉浸各自思绪。
“霍夫人,您用的,可是西塞街角新上橱柜的‘爱与女神’?”
霍伦娜回神抬眼,吃惊于青年的灵敏嗅觉,更诧异自己何时落在后方,不得不仰起头去看对方。
再定睛一看,她心神微乱。
相同场景,相同位置。
莱特莱恩被戴维砸断抬到她面前的那天,他们就曾这样对视过。唯一的不同,是今日轮到他站在高处,双背于身后,颔首低眉。
刹那间产生她正受人怜悯,被看进污泥地里的错觉。
恼怒涌上心间,她却扬起嘴角点头。
“是呢。没想到你对女人用的香水这么了解,平时一定没少花心思做功课。瞧你这脸色,累坏了吧,我该请大少爷找个好厨师,给你补补。”
“莱特,你生病了?”
霍昭龙第一时间发话,叫停推轮椅的韦执事。他摸索着握住青年的,确实冰凉得不同寻常。
“我们赶紧进——”
话未完,几声连续的古怪闷响打破夜色宁静,一片刺目的红随之而来在空中炸裂。
起初以为是烟花,宾客纷纷驻足观望,可愈演愈烈的爆响逐渐让众人发觉异样,开始惊慌失措。
一眼认出是仓库,霍子鹭的困惑更占上风,身为庄园掌权者他当即指挥宾客朝边缘处走,边在混乱人群中确认林威廉动向。
孰料对方也是满眼不解,呼唤部分站岗守卫帮忙维持秩序。
厅堂内,韦执事紧陪霍昭龙左右,霍伦娜却对骚乱视而不见,兀自倒了杯酒。
“看起来好像是失火了。”择明从露台回来安慰道,“他们已经去扑火,很快就会安全的。”
“真的吗?”霍伦娜背对着他们,“我倒觉得这一时半会儿,不会太平了。”
“好歹也是把我囚|在家里至今的长子,没有理由不信他的能力。”霍昭龙自嘲着,示意择明走近些,“继续刚才的问题,莱特,你身体怎么样?”
青年快步靠近,主动将男人的握住。
“我很好,霍先生。我是不是还没告诉您,今夜您能下来为我祝贺,我简直欣喜若狂。就是遗憾,我那几部作品没能让您看见。”
“哦?作品。是讲什么的。”
作为消息灵通发达的老管家,韦执事用那精湛标准的技巧讲故事叙述。
玛格恩特的肖像。
玛格与画家。
阿希尔特与舞女。
头戴山羊面具的魔鬼。
再是那神秘的宝藏,藏在台词中深不可测的寻觅线索。
听到第一卷时霍昭龙脸色微变,等第一卷内容复述完,他毛毯下的已遏制不住的颤抖。窗外,风声呼啸不停,择明神乎其技的预测能力失效,没言中快将牧场烧红成太阳的火势。
“我就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喝了这杯,算我和老爷祝酒,然后赶紧去陪克劳德姐。”霍夫人打趣道,“还没结婚就让妻子被一个人晾着,可不是什么好丈夫会做的。”
嗅着女人指尖散出的浓香,择明没有犹豫,将酒一饮而尽。
天旋地转,意识迷离,再醒来面朝夸张的人|体藏品墙,他毫不意外。
“我特地让她少放些药,但不知道您跟她有过节,唔——多亏我派的人有早点接您回来,不然你恐怕就要先出现在哪家姑娘或先生的床上,毁了清白名声。”弗朗兹翘着腿笑,仍旧坐着那张皮椅。
“原来霍夫人也是您朋友,我真没想到呢。”话虽如此,择明得到系统的拆台反问。
z:真的吗,主人
“哦,差点忘了,您那位医生朋友。”
弗朗兹拍拍,门外戴黑面罩的打应声而入。站在他们中间,伊凡简直是鹌鹑一只,好在只是消瘦几分,没有外伤。
“感谢您有照顾好伊凡先生。那么,我们是否该如约——”
“别着急。”弗朗兹打断,起身拉开帘幕。
单面镜后,霍昭龙已被捆着跪倒在地,厅中人不比上次少,既杂乱又单一。
乱是乱在五花八门的兽皮面具,单一是在他们将霍昭龙团团围住,那处刑叛徒的即视感。
“请两位稍等片刻。”
“等我处置好一位‘老朋友’。”
夸张笑容毛骨悚然,弗朗兹带上打,将房门在外面锁住。
伊凡许久缓过神,不可置信一问。
“你真的就这样带他过来了?”
“这几天怎么样,弗朗兹先生非本地人,他的饭菜口味您大概不适吧。”
择明答非所问,成功换来伊凡愠怒而急促的答复。
“我永远不会想呆在这,哪怕一秒。”
令人作呕的笑声,凄厉绝望的哀嚎求饶声不绝于耳,与过去日夜纠缠他的噩梦杂揉,叫他寝食难安。
他也根本吃不下任何端到他面前热气腾腾,香气逼人的食物。
镜子后,一场审判开始在一人眼前拉开序幕。
霍昭龙脸发白唇发青,在打的鞭挞下次次跪不稳,鼻梁砸地鲜血直流。
因为隔音,伊凡听不清他们底什么,看口型似乎又是不熟悉的语言,只知道弗朗兹从假笑忍耐渐渐失去耐心,疯狂质问那一言不发的霍昭龙。
择明:“原来如此。”
迎上医师的询问目光,择明贴心翻译陈述。
多年前,霍家因受针对排挤败落后,老家主带上霍昭龙开始走海上贸易的途径。
可那时海域上正是各路海盗匪徒兴风作浪的全盛时期,想要独自做生意,天方夜谭。
于是乎,老家主和弗朗兹为首的‘官方掠夺船’谈妥,达成合作关系。
官方掠夺船之名冠冕堂皇,不过是数个海岛联结而成,被国民认可,引以为傲的正名海盗。他们烧杀抢夺,给无法耕作外出的岛民带来丰厚物资。粮食,衣物,工具甚至是女人和男奴|隶。
肆无忌惮扩张队伍后,他们便不再满足于掠夺。
试探的,伸向给他国贩卖物资奴|隶的禁忌,并慢慢在家乡上建起富丽堂皇的名迹,酒|池肉|林吸引各路人马,亦是各色客源。
不久后法条推行,无论海盗还是官方掠夺士逐一被悬赏通缉,抓获后绞首示众,各国各区的海域严格布下审查卡口。
于是这伙人商量着,在最后干一票大的,并找地方将奴隶圈|养,像养殖牲口那般建立起自己的黄金国度。
“霍先生接替老家主的班,负责看管货物。以及额外的,仿造名画售卖。”
原来天赋确实有家族遗传,霍子晏对绘画的热爱与年轻霍昭龙如出一辙,没准能力上逊色他半分。
“也就是那时,他遇到了洛纳斯阁下最优秀的女奴,一位冰雪聪明,个性独特的名妓,或者,林先生的胞妹,莉莉。”
择明绘声绘色讲述着,仿佛故事与他毫无瓜葛。
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流浪他乡做着见遍民生疾苦的脏活,霍昭龙理所应当被美丽少女吸引,陷入情。
他以积蓄的家产买下一批奴隶为幌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莉莉混入其中,顺便带走弗朗兹搜刮至今的大量黄金。
时光荏苒,尽管弗朗兹还能靠老本行过着穷奢极欲的日子,可当下世道只会让他的‘盛宴’越来越不景气,丢失的黄金和女人永远是他心中难拔的刺。
所以,不惜三番四次冒着被抓捕的危险逼近。
所以,不惜在这年跨洋而来直捣黄龙。
对霍昭龙的拷问已至白热化阶段,他如今孱弱的身体被吊起,像风中落叶摇摇晃晃,落地的血液粘稠,混入几颗碎牙。
种种收进眼底,伊凡忽然不知该如何看待这男人。
“若真是这样”
“咦?您真信啦?”
伊凡一愣,随即愠声道。
“你的意思是、你刚刚全都是瞎编的?”
“噗——”
择明捂嘴侧过身,忍笑模样叫伊凡又气又没辙。
末了他平静站定,带着笑意发问。
“不过,就算我的确实是他们正吐露的。但真相,果真如此吗?”
“莉莉夫人,真的与霍先生两情相悦,冒死私奔到天涯吗?”
又来了。
难以理解的,不可体会的,令人不安的论调。
伊凡:“这不是你我现在该想的。”
如何在这群豺狼虎豹最终活着走出去,才是重中之重。
为什么弗朗兹要特地在走前给他们拉开帷幕,大大方方展示。
就是要让他们看清楚,近距离地体会他的残忍无情,只遮天。
正想着,镜面后的场面出现变化,随同绑来的韦执事由一只‘狮子’牵着绳索拽拉登场。
这下不用翻译伊凡也猜到,光严刑拷打霍昭龙他们不满足,理所应当盯上与其关系深厚的老管家。
看着遍布倒刺的尖勾,择明笑容淡了几分。
“真的是”
“我原以为霍夫人还不至于愚蠢至此,会折了一段最青翠的藤枝。”
伊凡琢磨着话中深意,冷不防同人对视,莫名心颤。
这便导致他毫无防备的回答对方下一句。
“伊凡先生,您,其实一直有带着的吧。我拜托您的,特别的‘蓝莓格雷派’。”
“是——你什么。”
即使有在最后改口,伊凡闪躲的目光也已暴露事实。
曾被霍子鹭下给霍昭龙,又被莱特莱恩代替喝下,加在药物食物中的罕见毒素。
被要求的当天,他坚定拒绝。
可慢慢地,他好像也中了毒。
不知不觉一点点收集毒液,灌满整整一香水瓶,随身携带。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呼吸乱了,声音亦显得弱势,男人下意识后退,被神情无辜的择明逼近至门与帘幕夹角。
“我很高兴,您并没有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亲自使用它。”
“什么”
过近的相依,温言软语化作蛇躯,通过眼眸间的视线交缠,逐步注入让猎物无法动弹的毒。
“现在,正是您把它交给我的时候了。伊凡先生。”
“像我的。您的,是医生的。”
右被捧起以包裹的方式握住,心也最终暖洋洋,似有什么将喷涌而出。
这仿佛是场美梦,无人足以抵抗。
拇指大的透明玻璃瓶,最终被伊凡贝内特放在择明掌心。
“你准备,怎么做。”他压低声音问,除了孩童般恶作剧前的眨眼,什么也没得到。
凌晨,弗朗兹的拷问步入疲软状态,他带着满血污推门而入,择明正与伊凡并排端坐桌前。
择明:“看来您结束热身了。”
弗朗兹:“是啊。您一番观赏下来,感觉如何?”
青年拿起骨盘盛着的丝绢走来,经过同意,为男人擦拭十指,细致到指甲缝。
“精妙绝伦。”
“美妙到让我悲伤,唯恐我余生,再也品尝不到这令我浑身颤栗不已,喜悦奔涌全身的滋味。”
这一刻伊凡低着头,数秒沉寂后,只听到弗朗兹丢了长|鞭,隐约将莱特莱恩搂住的动静。
“没错。这就是我想让你体会的。”
男人的声音跟喝醉似得飘然。
“我就知道,你明白的。噢”
“何必悲伤呢,莱特。如今只要你一声,我和我的老朋友们,绝不会让你错过任何乐趣。来,我决定了,今晚要让所有人为你的回归庆祝,不眠不休。”
“真的吗?您愿意接受我?”
弗朗兹松了怀抱,不舍得放开人。
“怎么会?这么多年了,我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一个你,我该感谢你。”
择明受宠若惊,不出话。
z:所以,您是准备好要与这位弗朗兹先生,夜雨对床,共赏雪月了么
被脸贴脸抱着,沾染满身气味,择明这边与弗朗兹迅速亲近,那边对系统埋怨谴责。
这次你连一声‘主人’都不肯喊我,看来是真不喜欢我多交朋友喽,z
z:我并没有指责您,主人
那你果然还是不高兴了
z:主人,我作为指引对接式系统,不存在您的这部分区域功能
短暂不满撇嘴,择明投入状态,跟着弗朗兹走出暗房。
听到他的声音与弗朗兹呼唤的名字,霍昭龙铁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不可思议,不愿相信,嘴唇嗫嚅试图发出声音,奈何他被打得失去所有支撑,呼吸也是勉强。
乐声再次响起,伊凡局促于自己的定位,跟在身侧。
“你打算怎么处置你的医生朋友。我想起最近养了条鳄鱼,最近病怏怏的,大概是缺运动了。”弗朗兹当面问着,毫不避嫌。
“先生,他现在已经不是我‘朋友’了。”
择明转身两指抬起男人下巴,指腹与肌肤摩挲,将隐晦的粘腻**表达。
“一块垂涎欲滴,可口的肉。作为我最好的一道开胃菜。”
有那么几秒,鸡皮疙瘩和灼热火舌爬满伊凡全身,即便明白对方是装出来的,脸色却不禁一变再变。
桌上摆满酒水美食,此外罕见的香料药物堆积成山,穿行吞云吐雾的人们中间,择明依然如鱼得水,甚至比在几场寻常宴会上更受喜爱。
人们愿意与他碰杯,吃他讨好般的,递来嘴边的点心,虎视眈眈流连衣物下年轻美好的肉|体,意图加快彼此同化的速度,好纠缠在一起。
弗朗兹离场片刻,再回来已抱着那瓶黄金酒。
“今晚,你总愿意喝我这一杯了。”
他迫不及待递杯,却被择明的好主意劝住。
“我自然愿意,不过,我更想今夜把它与众位共同分享。毕竟,没有比这再令人难忘的盛大派对了。”
话是蜜糖,进本就欣喜若狂的弗朗兹心上,于是酒与酒杯都交付,并附一枚深深的,长久的背吻,舌尖贪婪舔|过掌|心。
“听你的,我的少爷。”
角落,伊凡贝内特看着那荒诞淫|靡画面,看着莱特莱恩一一为人倒酒,包括打侍从,最后走上阶梯高处。
那宛如登台敞开双臂,等待着指挥乐曲旋起。
“今夜,一敬弗朗兹阁下,这位伟人。一敬各为,我们友善可爱的朋友。三敬那位霍昭龙先生。”
突然提到霍昭龙,弗朗兹虽有不快,但很快又被择明的后话打消。
“没有这位怯懦的,卑劣的,失职的男士,我们也没会相聚一堂。”
举杯隔空相碰,吞咽声是奏鸣曲的序章,紧接着有人眩晕摇晃,扼住咽喉瘫软。
玻璃酒杯最先砸下清脆前奏,呜|咽紧随其后,脚的挣扎、身体的抽|搐,正式迭起曲声的高|||潮。
难以置信的人,轮到倚靠餐桌的弗朗兹。
他不明白都喝了酒,为什么莱特莱恩还能好好站着,甚至能走到叛徒身边,将他们解放。
“你先带霍先生与韦执事离开,还有那些孩子们。我断后。”择明不容拒绝道。
“可是——”
伊凡的双唇再次被食指封住。
“我能应付这一切,伊凡。走吧,做你一个医生该做的。”
霍昭龙奄奄一息,韦执事伤及脑袋生死未卜,那些不明情况瑟瑟发抖的少年少女用乞求和暗藏希望的眼神望着自己,伊凡觉得脑中什么在突突跳动。
“好,你快点出来。”
男人发挥着医生应有的镇定,指引那群可怜奴隶帮他搀扶伤患。
楼梯口,择明计算着人群逃跑的时间,里烛台一丢,火迅速沿酒铺洒的路径蔓延,占据整间楼。
地上倒着的宾客其实没死,只是因毒素麻||痹,眼睁睁看烈焰爬满身躯,痛不欲生。
作为唯一能活动的人,择明踱着步,绕至弗朗兹跟前。
“玩弄蚂蚁,对吗?”
择明鲜少像这般嫌恶的笑,恶劣起来倒胜霍子鹭一筹。
“可惜,先生。”
“我跟你果然不是一类人。”
受浓烟红火吞噬,弗朗兹早已听不见他话。即便如此他还在继续。
“我不否认您的选择,但您的做法实在太不美丽,恕我实在无法苟同。”
烈火滔滔,深夜窜起的浓烟几乎要将周边,甚至对街的安士白剧院笼罩。
逃走的伊凡来到剧院门前求助,即便如此却还是太迟。
同一天,两场火,霍家仓库被毁大半,窝藏罪孽的豪宅燃尽只剩骨架,好不容易等来大雨已是次日。
得知原委后的林威廉疯了般搜寻,顾不上霍子鹭领着家仆在一旁抢活。
他们也并非一无所获。
在一具具蜷曲焦黑的残骸里,他们没找到弗朗兹,却找到最符合某人身形的尸体。
蓝宝石戒指蒙了黑灰,红钻胸针磕碎一角。
毫无疑问,是莱特莱恩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