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 52 章 肉丁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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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翡翠的历史

    这天叶鸣弦早早过来了,他穿着一身规矩的西装,整个人颀长儒雅。

    两个人走出首都饭店,坐上了无轨电车,径自过去中国地质博物馆,距离倒是不远,就在西城。

    公交车上人不少,也没座位,叶鸣弦体贴地招呼着孟砚青,用自己身体略替她挡着。

    孟砚青感觉到了,想着这么多年了,叶鸣弦仿佛从来都没变过。

    年轻时候,他就对她很好,温柔体贴,处处周到,只是那个时候她和陆绪章更亲近,明知道叶鸣弦的心思,却并没有回应过。

    两个人唯一一次走得比较近,是她和陆绪章差点闹掰了,叶鸣弦便天天来找她,陪着她出去玩。

    那时候陆绪章一直不喜欢叶鸣弦,尽管也算是世交,但提起来就脸色就不好。

    电车到站了,叶鸣弦抬,体贴地虚护着她,一直到下了车,才收回胳膊。

    走在路上,叶鸣弦和她介绍起地质博物馆的来历,这地质博物馆已经有七十年的历史了,是当时北洋政府农商部成立的。

    那时候孟家是知名珠宝大家,对这次地质博物馆建立也起到了促进作用,之后地质博物馆主使者更是请了孟家人做顾问。

    后来随着时代发展,这里也成为了“地质矿产陈列馆”,里面不但包括古生物,矿物岩石,也包括宝玉石等品类。

    叶鸣弦笑道:“你应该知道孟以劻先生吧,按照你们两家的关系,你应该叫他祖爷爷?”

    孟砚青:“只是时候听父亲提起,知道有这么一位,不过知道的不多,也是长大后自己慢慢了解到的。”

    叶鸣弦颔首:“也对,你时候情势不好,你家里人估计都不会和你提这些了。”

    这么话间,已经到了这地质博物馆,叶鸣弦拿出证件,对方查验过后,就放他们进去了。

    这次展览是地矿部、中国地质学会科普委员会和中国地质报联合举办的,展览品不光包括工艺美术矿物原料,也包括成品、地质摄影、绘画和书法展览等。

    孟砚青仔细看过介绍,这里把工艺美术矿物原料分成了宝石、玉石、彩石和砚石几大类。

    叶鸣弦带着孟砚青,逐个参观,这里的品种确实足够丰富,陈列了六十年代以来发现和开发利用的各样矿物资源,水晶、芙蓉石、碧玉、玛瑙和绿松石等。

    叶鸣弦给她介绍:“最近几年我们国家高中档宝石地质工作突破很大,江苏福建一带发现了蓝宝石,新疆有猫眼石和碧玺,江浙发现了宝石级的石榴石。”

    他笑道:“各种资源遍地开花,这次也是为了展示最近十年的成果,才有了这次展览。”

    孟砚青听着有些意外,印象中他应该不懂才对。

    见她疑惑,叶鸣弦笑道:“我感兴趣,偶尔会过来看看,慢慢知道的就多了。”

    孟砚青:“那我得多向你请教了。”

    叶鸣弦笑道:“哪里,你这是家学,我再怎么看也比不上。”

    这么笑着间,孟砚青便看到前面是翡翠展览区,陈列馆竟然专门竟然设置了沙盘,展示了翡翠从开采到运输,再到切割、雕刻和打磨的过程。

    每个展览品旁边都有详细的明,孟砚青从头慢慢地开始看,这些介绍也侧面透露出如今国内翡翠研究情况。

    她这么看着的时候,发现一个展示牌上,上面却是关于翡翠在中国的历史的。

    其中提到,中国古代周朝时候便有翡翠,汉朝时候也有,但是到了明朝末年时候依然是罕见珍宝,而翡翠在中国盛行,却是清朝时候了。

    她便多看了几眼,叶鸣弦意识到了:“怎么,有问题?”

    孟砚青道:“明十三陵的定陵发掘时,不见翡翠制品,元朝腾冲一带的墓葬出土文物中,也没见过翡翠,所以翡翠在中国的历史存疑,能够有证可查的,应该是徐霞客游记中的记载,他行经腾冲一带,那里有经营加工翡翠毛料的场地,不过那是明朝崇祯年间了。”

    所以中国翡翠的历史,有证可查的就是明末,再往前,就不好推断了。

    叶鸣弦顿时明白了:“如果无实证的话,便只能存疑,确实不好当做科普资料展示给大家。”

    孟砚青:“不过也有可能他们有什么考证发现?只是没在这里公开?”

    毕竟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科普资料牌,不可能写得太详细。

    叶鸣弦:“这好办,我们找一位工作人员问问。”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凡换一个人,也许过去就算了,不过叶鸣弦不一样,他是做学问的人,他觉得孟砚青既然提出来了,那这件事就是一件严瑾的事,不能马虎,必须有严瑾的考证才能这样向大众科普。

    孟砚青也没想到叶鸣弦这么积极,不过他要问,她倒是也想听听。

    她以后想从事这个行业的话,还是希望能扩充这方面的知识。

    这时候旁边恰好有一位工作人员,叶鸣弦便礼貌地向对方请教,那工作人员看了眼,有些茫然,显然他不懂。

    叶鸣弦见此,便问:“请问这块展区的负责同志在不在?”

    他这么问的时候,那边正好走过来一个中山装,四十多岁,见到他,疑惑:“你们有什么事吗?”

    叶鸣弦道:“你好,我姓叶,是中科院的研究人员,今天我们过来这里参观展览的宝玉石,有一个疑惑,想请教下。”

    叶鸣弦生得儒雅,书卷气十足,一看就是高级知识分子,对方显然很有好感。

    那中山装便微颔首:“你。”

    叶鸣弦介绍孟砚青:“这是我朋友,姓孟,她对于翡翠在中国的历史有些疑惑。”

    孟砚青这才笑道:“刚才看到翡翠在中国历史的介绍,提到翡翠在中国古代已经存在了,我想请教下,这法起源自哪里,可有什么佐证?”

    那中山装一听便笑了,他看着孟砚青,道:“这个很简单,你问我,算是问着了,其实不用太多,中国古诗词中就有佐证。”

    孟砚青:“恭请赐教。”

    他背着,慢悠悠地道:“远的不了,就唐朝时候,就有令狐楚远别离中有一句,叫做‘玳织鸳鸯履,金装翡翠簪’,这翡翠簪,就是用翡翠雕成的簪子了。”

    这时候,一旁已经有一些参观者都好奇地看过来,中山装见此,便干脆让大家站一边,他好给大家讲讲这个问题。

    孟砚青听着,却是疑惑:“这翡翠簪是指用翡翠做成的簪子?”

    中山装:“那是自然,不然呢?”

    孟砚青:“可有什么其它旁证?除了这诗句外,有相关记载吗?”

    中山装听这话,打量了孟砚青一眼,才道:“我们既然这么,那就是翡翠簪了,不然呢,你觉得能是什么?这是我们考证出来的,翡翠在我们中国的历史!”

    着,他望向叶鸣弦,摇头叹道:“这女同志年纪,好奇心强,这是有求知精神,不过姑娘这怀疑的劲儿也太大了,你啊,回去多读读书,那些唐诗宋词,全都研究一遍,你就明白了,诗词中出现翡翠的也不是这一处了。”

    他这一,大家全都笑起来,显然都觉得这姑娘年纪不大,竟然质疑专家的意思,有些过于不懂事了。

    叶鸣弦从旁微蹙眉,不过并没什么,他只是望向孟砚青。

    一时就有人赞同:“看来唐朝已经盛行翡翠簪了。”

    中山装继续道:“这位孟同志,你知道洛神赋吧?”

    孟砚青颔首:“倒是知道。”

    中山装笑道:“洛神赋中也有诗提到,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从这句我们可以推断,三国时候我们中国就有翡翠了!”

    他这么着的时候,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老者连连颔首:“国外有些学者大放厥词,在十八世纪之前,我们中国人并不知道硬玉,这可是大错特错!”

    周围人听着,自都连连称是。

    中山装望向孟砚青,背着教育道:“现在你懂了吧,翡翠,咱们中国老早就有了,早就写在咱们的古诗词里了!”

    孟砚青道:“敢问同志贵姓?”

    中山装:“我姓胡,目前在地质学院担任教学工作,这次的宝玉石陈列展,我是负责人之一。”

    众人听着,自然赞叹,纷纷表示了敬意。

    孟砚青笑道:“那敢问,这翡翠在中国古代的考证,并没有出现过任何实物,只是出现在诗词中,是不是?”

    那胡同志听闻,道:“那是自然,不过这种金贵的物件,没发现也正常。”

    孟砚青却道:“可是据我所知,在文中,翡字,为赤羽雀,出郁林,从羽,雄赤曰翡,雌青曰翠,因为这种鸟的羽毛非常艳丽,所以一直作为装饰品存在,就是清朝时候,宫廷中依然有翡翠鸟的饰品。”

    胡同志听得拧眉。

    周围人等也都疑惑地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便继续道:“其实仔细想想,玳织鸳鸯履,金装翡翠簪,这真的是翡翠做的簪子吗,从对仗工整的角度来,有没有可能,这是绣着鸳鸯的鞋子,刻着翡翠鸟的簪子?而前面的玳织和金装,才是这两个物件的材质?”

    她这一,在场众人纷纷皱眉细想:“得也对,玳织鸳鸯履,前两个字是材质,装饰了玳瑁,所以这是装饰了玳瑁绣了鸳鸯的鞋,那这么,要求对仗工整,翡翠簪就得是绣了翡翠的簪子才对!”

    孟砚青继续道:“同样,南北朝时诗人的咏落梅中,‘用持插云髻。翡翠比光辉’,这里的翡翠,如果是翡翠玉石制品,翡翠以绿色为佳,为什么和梅花比光辉的竟然是一件绿玉石,这根本不过去。”

    旁边那位戴眼镜老者听到这话,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雄赤曰翡,雌青曰翠,所以雄鸟羽毛颜色是红色的,用翡翠鸟羽毛做成的饰品,可能是带着一抹艳红,这个时候用梅花来比较,梅花和它比光辉,这就得通了!”

    孟砚青颔首称赞:“在我们中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翡翠就是翡翠鸟,无论是洛神赋的金翠,还是咏落梅的翡翠,或者是远别离的翡翠簪,应该都是指的一种首饰。”

    “而以古代翡翠羽毛首饰盛行的背景看,这种首饰只能是翡翠羽毛,而不可能是翡翠玉。”

    孟砚青这么着的时候,叶鸣弦一直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含笑以对,看着她侃侃而谈。

    众人听着,赞叹连连,也有人纷纷想起自己的知道的诗词来。

    也有人提起南北朝时候徐陵的玉台新咏序,道:“我记得之前清末老翰林就曾经考证,其中的翡翠笔床根本不是翡翠玉石做的笔,而是装饰有翡翠羽毛的笔!”

    又有人突然想起来:“翡翠衾寒梦不成,珠宝帘卷月华明,我一直纳闷这翡翠衾是怎么回事,用翡翠做衾,你不冷谁冷?现在这么一,翡翠衾其实是带有翡翠羽毛的衾?这样就得通了啊!”

    孟砚青微点头,之后才对那胡同志道:“胡同志,中国在十九世纪之前到底有没有翡翠,依然是一桩疑案,各自立,我认为并没有什么实证,所以这种情况下,我们确凿无疑地写在科普上,展览给大家看,让大家确信在明末清初之前已经有翡翠玉石,这样可能会有误导吧?”

    胡同志脸色并不好看,他打量着孟砚青,道:“你刚才,那翡翠簪,那翡翠笔床,全都不是我们的翡翠,而是翡翠羽毛,那又有什么证据?你也并不能确定,你只是猜想而已。”

    他这一,人群中便有人皱眉,这件事确实做不得准。

    孟砚青却笑了:“首先,清朝宫廷翡翠羽毛饰品,这是人所共知的。当年清代内务府皮库负责管理收集翠羽,银库也设有点翠匠来负责宫中的“翠活”,所谓的点翠,用的就是翡翠羽毛,所以古代存在翡翠羽毛做饰品,这个没有疑义,大家知道有这个实物。但是,胡同志你见过古代的翡翠簪,和那翡翠笔床吗?”

    胡同志冷笑:“在明末之前,翡翠玉石很是金贵,一般人自然见不着了,更不要竟然能流传下来!”

    孟砚青颔首:“所以问题来了,既然那么金贵,金贵到帝王的陪葬品,达官贵人的墓穴中都不见一件翡翠饰品,那为什么这些诗人没事就要提翡翠簪翡翠簪,还有什么翡翠笔床?”

    她笑道:“那么金贵的玉石,他们见过吗?他们舍得用来做笔吗?没见过的,动不动都要写在诗里来做比?这是干嘛呢”

    胡同志的神情瞬间微妙起来。

    孟砚青:“一件已经在诗词歌赋中广为人知的玉石,竟然不曾在历史中留下任何痕迹,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吗?”

    众人听了,全都拍叫好:“分析得妙,太妙了!”

    那戴眼镜的老者更是感慨道:“听同志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从此后,翡翠便是翡翠羽,再温习昔日古诗词,我必有另一番感悟了。”

    胡同志呆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他哪想到,他哪里想到,一个看着漂亮时髦的姑娘,竟然直接和他杠这种问题,猝不及防,他根本没法应对。

    孟砚青:“胡同志,我非常抱歉今天的冒昧行为,其实我也希望那位法国人所的‘中国在十九世纪前不知硬玉’为假,希望我们的翡翠历史能够更丰富多姿,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关于翡翠历史一,在清末民国时候便众纷纭,没有定论。”

    她笑了下,道:“今天能够参加这次展览的都是各行业单位的拔尖人才,如果他们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站不住脚的法,并信以为真,这显然不是地质博物馆承办这次宝玉石展览的初衷。”

    那胡同志有些脸红,呐呐地道:“得是,这里面确实可能存在一些不严谨,那——”

    这时候,人群中却走出一位,道:“先把这块遮住,免得让大家看到误导大家,至于翡翠在中国的历史问题,可以重新研究。”

    大家看过去,却见那人也是一身中山装,六七十岁,头发花白,戴着老花眼镜。

    叶鸣弦顿时认出,上前打了招呼:“宁院长,您好。”

    那胡同志见到此人,脸上也现出恭敬来:“宁院长。”

    今天的参观者都是科研单位或者政府官员,自然也有人知道这位的身份,这正是地质学院矿物学教研室主任,同时也是地质学院院长宁鸿昭。

    那宁鸿昭简单和大家打了招呼,之后特意和孟砚青握:“孟同志,感谢你和我们较真,帮我们找出了展览中的谬误,我们做科学研究的确实端正态度,严谨求实,感谢你给我们上了生动一课。”

    孟砚青:“宁院长客气了,我只是恰好知道而已。”

    叶鸣弦是认识宁鸿昭的,当下略寒暄了几句,宁鸿昭便把他们请到了办公室喝茶,显然宁鸿昭对孟砚青颇感兴趣。

    当知道孟砚青想考大学,且考他们地质学院矿物质分析专业的时候,他高兴得很:“你要考我们大学,我举双欢迎。”

    孟砚青自然也借了解了地质学院如今的招生情况,听起来竞争并不激烈,潜心学的话,考虑到北京高考情况,她也不是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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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地质博物馆出来后,叶鸣弦笑问孟砚青:“饿了吗?”

    孟砚青笑望着叶鸣弦:“饿了,你请我?”

    她的态度比起之前亲昵而随意,他微怔了下,看了她很长的一眼,才道:“当然。”

    叶鸣弦:“想吃什么?”

    孟砚青笑道:“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家卖肉丁馒头的?”

    叶鸣弦听这话,心神一动,再不得什么,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笑望着他:“这家店早没了,是吗?”

    叶鸣弦喉结滑动,嘴颤了颤,才道:“在,前些年公私合营了,一直都在,只不过生意冷清了吧,可能再过几年就关门了。”

    孟砚青:“那趁着还在,你请我吃吧。”

    叶鸣弦视线一直落在孟砚青眼睛上,他开口,用很轻的声音问道:“只是很的门帘,你想吃?”

    孟砚青:“嗯,想尝尝。”

    叶鸣弦望着她,沉默了很久,显然他意识到了。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竟然带了几分哽意:“好,我请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