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044 断出凶手
林滢是见之欣喜,感激这具尸体是保持得不错的湿尸,可周围之人却吓了一跳,只觉得姚淳儿此等尸态十分古怪,简直是令人为之心悸。
刘知州面色微变,不觉沉吟:“林滢,尸首如此情态,可还能验尸?”
林滢清清脆脆道:“回大人,此种情态的尸首乃是因为尸体长期处于积湿之地,故而身体处于一种严重皂化现象。但正因为如此,尸体生前脂肪层所留下的伤痕反而留了下来,这是上天见怜,使得姚姐形成一具湿尸,可以更好验出尸体生前所留伤痕。”
林滢此言,亦是真心实意。
要知晓尸体虽然可能会部分皂化形成尸蜡,但是通常只会局部形成尸蜡,一般都出现在尸体的臀部、胸口等脂肪含量较多的地方。
像姚淳儿这种全身形成尸蜡的状态,可以是十分罕见。
沈道士本来还有满腹玄学要倾述,不过现在林滢正在聊科学,故而沈道士也只好将满肚子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林滢想了想补充:“不过这湿尸十分脆弱,还请各位大哥起棺时心些,不可震坏。”
刘知州轻轻一点头,叮嘱在场几个捕快:“仔细干活,可别磕碰了尸体。”
几个捕快起棺,将姚淳儿连人带棺抬入之前早就搭好的天棚之中。
形成尸蜡的尸体夹杂着一股特殊的**之气,气味绝对谈不上好闻。如今透过风,可那味儿还是有些难闻。
在场官员都掩住口鼻,受不得尸体臭气,林滢却是戴上口罩,迎难而上。
形成尸蜡的湿尸呈现灰白色,是还算坚实的蜡样物。林滢带上套轻触,有一股子奇异古怪的油腻感。
这样保存下来的尸体甚至具有一定弹性,如果指用力,甚至可以按下一定的凹陷痕。但这种异变的脂肪肌肉组织其实十分脆弱,外力稍重,就容易将之弄碎。
所以林滢不得不心翼翼,认真行事。
就如姚父所那样,姚淳儿是俯卧在棺中,面目朝下,双抓米,形成一个很古怪的姿势。
三年前,姚淳儿是穿着寿衣下殡,如今衣衫已经化成一条条的,不能遮蔽湿尸。
当日以如今姚淳儿尸体的状况,也很难让人联想到所谓的香艳美感,只会让人不寒而栗。
林滢仔细端详面前的湿尸,轻轻脚的检查。
“尸体左臂有一道抓痕,呈紫红色挫伤状态,似生前被人暴力制服所导致。”
“不过最严重一道伤,是姚姐后腰一道兵器伤,长约四寸,从左脊附近一直蜿蜒到左腰腰侧。此处刺伤,容易重伤肾脏、肠道等,会使内腹受伤充血,使受害着大量失血而死。”
“而且这样的伤,绝不会是受害者自己所刺。卫珉,还劳你演示一下。”
卫珉嗯了一声,中握刃,冲着姚淳儿后腰处伤口进行比划。
如此一来,刘知州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人关节绝对不可能达成得角度。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以这种角度刺伤自己。
“至于究竟是什么兵刃造成的伤口,我一时也并无把握,还需通过伤口,慢慢比对。”
到了这儿,林滢取出刀,将姚淳儿那部分受伤的人体组织切割下来。
术刀十分锋锐,加上姚淳儿的尸体已经尸蜡化,林滢只觉得自己利刃好似切在豆腐上,刀切如败絮,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然后她把姚淳儿这部分组织放入早准备好的冷冰冰琉璃容器当中。
古代没有福尔马林溶液,林滢用高浓度酒精加水银勾兑成溶液备用。
水银有毒,林滢放下姚淳儿组织物后迅速密封,以策安全。
她这么干,周围之人皆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刘知州,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阿滢只是想查出姚姐究竟是被何种兵器所杀,并无不敬之意,还盼大人成全。”
其实主要是林滢发现姚淳儿的伤口绝非平常伤口。
普通的兵器刺伤大抵较窄,只有留下砍伤、划伤,才会形成较长伤口。
姚淳儿的伤口明明是刺伤,却宽约四寸,那并不是一件常规的凶器。
不过越不常规的凶器,就越容易寻出凶身份。
所以林滢明知有些惊世骇俗,却也仍然提议让自己带走姚淳儿尸体的一部分,方便自己继续追查。
只不过林滢虽出言恳求,刘知州却不免有些犹豫。
关键时刻,那沈道士便忽而开口:“刘大人,姚姐在阴秽之地卖埋尸三载,阴气甚重,只怕于沈家家宅不利。不若让贫道做法事三日,消除姚姐周身戾气,再让林姑娘奉还部分,以全尸下葬。如此,也是两全其美。”
此言既出,亦是给姚家人一个台阶下,方才两全其美。
以三人之期,看林滢是否能验出凶器,寻出凶。
林滢回到居所,刻意买了半片猪肉,用来做试验。她还仔细记了账,以便之后回家找顾公报销。
钱财方面,她还是稍显气的。
卫珉是个习武之人,林滢还特意邀约卫珉一起探讨。
卫珉取出自己护身短刃,此等匕首是护身所用,具有攻击性。此刃约八寸长,一寸来宽,刀尖尖锐,呈现流线型,刃身上还有血槽,方便放血。
卫珉一下刺入了猪肉,法娴熟,显露出他的专业性。
如此猪皮留下的刺口甚至于一寸,皮肉收缩,造成伤口比刃身还窄的效果。
林滢检查之下,越发肯定刺伤姚淳儿的绝不是此等短刃。
然后卫珉扣住了自己腰刀,那刀白银吞口,刀柄用银丝缠绕,一层层的方便吸汗。如此就算卫珉久握,也不容易因汗松脱。
如今卫珉拔出刀,一刀刺去,在猪肉上留下一个两寸来宽的刀痕。
卫珉沉吟:“我随身冷月刀要比寻常刀要坚硬,是几经淬火的好铁所铸。不过到规格,此刀长宽倒是与普通刀刃并无二致。刀身太厚,易显笨拙,杀敌时容易嵌入对身躯之中,易生滞涩,并不是很方便。我虽见到宽刀宽刃,但是用的人实在不算多,而且也不算方便。”
林滢翻看刀口:“而且如果是长刃刺入,伤口会比姚淳儿形成的伤口要深。姚淳儿伤口外宽内窄,像是刀身较宽的短刃,刀剑却很细。刀宽部分比较长,不像是尖锥形。”
几番比较之下,林滢对这个兵器的形状渐渐也心里有数,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此刻程家之中,程烁被请入方氏这位大夫人房中。今日林滢当众验尸之事在凤州闹得沸沸扬扬,程烁也是有所耳闻。
他愤然恼恨,面颊因此生出一缕恼火之色,双颊透出了几许愤恨。甚至今日,他还怒火攻心,打伤了房里一个丫鬟。
不过到了方氏这个母亲跟前,程烁却忽而显得乖顺起来。
他轻轻发抖,喃喃叫着母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整个人久好似不好了。从程烁就十分会撒娇,知晓怎么样在女性长辈卖好,才能博得她们的怜爱和宽容。
这在况凤彩面前是两回事。
“母亲,母亲,姜逸如今身为推官,非要跟儿子不依不饶,非要针对我们程家。那个林滢是姜逸请来,又怎么会有利于我的话?姜逸本就是顾公党羽,而林滢这个会验尸的丫鬟,又是顾知州亲自教出,他们都是一伙人,都是要害死儿子!”
程烁伏在了况凤彩膝头,惊恐的向着方氏抱怨。
他喃喃道:“是,那日我是为难了姚淳儿那个贱人,我打伤了她的丫鬟,还,还了些威胁她的话,可是我没有杀她呀!她不是我杀的。”
方氏掌轻轻的抚摸着程烁的头,却叹了口气。
如今程烁终于承认,那日他确实为难了姚淳儿。在这之前,在这三年里,程烁本来一直矢口否认,他那日根本没见过姚淳儿,更没有为难于她。
当然程烁纵然不认,方氏也不能一点儿都不知道。
她拷问过那日厮,将那日随从都打发。若方氏一点都不知道,她也不必威胁姚家,甚至买通那个陈道士,将姚淳儿埋葬于聚秽之地,要使得姚淳儿不得超生。
一个母亲为了自己孩子,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方氏亦是如此。
就像现在,程烁轻轻的伏在了她的膝头,显得多么的无依无靠,又是多么的可怜。
当然程烁早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是一个能施展暴力的成年人,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方氏心里,程烁终究是那个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儿。
就像现在,程烁伏在了她的膝头,泪水落在了方氏的衣襟之上。
看着他这个样子,方氏又怎么会对他有半点见怪。
无论程烁做过多少恶毒的事情,方氏都会心肠发软,绝不能对他不管。
程烁哭着倾述自己委屈:“我去为难况凤彩,是因为她这个贱人无耻,这般毁我颜面。她瞧中姜逸那种下贱货色,而况家还肯顺了她的心意。况家为什么要顺了她?是不是觉得,姜逸比我要能干、出挑,更有前程?无论如何,况家也是将女儿这般嫁过去了。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他瞧不得况凤彩这个贱人心愿顺遂,看不得她称心如意,跟姜逸那个奸夫好得蜜里调油。他要况凤彩生不如死,惶恐不安,日子过得十分丧气,绝不能有半点欢喜。
所以他非要骚扰况凤彩,甚至那时候他还恨不得杀了这个贱人。
如今程烁喃喃提及当年之事,方氏面色沉沉,竟似有几分丧气,亦未曾多什么。那时候,她是知晓程烁的行径的,可是她竟并未当真很严厉的阻止。
她只是轻柔的,不痛不痒的呵斥了几句。
因为她的心里,何尝不是真心为了程烁委屈。自己要颜面,体恤周全,却让况家那个不懂事的下贱丫头欺负在头上来!
这可真是人善被人欺啊!儿子生气也是应该的。
如今回忆起当年之事,方氏忽而有些后悔。
若自己那时候阻止了儿子呢?若她严厉呵斥,不让程烁胡闹,这个孩子是不是就会收敛几分,不至于真的闯下大祸。
也许此间种种,也不至于真落到了如此地步。
可是现在,这些也是迟了。
她耳边听着程烁在那儿喃喃低语:“不是我杀了姚淳儿,可姚淳儿终究是死了。她总不会平白无故就死。我知道了母亲,我知道了!害死姚淳儿的一定是姜逸。是了,他是个伪君子,他趁污蔑我,作践我,作践我们程家,以抬他的名声。如今谁不知晓,他威武不能屈,为了替姚家讨回公道,什么样事情都能做出来!”
“哼!他联合那些士子上书,那么闹,就好像什么意见领袖。这是他踩着咱们家做踏脚石,好抬他的前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一定是怎么一回事!”
“他必定是不堪其烦,嫌我骚扰况凤彩,所以决意为了况凤彩那个贱人报复于我。只要,姚淳儿死了,我便完了。从此以后,我再不能骚扰况凤彩这个贱人。”
程烁越,他一双眼睛越亮!
当他这些旧事时,他既没有什么证据,也没有什么逻辑。可是程烁得十分兴奋,他一双眼闪闪发光,就好像对自己推断深信不疑了。
可是谁也不会相信他的话,也不会觉得他的话里面存在什么逻辑。
就连方氏也不相信。
她想,烁儿已经疯魔了。程烁话疯疯癫癫,颠三倒四,一旦被官府拉去审问,他还能守住什么秘密?他必定稍稍盘问,就竹筒倒豆子,将什么样的话都出来。
而方氏正是因为早就知晓这一点,所以她一开始就使尽段,替程烁遮掩此事,甚至拿捏姚家。
所以姚淳儿在方氏的安排下,才是突发重疾而死,而不是被人刺伤。
可是如今,这些事情终究兜不住了。
方氏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她只觉得自己肺腑之间尽数都是苦涩。
阳光从窗台这样滑过来,落在了方氏的头上,她一个保养良好的贵妇人,如今头发却是已经微微花白。
为了儿子,她这个母亲已经殚精竭虑,使出了全部段。
程烁却还在哭,他一把年纪了,哭得却还像个孩子,他哭诉着:“母亲,我,我不要被官府捉了去。姜逸心深沉,又为了况凤彩那个贱人仇视于我,他必定会对我百般折磨,恨不得将我折磨而死。”
方氏安抚他:“不会,你是我程家子孙,他们不会对你用刑。最多,不过拿你问一问。”
然后方氏嗓音里渐渐浮起了苍凉的悲伤:“可是,牢里会有老鼠,还会有蟑螂这样的虫子。烁儿,你受不得这样的苦的,你一定受不得这样的苦。我不能让你去牢里,我绝不能让你受如此屈辱和为难。一个母亲,又怎么能让自己儿子落到如此境地。”
她面色变幻,面颊之上凄苦与愤怒之色交织,最后终于化为一种柔情。
然后方氏的终于捧上了一旁那碗早就熬好的安神汤。
“烁儿,你将这碗安神汤喝了吧。然后,接下来的事,母亲替你想办法。”
程烁面颊之上顿时透出了喜色,他知晓方氏的段,既然方氏这般了,那自己便当真不会入狱,也不会有事。
其实他心态真的像一个孩子,只要母亲可以,他便觉得这件事情真的已经解决了。仿佛全世界的难题,都可以由母亲来解决。
方氏看着他喝下这碗药,蓦然泪水滚滚,这般夺眶而出。
她伸出,就这般抚摸上了程烁的面颊。
程烁已经两天没有整理仪容,如今他胡子都已经长出来了。
方氏柔软的掌抚摸上程烁面颊时,这些胡茬还扎着她的掌心。这张脸,仿佛又变成了一张胖乎乎的脸,是孩童时候光润丰满的脸颊。
一种难以形容的悲苦顿时涌入了方氏的眼中。
这时候,官府的差人已经到了程家,正要提程烁回府问话。
程家在凤州根深蒂固,本来李知州也多少要给程家一个面子。不过这件案子被姜逸闹得沸沸扬扬,今日大张旗鼓的验尸更将这桩案子闹得满城风雨。
无论林滢的验尸结果是否有结果,姜推官将林滢特意从陈州请来验尸的举动,已经将这件事情推向风口浪尖。
所以程烁也应该像个平头老百姓一样,被官府这样子认真盘问一番。
事实上,从姚家松口,同意验尸,就注定有这个结果。
来程家的差人亦心中忐忑,自然生恐程家不配合。若不能顺利带回,只怕他们这些差人也会吃挂落。
上官心情不佳,恐怕就会拿他们这些幺儿出气。
那如此一来,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底层公务员。
故而为首的何捕头面色比较严肃,一副志在必得样子。好在这一次程家也似感应到舆论压力,方氏倒也并未如何的留难,只这般将何捕头几人请入。
房间里暖香轻薰,程烁半跪在地上,轻轻伏在方氏的膝头。
方氏容色温婉,一派气定神闲大家主母姿态。见着外客,她柔声道:“诸位请坐,今日烁儿本应随诸位去官府问话,可惜,可惜他忽染重疾,也是起不来了。这可怜的孩子,这些日子受尽煎熬,受了许多委屈,唉,这可当真委屈了他。只不过从今日起,他也再不必受这般折磨。”
方氏着这样的话,当日这样的话自然没什么用,她也做不了这个主。到了此时此刻,不是方氏一声不去,便可以不去。
可如今方氏语态颇为古怪,何捕头亦瞧得心里微微一动,只觉得有什么别扭,带着一股子不出的味道。
程烁是个成年男人了,见到外客,却仍保持这样的伏膝姿势,看着不尽的古怪。
这副情态落入何捕头眼里,他已经隐隐觉得不对。
然后何捕头伸轻轻一按,便见程烁身躯轻轻滑开,一缕黑血顺着程烁的唇角蜿蜒而落。此刻程烁肌肤犹热,可何捕头指探去,竟已然是呼吸全无!
程烁那一张面皮已经泛起了淡淡的死人青色。
何捕头面色大变,禁不住退后了一步。
“程,程夫人,你,你,他这是——”
方氏唇角泛起了一缕宛如春花般柔和笑容,重新将程烁搂入了自己怀中。她的嗓音很轻柔,温柔得好像是世间最温柔的母亲:“烁儿从任性,是我将他宠坏了。可既然他是被我宠着长大的,我便不能中途撒,这样不理会他。一个好的母亲,是不能容忍自己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桌上那晚安神汤已经被喝了个干净,如今搁着空碗在几面上,至少程烁在方氏跟前是十分听话的。
方氏柔柔的道:“孩子,我亲爱的孩子,你便这样安心睡去。如此一来,谁也不能再唤你去问话,谁都不能为难你。”
在场的差人都是毛骨悚然,心生一缕寒意。
方氏如此情态,怕是已经疯了。
何捕头心里却忽而有一个想法,他心想这件事情如此了解,也算是不错。
这些大家族都并不怎么愿意见官的,仿佛这最后虚无缥缈的体面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候况凤彩却尚不知晓此事,更不知晓程烁的事。
但今日验尸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况凤彩不可遏制的想到了方氏。
这几年,替程烁遮掩这件事的是方氏这个当家主母,而并不是程颉这个父亲。
来可笑,这是因为方氏这个女子更重情意一些,而程颉这个父亲却并不怎么理事。
因为孩子是方氏十月怀胎,这样儿生出来的,孩子父亲却并未受过生育之苦。
因为程烁并不是程颉唯一的儿子,因为程颉笃信烧炉炼丹,对妻儿其实并没有什么情谊。
可方氏对亲生儿子的热情,就是对别人的一种冷酷和残忍。
但况凤彩第一次见到方氏时候,其实是对方氏颇有好感的。她觉得方氏是个温柔、体面的妇人,也承受了许多辛苦,更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贤惠人。
一个能干的妻子通常是由一个不怎么负责任的丈夫衬托出来的,至少方氏是如此。
因为程颉虽然占据嫡长的名分,其实资质平平。可能在科举一道遭受了打击,程颉干脆躺平,什么事情也不管,只顾着炼丹升仙。
程府出入的并不是饱学的门客,而是善于炼丹的羽人方士。
这么个撒不管的男人,当然会造就一个能干会揽事的主母。
方氏未出阁前,就已经是个远近闻名的能干人,嫁人后更十分贤惠。
别人感慨她命途多舛,为她叹息惋惜,甚至会唏嘘不已。
那么况凤彩第一次见面时,也对方氏产生了某种惋惜和同情。
但无论如何,方氏已经融入了程家。她一见况凤彩,就十分喜欢况凤彩,觉得况凤彩和自己生得十分之像,还跟身边妯娌笑况凤彩似有几分自己年轻时候品格。
别人都方氏贤惠辛苦,嫁人程家受了不少的委屈。
可方氏人前总是温和而淡定,从无半句怨言。
她甚至还拉着况凤彩的,给况凤彩传授驭夫之道。
这丈夫有什么要紧,男人哪个不偷腥,这么跟他计较就没意思了。只要早生儿子,自己颜色常换常新,那就足够了。占据正妻位置,男人贪新有什么要紧,总是会挑花眼腻味的。
她在教况凤彩做个贤惠人。
方氏甚至握住了况凤彩的,跟况凤彩几句体己话:“烁儿始终满身孩子气,以后撑起这个家的终究是咱们内宅的女人。凤彩,我瞧你是有眼缘的,除了你这样的孩子,谁也不能做我媳妇。”
她就像是最好的婆母,也许况凤彩真嫁入程家,方氏是真会支持于她。
可况凤彩却是不寒而栗。也许方氏所是真心话,况凤彩是有几分方氏的品格。可是若然如此,况凤彩嫁入程家,也不过变成方氏这副模样。
到时候别人会同情她,称赞她,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在这样称赞惋惜之中,生活里的苦味就能慢慢咀嚼,甚至能从咀嚼苦味里寻觅到一些乐趣。
她自然想不到方氏在程烁这件事情展露的狠绝,没想到那个温柔贤惠的妇人居然能做到这一步,没想到方氏会威胁姚家,处置下人,消弭证据,甚至。
当况凤彩看到方氏这一面时,甚至觉得十分的荒诞。
她更想不到,方氏此刻正在哭,正抱着程烁的尸首在哭。这个时候的方氏很孤单,很绝望。因为就算这个时候,她那个素来不揽事的丈夫仍然不理会任何事。
马车到了善心堂,况凤彩下了马车,向林滢居所走去。
这时候况凤彩带着食盒,自然是来探望林滢。况凤彩备好晚食,以供林滢食用。
除此以外,况凤彩还想问一下林滢的工作进度,看林滢有无发现。
林滢还是有效率的,此刻已经是有所斩获。
在一番试验之下,林滢已经把杀死姚淳儿的兵器大概形状描绘出来,画在了纸上。
林滢也顾不得吃饭,跟况凤彩这个出现在现场的当事人商讨案情。
“况姐姐请看,这便是杀死姚姐的兵器。”
那是一把短刃,刃身颇宽,显得刀面宽阔,然后伴随圆弧形收成刀尖。
只有这种形状的凶器,才有可能造成姚淳儿那样子的伤口。
这种特定兵刃,况凤彩瞧在眼里,亦觉得有些眼熟,不觉轻轻皱起了眉头。
“这种刀,瞧着仿佛,仿佛有些眼熟。”
况凤彩未曾嫁人的岁月里,确实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优渥生活。
不过自从嫁给了姜逸之后,她的人生也沾染了一些烟火气。
林滢点头:“不错,这正是肉铺屠夫所用的切肉刀。这屠夫所用之刀,根据用途不同,形状也不一样。像杀猪放血用的是尖刃,剥去皮的刀刀口上扬,而剔骨刀就比较厚实尖锐。至于平素给客人切肉的切肉刀,就是这种刀身薄、刀面宽的短刃,如此分肉时候才能方便顺。”
“只有这种切肉刀,才能刺入姚姐后,留下一个四寸长的长薄刺伤,这是别的凶器不可能留下。”
到了这儿,林滢还轻轻捧起盛放了姚淳儿部分组织的琉璃瓶,透着这个瓶子看着姚淳儿当初留下的那个伤口。
“况姐姐,当初你也留在了甜水巷,你可记得甜水巷中有几个肉铺?”
林滢基本也猜出了事情轮廓。
案发当日,姚淳儿被程烁为难,惊得下了马车,独自一人行走于甜水巷中。
她来甜水巷是为了寻况凤彩话,可那时候住在甜水巷的姜家只不过是刚刚有起色的户人家。甜水巷的治安虽不能崩坏,可对于一个单身女子而言还是过于危险了。
气喘吁吁的姚淳儿经过一个肉铺,被一个心存不良的屠夫看中,因此发生了争执。
而姚淳儿又是个性烈的人,她很可能激怒了凶。
于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就那么倒霉,独身一人时就偏生遇到了这样的恶事,乃至于香消玉殒。
她死得好生无辜。
那么到了现在,林滢便想利用证据将害死姚淳儿的凶寻出来。
这其中的关键,当日是面前的况凤彩。
况凤彩记得姚淳儿的死亡地点,是她第一时间寻到身躯尚自温热的姚淳儿。还有那时候况凤彩居于甜水巷,对甜水巷的肉铺也应该比较熟悉。凶是临时起意,激情犯案,不大可能运尸很远。那么发现姚淳儿的地方,很可能离他铺面不远。
如果是这样,这件事情虽因程烁而起,而且逼姚淳儿独自逃走的程烁要负很大的责任,但凶很可能另有其人。
但其实况凤彩本应该对甜水巷的肉摊子并不熟悉。
她出身名门,生来便是养尊处优,生活得十分顺意,嫁给姜逸自然算是资源降级。
可就算这样,况凤彩生活跟真正的平民生活还是有所差别。
那时候她已经是举人娘子,房子虽然一些,可是却是也是三进三出的院子,只是比不得况家那夏日也能遮阳无暑的连绵豪宅。
姜逸给她置办了下人,她身边也有丫鬟婆子,不必出门买菜,也不必做饭洗衣。
况家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贫苦生活,其实无非房子一些,侍候的丫鬟少了几个。况凤彩跟了姜逸,生活水平并不差。
姜逸是个孤儿,可孤儿也有孤儿的好处。况凤彩上头没有婆母要侍候,家里没有妯娌置气,她跟姜逸本应该是对快活夫妻。
但就是因为姚淳儿的死,况凤彩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她本来不至于亲自去肉铺买肉,跟周围的邻居来往也是不多。可那时候,为了寻出姚淳儿的死真相,她抛头露面,四处询问,只盼有人窥见真相,作证姚淳儿死于非命,是被人残忍杀害,而不是突发疾病而死。
最好是有人看到程烁追逐姚淳儿,对姚淳儿动了。
这自然是徒劳无功。
况凤彩并没有寻到自己想要的时间证人,又或者纵然有人窥见什么,可甜水巷住的都是平头百姓,又有几人胆敢因此得罪程家?
那时候,况凤彩并没有什么收获。
可她所为之事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比如三年过去,如今林滢再问起那时候的事,问况凤彩是否记得姚淳儿死时附近有肉铺,那么况凤彩就能答上这个问题。
有!她记得有这个人,对方姓宋,肉铺子里姚淳儿尸体发现地方不过半里地,也就是两三百米距离。
她还问过这个宋屠夫。
宋屠夫看着四十来岁,生得腰肥膀圆,满脸横肉,却是沉默寡言。
况凤彩放柔嗓子问那时候发生何事时,宋屠夫却是爱答不理,甚至不大稀罕多两句。
况凤彩对他印象特别的深刻。
因为纵然况凤彩平日里跟邻居少有来往,可她彬彬有礼询问时,她温柔态度会给别人留下好印象,也会客气应付几句。
那时候宋屠夫切肉,他那宽肚刃尖的切肉刀这样一比,就哗啦啦切开皮肉脂肪,整整齐齐的将肉切开。
回忆当年情景,况凤彩蓦然生出了一层寒意。
原来那个凶曾经离她这般近。
那把锋锐的切肉刀,曾经用在了可怜的姚淳儿身上,使得姚淳儿死于非命!
况凤彩回过神来,秀丽的面颊之上顿时浮起了一缕急切,飞快道:“我这就将此事告诉逸郎。三年了,整整三年了,那宋屠夫不知还在不在甜水巷。”
她已经迫不及待,跟林滢寒暄几句,道了谢之后,便不觉匆匆离开。
正因为浪费了整整三年光景,况凤彩觉得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林滢是第二天知晓了程烁的死,本来她作为仵作,干的是法医工作。所以她验尸得出结论之后,主要的抓捕工作和证据搜索就应该让专业人员完成。
验完尸后,林滢暂时没有死,把那一大片做实验的猪肉给煮了,给善心堂的孩子加个餐。
这时候,林滢就知晓了程烁的死。
程家程烁是因为受惊过度,又不愿意受凤州官吏的折辱,因此自尽身亡。但是坊间传闻之中,还有另一种法,那就是程烁的母亲方氏亲自毒死自己的爱子,生怕自己爱儿受到什么委屈。
只不过程家并不愿意这些事闹到官府去,让人评头论足。所以程烁的死,就成为一桩自尽的案子,顿时这般了结。
可天意弄人,若方氏下晚些,若程烁肯去官府坐一坐,那么这许多事情顿时会不一样。
因为不过半日光景,林滢已经验出杀死姚淳儿的是一把割肉刀,并且断定害死姚淳儿的是个屠夫,很可能与当时骚扰她的程烁没有关系。
据方氏知晓这个消息时,这个母亲顿时疯了。
她如今抱着枕头包着的“孩子”,唱着哄孩儿入睡的儿歌,唱得嗓子发哑,却似不能停歇。
谁都知晓,方氏已经疯了。纵然她嗓子唱得出血,被她亲自断送的孩子也是活不回来。
知晓这桩悲剧那一刻,林滢忽而不寒而栗。
她已经想得到程家如今是怎样的愤怒,又蕴含着怎么样的仇恨。如果真是程烁杀死姚淳儿,可能因为理亏,程家还会加以忍耐。
可惜不是!
纵然程烁骚扰了姚淳儿,可是姚淳儿这条命确实并不是程烁所葬送。程烁纵有不是,可他本不应该为了这件事情来赔命的。
这样的耻辱和愤怒,这个家族怎么能咽得下去?哪怕,是个逐渐没落的家族。
程家怎么可能不仇恨姜逸,以及这一切根源况凤彩?
一夕之间,姜逸顿时从一个正直敢言的推官,变为因为争风吃醋逼死况凤彩原本未婚夫的恶徒。他名声一落千丈,虽然仍有许多人觉得他倒霉,但亦有人质疑姜逸是否太过于刻薄,是否夹杂私心。
至于那位很有可能是杀人凶的宋屠夫,据三年前姚淳儿身死后不久,就迁出了甜水巷,从此不知所踪。
天色阴沉,夹杂闷热,却是并没有雨水。这样的闷热燥气之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令人心神不宁。
就好似有什么激烈的,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林滢心情也是受到影响,一向胃口很好的她,喝着骨头汤却没什么滋味。
然后到了第三日,就如林滢内心之中隐隐所昭示的预感那样,终于有一见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林滢验完尸的第三日,况凤彩死了。
一切仿佛因她这个女子而起,因为她不愿意嫁给程烁而起。
而现在,这个不肯认命的女子就这样被人死去,抛尸在姜家的大门口,仿佛有着恶意满满的象征意义。
其实况凤彩昨日就已经失踪,她彻夜未归,姜逸亦令人到处寻觅。
可是她终究遭遇了不幸,就这般被人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在天色未亮之前,就这般被人将尸体送到了姜府的大门之前。
很多人第一反应,这是程家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