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潮湿的喜欢 被雨淋湿的喜欢……
从前大概是精神力暴动的缘故,人鱼的表现是非常贴近兽类的、表达生气的方式就是发出嘶声、耳鳍翕张,非常简单好懂。
但是自从人鱼的情况好转、懂得越来越多后,这种行为就变少了。人鱼很少再发出嘶声,似乎能够更好地控制、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甚至连“冷笑”这种高级的表达都无师自通了。
就算是舒棠经常振振有词、道理一箩筐,今天也感觉到了久违的心虚。
晚上睡觉的时候,舒棠想起来了自己的被褥还在客厅。她非常尴尬:因为她当时搬走的时候理直气壮,现在还灰溜溜地搬回来了。
因为心虚,舒棠在客厅等了一会儿,特意等到人鱼去洗澡、听见了浴室里传来了水声后,这才鬼鬼祟祟地抱着被子上楼。
结果走到了一半,听见了一声十分熟悉的冷笑。
紧接着路过了一条人鱼,把鬼鬼祟祟的舒棠和被褥一起提溜了起来,顺路回到了房间里,塞进了床上。
舒棠有点尴尬,于是把灯关了,躺在人鱼的旁边。
舒棠想起了电视里的夫妻闹离婚,什么“七年之痒”,都是这样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但是他们俩还没有进行到这个阶段,已经体会到了七年之痒的滋味。
她发出了一声叹息。
翻个身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因为某种气闷,怪物本来打定主意今天夜里不会搭理这只猫。
结果她以每分钟十次的频率在床上翻滚,并且看他一眼就发出一声叹息。
终于,人鱼忍无可忍,睁开了眼睛,把她一把拽进了怀里。
并且用鱼尾压住。
这下子她终于翻不了身了。
人鱼看了她一会儿,垂下了眸子。
其实人鱼很清楚:她在哄“他”。
每一次她怜惜、心疼这只怪物的时候,这只庞然大物就变得很很,得像是她鱼缸里的鱼;
怪物很喜欢她对自己的这种“怜惜”。
可是偏偏,这种怜惜又让此刻怪物的内心变得十分煎熬。
怪物要在她面前展现出可靠的、强大的一面。
想要告诉她,自己其实没有那么笨拙、那么迟钝。
至少,怪物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于是在舒棠睡着后,怪物睁开了眼睛,离开了这间卧室。
洗漱间的灯打开。
怪物审视着里面苍白的自己。
在夜色当中,迟钝又努力地一遍遍发出嘶声。
那些嘶声非常古怪、音调总是不在调上,气流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可是这个可怕的怪物,就这样在开着灯的镜子前,一遍遍地对着口型。
重复着“舒棠”这两个字的发音。
因为已经复习得差不多了,舒棠在周四早上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爬起来看书,而是进了厨房开始煮海鲜粥。
人鱼捕猎回来准备走进厨房的时候,就看见了舒棠正在厨房里忙活。
人鱼站在了门口看了一会儿,垂下了眸子。
舒棠这样懒惰的一只猫,正在试图勤快起来哄“他”。
舒棠本以为人鱼生闷气至少要生好几天,结果这天吃完早饭后,人鱼就恢复了正常,甚至于两个人出去散步的时候,人鱼都表现得很自然。
舒棠心想,这件事大概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两个和好了,也决口不提接吻、表白的事情,就和从前一样听天气预报、一起吃海鲜,其实也很好。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两个人正在礁石上晒太阳。
人鱼懒洋洋地甩着鱼尾,然后非常自然地拉住了她的。
十指紧扣。
舒棠立马就想:这个也不行的。
但是人鱼没有松。
在她想要抽的时候,歪了歪头,朝着她嘶了嘶。
仿佛在:不是要光合作用么?
舒棠:“”
舒棠看了那条鱼一眼,又一眼。
她怀疑人鱼可能早就发现了,但是她没有证据。
于是,因为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是晴天,人鱼就一直牵着她的,进行有益身心健康的光合作用。
一旦舒棠想要找借口松开,人鱼的嘴角就会露出一抹熟悉的冷笑,把她重新提溜回来。
舒棠:“”
下午的时候,舒棠只能一只牵着人鱼,一只用通讯器。
她和陈生发了消息请假。
资格证考试的事陈生早就知道了,很快就批准了假期。如果是之前,陈生还会对这件事有点犹豫。但是在舒棠发烧那次后,陈生很惊讶地发现,元勋已经恢复了一部分的神志,甚至还隐约认出了他。
元勋不再排斥和外界沟通,而且最近精神力数值都很稳定。于是陈生认为舒棠暂时离开问题并不大。
但是陈生准假后,想了想,还是给老吴发了个消息。
舒棠本来和苏茵商量好了一起包车回去。但是这天下午就收到了消息:疗养院派了一辆大巴,这次参加考试的实习生全都统一接送。
舒棠其实有点纳闷,直到她发现了开车的司的名单上写着的是老吴后,她就明白了为什么。
自从发现了大家对待人鱼那种畏惧又慎重的态度后,她对于这种似有若无的保护,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
这样,周五下午离开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舒棠看了看人鱼的侧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
“玫瑰,明天我要暂时离开,考试要三天。”
“可能有点远,我要回学校,考场在华大。”
其实在听舒棠要去很远的地方三天的时候,人鱼耳后的鳍立马竖了起来。因为上一次舒棠发烧的事情,人鱼并不想要她离开自己的视线。那天她发烧时候昏睡不醒的样子,让人鱼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怪物想要时时刻刻守在自己的猫身边,就像是现在这样。
但是怪物已经懂得了考试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舒棠为了这场考试付出了很多。
人鱼停顿了片刻。
许久之后才低头看向了她,垂下了眸子。
苍白的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想要什么。
怪物想和她一起去。
然而,嘶哑的声音还发出来。
怪物就停了下来。
她“他”不懂。
如果“他”在她办正事的时候跟着她,也许这只猫又要以为,一切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懂,他才会这样依赖、不舍。
怪物的苍白的唇紧抿,强行克制住了那种担心和不安,到底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来。
果然,舒棠有点担心地开口道:“玫瑰,你一个人待在禁地可以么?”
安静了好一会儿后。
人鱼转头看她,发出了一声嘶。
这是表示赞同的意思。
舒棠也愣了一下。
她以为服人鱼是一个大工程,准备了很多话来哄“他”,结果人鱼只是朝着她嘶了一声后就接受了这件事。
舒棠发现不需要哄之后,竟然有点怅然若失。
她心想:再等等。
结果她等了半天,想要等到人鱼表现出不舍、或者不愿意的时候,她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他”给哄好。
但是人鱼并没有和从前一样,而是已经淡定地回去准备晚饭了。
一开始,舒棠还以为人鱼这是在口是心非。
于是在吃饭的时候,她还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耳鳍——
结果就连那可以显示情绪的鱼鳍很平静。
整条鱼看上去都非常地冷静、镇定。
对比一下从前人鱼在每一次她离开都一副舍不得的、担心她抛弃的样子,简直冷静了00倍。
舒棠有一种很大的落差感。就好像是家里的猫天天压在你胸口上睡觉,你虽然嘴上抱怨这猫压得人做噩梦,其实很享受这种黏人;但是等到有一天它不睡了,躺在床上看着那只猫,那种怅然若失。
舒棠曾经就无数次抱怨过:哎呀,怎么这么黏人呢?
但是现在,她感受到了一种怅然若失。
她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强调了一遍:
“我明天下午就要走了。”
“考试要考三天,可能还要在宿舍里休息一天。”
人鱼微微一顿。
让猫离开自己三天时间,对于这只不安的怪物而言,是一件非常难以忍受的事情。
其实此刻怪物已经开始后悔了,耳后的鳍下意识地想要竖起。
但是感觉到她的视线,立马强行放松了下来。
舒棠:真的不粘了么?
她一边不可思议,一边怅然若失。
一直到周五的早上,舒棠都在这种情绪里难以自拔。
尤其是她想到要离开人鱼三天,她开始感觉到了一点焦虑,还有点不太放心。
舒棠想:“他”离开她一定很不习惯,不定日子都没法过下去了。
舒棠开始叮嘱道:
“玫瑰,你下雨天就提前把鱼肉冻好,不要去海里。”
“最近好像海里有不少污染物,不要受伤了。如果不心遇上了,厨房的柜子里有伤药。”
人鱼听着她絮絮叨叨,看着她开始检查冰箱的食物是否充足、检查一些容易漏电的开关,然后将它们一一关好。
——就好像是她不是要离开三天,而是离开一年似的。
她:“玫瑰,现在天气很闷热,你记得冷冻鱼肉的时候”
人鱼已经低下头,垂下眸子,将冰箱调整到了三档。
强力冷冻,人鱼已经学会了。
舒棠继续:“玫瑰,你洗澡的时候,这个花洒要调整水温——”
她的话音落下,人鱼已经调整好了淋浴器,水温正好合适。
她:“那电视,你每次用完要记得”
人鱼按下了遥控器,电视就黑屏了。
舒棠愣了一下。
她讪讪道:“原来都会了呀。”
舒棠想要找点其他的事情叮嘱人鱼:三餐要记得吃,超市哥会把零食送到电梯里,如果不够就直接去电梯里拿。
但是她话还没有出口,就突然间想起来,其实人鱼捕猎上又强得过分,根本不需要她准备一箱子的面包、零食。
舒棠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还要按时吃药。”
其实自从那次舒棠发热后,人鱼就知道了药片不是下毒。
当她准备将药片按照每一天的剂量分装好之后,舒棠发现,自己好像只剩下了喂药这一件事。
她有点失落地发现:
也许“他”并没有想象中需要她。
她最后转了一圈又一圈,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叮嘱的了,找不到借口再磨蹭下去了,于是只好收拾了行李箱,带上了自己的复习资料和准考证,准备出门了。
她离开前,回头:“玫瑰,我真的走了。”
但是她并不知道,人鱼一直保持沉默,甚至从今天早上开始,连眼神都很少和她对视,其实仅仅是因为——
怪物担心自己多看一眼,就会控制不住将猫强行留在自己的巢穴里。
舒棠以为人鱼大概是不会来送她了,于是了一声后,就提着行李箱,有点闷闷地往前走。
直到,她听见了沉稳的脚步声。
紧接着里的大箱子被高大的怪物沉默地接了过来。
那个高大的身影就走在了她的前面。
舒棠愣了一下,随即想要追上去。
人鱼停了下来,伸出、把她给提溜了起来。
舒棠:“玫瑰,你把我送到0区门口就行,一会儿车就来接我了。”
人鱼于是真的就把她放在了0区的大门口。
当看见那辆大巴车开过来的时候,人鱼下意识地竖起了尖锐的耳鳍,漆黑的眸子看向了那辆车,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其实在一直看电视的时候,人鱼已经知道了这些东西是什么,可是当看着舒棠提着行李箱,走进了那巴士的时候,这只怪物还是控制不住地,眼神展现出来了尖锐的警觉和敌意。
然而人鱼并没有和从前一样发出嘶声、或者直接用自己的精神力磁场做一些破坏性很强的事情。
这只怪物从她“他不懂”开始,就在极力地想要表现得像是一个“人”。
黑暗当中的怪物强行移开了视线,控制住了躁动的精神力,放走了那辆大巴车。
当看着猫消失的那一刻,怪物的内心被煎熬着。
就像是被抛弃了一般失魂落魄、也像是失去了心脏一样空洞。
可是不能跟上去,因为她又会认为“他不懂”;更加不能展现出来太强的攻击性,因为,这同样也是“他不懂”的佐证。
于是,怪物只能用自己庞大的精神体,在空中失魂落魄地注视着那辆载着舒棠的巴士渐渐地朝着自己精神力笼罩的范围外驶去。
天空下起了雨。
怪物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
然而就在失神间,半空中的庞然大物,视线突然间停在了窗户上。
因为“他”看见了巴士的窗户上,被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两个字:祝延。
舒棠上了巴士后,没有和其他的实习生闲聊,而是坐在了靠窗的最后一排,有些失落地看着窗外。
人鱼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
她感觉到了一种不舍、一种怅然若失。
这让她趴在了窗户上,用指沾着未干的雨水,怔怔地在窗户上写了两个字:祝延。
空中的庞然大物沉默了片刻。
其实这时候,保持缄默才是正确的。
然而,就在舒棠准备擦掉那两个字的时候。
玻璃上,突兀地开始浮现了字迹。
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两个字:舒棠。
端端正正地写在了祝延的旁边。
舒棠立马知道了是谁。
——“他”一直在注视着她。
这个发现让她雀跃了起来。
她伸出。
画了一只猫。
对面停顿了片刻。
画了一条鱼。
然而在对方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舒棠伸按住了那个水痕。
于是空气停滞了片刻,换了一个位置继续写字。
怪物写了一个“喜欢”。
但是才刚刚写到“吉”的时候,有人叫了一声“舒棠!”
她下意识地转头。
“大家签下到,检查一下准考证带了没有”
舒棠匆匆地转过头翻包。
于是怪物在半空中写下的那个喜欢,也就被雨淋湿。
变得潮湿而泥泞,缓慢地滑了下去。
拖出了长长的、湿哒哒的印子。
在她回头的时候,模糊在了这个潮湿的雨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