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入宫顶替贵妃姐姐的沉默棋子(武侠+东厂)……
往常,苏子墨休息得很早。但今天,想起那跪了一天的谢督主,她莫名生出许多感触。
那般可怖、高高在上的宦臣,在圣上面前,却也如此渺。
贵妃亦是如此。
那她呢?一年后,她究竟能和母亲团聚,能够无忧无虑地嫁人吗?她能够从这浮沉的宫中脱身吗?
第一次,苏子墨开始思考起自己的未来。
想得多了点,也就迟迟没有入眠。
亥时一过,正待入眠之时,姑娘却又听见了宫外的脚步声。
她的听力极好,自然辨别出这是谁。
谢督主。
不知怎的,见脚步声在门外停下,苏子墨下意识喊道:“督主?”
有些紧张,有些疑惑,还有些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片刻。
一道黑影逆着月光,缓缓踏入殿内。
谢司逾的脚步声从来都格外沉稳。
苏子墨知道,这位督主大人,也是皇城赫赫有名的高,据他一年被刺杀上百次,从未逃脱——指的是杀。
宛若他那冷淡清浅的眸光,谢司逾这个人,是有些内敛的,收着内劲,宛若蛰伏的凶兽。
但此刻,苏子墨不期然间发现,那头凶兽,似乎苏醒了。
他的脚步声带上些许凌乱,失了节奏,仿若没了分寸。
苏子墨有些愕然,但想起传闻,她便了悟。
想必跪了一天,他的膝盖也受伤了吧。
逆着光,看着那一步步走近、披着黑发的男人,苏子墨试探着道:“督主,您的腿?”
男人并未话。
但他的气息,却缭乱了几分。
安静的殿内,少女轻柔而关怀的话语,像是篝火上助燃的木柴。
脚步微顿,他并不多言,而是继续朝着殿内走来。
这已经超过了安全距离。
除了第二次见面时的鞭子,之后几次,谢司逾都很守礼,从来只在书桌附近活动。
苏子墨几乎忘了,他也是个男人,残缺的男人。
此刻有了警觉,她便下意识攥紧了被角。
等男人靠近以后,她便也看清了他的脸,蓦的,少女瞪大了眼。
男人乌发披散,阴柔之余,眉眼越发昳丽。眼角泛红,瞧着比之贵妃的娇媚,几丝冷意反倒更显惑人。
最妙的是,那原本冷淡的眉眼,璨璨若冰山,冰山却已然融化,水意盎然。
苏子墨似要溺入其中。
但瞥见不远处挂在墙上的鞭子,她又蓦的回过神来,下意识道:“督主,夜色已深”
您还是回去吧。
男人却似没听见般,依旧一步一步地靠近。直到床榻边沿,他才停了下来。
不得不,高大的身躯带来极度的危感,他的眸光,也仿若噬人一般。
苏子墨成了那猎物。
大脑曾经的迟钝,给了苏子墨一种保护般的缓冲层。
看出男人的异样,她不禁脑海里胡乱猜测起来。
实话,禁药的可能性最大,可、可督主他分明也不是男人
脑海里思绪纷飞,苏子墨坐了起来,保护般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背抵着墙壁,眼神戒备。
这般戒备、这般谨慎、这般距离,与起初那轻柔的少女截然不同。
谢司逾蓦的回过神来。
看着那皎月般的美人,谢司逾的大脑像要炸了一般。
他的内力极强,真气也仿若自毛孔发散出来。可比起这些炙热,更为显著的,是身下,身下的毫无动静。
没了那玩意儿,又谈何动静?
脑海里充满了少女的身影,身体的各个部位,也都叫嚣着什么。可唯独需要它卖力的那个位置,一动不动。
从前,谢司逾并未觉得净身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他获得了权势,不仅活下来了,还活得很好。
他并不比谁差。
宫内,其他太监或阴鸷、或变态,皆为少了那玩意儿,认为自己低人一等。
谢司逾从未这般想过,他只会为了权势折腰。
可如今。
看着那绝色少女,他蓦的醒悟过来,净身究竟意味着什么。
浓烈的遗憾蓦的浮现。
——不。
这不是他的想法,只是药的原因罢了。
谢司逾劝服自己,看出少女的戒备,他便也停住了脚步。
他不能像野兽一般,无法控制自己,被药扰乱思绪。
但太难了。
真气发散,却愈发觉得空虚。
他什么也做不了,却也想让人抱一抱他,碰一碰、触一触。
高高在上、冰冷无情的督主大人,因着药物,也成了想要撒娇的宠。
可少女不愿制服那野兽。
突然,谢司逾的眸色蓦的一暗。
或许因着太过谨慎,将被角攥得太近,少女脚踝处,不期然露了出来。
那莹白,在暗沉的殿内,宛若会发光一般。
谢司逾难以自制地被吸引。
像是黑夜里,追逐着火光的兽,等反应过来时,他的,已经放在了那火光之上。
“啊!”
少女受到惊讶,蓦的将脚踝后缩,可惜她的力量,又怎及得过对方?
谢司逾闭上眼。
黑发披散,眼角泛红,有泪意涌现。
他的几乎有些痉挛一般。
意志在“退”,身体在“进”。作为执行者的,逡巡不定。
片刻。
拇指难耐一般地摩挲了一下那丝绸般的肌肤。
谢司逾闭着眼,突然道:“如果你去参加对食之选”
后面的话,他没。
或许是因为开口的刹那,他便意识到了不妥。
但因为一种隐秘的期待,谢司逾也没收回前半截。
苏子墨却冷静下来。
看出男人的克制,她声线清冷,提醒道:“督主大人,我现在是苏贵妃。”
她加重了“苏贵妃”三个字。
宛若有轻叹响起。
谢司逾想,这兔子,可真笨呐。
若他真的想,一个贵妃,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可对兔子来,便以为是自己搬起了一座大山,足以摄敌。
其实只是空纸罢了。
但他却也不忍穿。
罢了。
谢司逾起身,目光扫过墙壁,他大步走去,拿下那长鞭。
然后递给了苏子墨。
“既如此,便麻烦你了。”
高高在上的厂花大人,如同狗衔着牵引绳一般,递到主人面前。
一回生,两回熟。
虽然不明白,此刻无人监听,为何还要抽,但苏子墨还是应了下来。
抽鞭子,起码她自己没危险。
可才挥动,厂花那淡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别抽床榻。”
“抽我。”
苏子墨愕然。
她蓦的抬眸,便见男人泰然自若地脱下蟒服,仅着一身白色亵衣。
他的身躯依旧挺拔,开口的话却如此荒谬。
他张开臂。
宛若等人来宽衣一般,轻轻垂眸,对着那纤细的少女道:“这一次,抽的是我。”
这一切的发展都太出乎意料了。
最出乎意料的是,苏子墨居然下意识抬起了。
“唰——”
第一声。
“啪——”
这一次,鞭子打在了亵衣之上。
男人眉眼未变,淡声道:“没吃晚饭?”
这一声,成功让心有忐忑的苏子墨激起怒意。
她咬牙,铆足劲,挥下第二鞭。
见血了。
谢司逾并未用真气护体。
此刻,便有血迹,缓缓渗出。
白衣、乌发、血迹。
眉眼昳丽的、高高在上的、睫毛微颤的,谢督主。
这一幕。
莫名的,让苏子墨的心,颤了几秒。
岁的少女,即便长在深闺,其实也足够感受某种趣味了。
苏子墨压下杂七杂八的念头,径直抽了起来。
谢司逾不喊停,她便继续。
就像与谁争口气一般,这一刻,苏子墨心底悄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不喊停,她便愈发用力。
终于。
一刻钟后,白衣上血迹愈发多、苏子墨也无比酸痛之际,一声闷哼,自男人喉间溢出。
苏子墨的身子一麻。
似有电光窜过,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啪”
鞭子掉落在地,少女踉跄着坐回床榻。
而谢司逾,也睁开了眼。
抽他之举,本也是为了抑下某种冲动。
谢司逾认为这是对自己的惩罚,同时,也可以锻炼某只兔子的胆子。可此刻,看着那脸颊绯红、汗珠岑岑的少女,他起初所有的疼痛,都转换成了另一种意味。
这不是惩罚。
根本抑制不了。
谢司逾穿上蟒服。
他蓦的起身,再不看一眼那撩动心神的少女,大步朝外走去。
若这样下去。
一整晚,这药,都别想解掉。
殿内恢复平静。
苏子墨缓缓回神,目光望向那染血的长鞭。
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又有什么变了。
逐渐聪慧的少女,也慢慢看见了,另一扇门的打开。
没有娘亲教导,她却亲自摸索着,缓缓打开。
翌日,玉棋来伺候她时,为她更衣后,面色有些微复杂。
片刻,她低声道:“苏姑娘,你今年多大?”
苏子墨道:“十八。”
玉棋笑道:“在宫外,你这般年纪的姑娘,多半都当娘了。”
笑容缓缓隐下,玉棋留下一句“你稍等”,便走出了殿外。
很快,她又走了回来,神神秘秘地递给了苏子墨一个册子。
“苏姑娘,我且与你,这太监啊,有时候,也是能和姑娘成事的。”
“这对食,可不是苦了宫女,那也有趣儿的,否则的话,你当宫女们都是傻子不成?”
趣儿?什么趣儿?
苏子墨从来只知琴棋书画上可以有所趣味,还不知道其他的是什么呢。
等玉棋离开后,怀着好奇,她翻开了册子。
少女瞪大了眼。
看着看着,她愈发入迷,昨晚看见那撩人督主大人后的感觉,似乎又来了。
许久。
少女阖上了册子。
她心底的震撼,不可谓不轻。
苏子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些、这些距离她还太遥远,她现在,还是想想该如何出宫吧。
对。
出宫。
若不早日离开,在这噬人的宫殿,她总有无法独善其身的一日。
苏子墨的心神蓦的定了下来。
怀胎十月,现下十月,贵妃娘娘想必明年五六月间,便会回宫了。
在那之前,她得想办法脱身。
苏子墨下意识地整理起自己的优势。
脑海里浮现一抹身影。
除了与谢督主莫名的交集,整日待在宫殿的她,似乎完全没有别的优势。
既然有了优势,就应该强化。
强化便是与那人愈发加深联系。
经过昨晚,此刻的苏子墨对谢司逾已不再畏惧,起码畏惧少了七分。
下午,又有锦衣卫过来。
这次除了带来书籍,他还带了许多的首饰、珠宝。
瞧着,倒是比贵妃宫殿留存的一些,更为精巧。
等那人即将离开之时,苏子墨便唤住了他。
“你和督主大人,我晚上,有事找他。”
这是苏子墨第一次这样提要求,第一次和冷面荷刀的锦衣卫交流。
但开口后,见男人沉默点头,她也松了口气。
册子上写过。
做,可以加深感情,若无感情,也会做出来。
她没打算做。
但谢司逾昨天的举动,却隐约有了那种苗头。
她想利用。
而今晚,看对方能够过来,便是一种初步的试探。
昔日沉默的棋子,在督主的教导、书籍的指导下,逐渐褪去尘埃,亮出珍珠般的光芒。
又或者,那异界灵魂,也悄然发挥了自己独有的特质,谁又能得清呢。
接下来一整天,苏子墨看书时都有些浮躁。
她便索性阖上书,开始练字。
也算是沉淀自己的心性。
而傍晚时分,苏子墨听见了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她的心,便定了下来。
将最后一笔字写就,少女抬眸,浅笑道:“督主。”
与昨晚一般。
同样的一声“督主”。
甚至比起昨天的试探,今天这声更像是掺了蜜一般。
谢司逾以为她会恼怒。
过来前,他分神想过她可能有的反应。打他、哭闹、沉默唯独没有想过这般自然熟谂的态度。
一时间,男人沉默下来。
苏子墨敏锐地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谢厂花自然不会去打自己,他身上的血气,是别人身上的。
想必昨天那折辱他的人,此刻都不大好过。
苏子墨已经能够很自然地面对这些场面了。
她伸了伸,泰然自若:“昨天的事”
“是我失态。”
谢司逾蓦的开口。
谁知少女摇了摇头:“我并不怪督主。”
“督主也是身不由己罢了。”
谢司逾微怔,心底,似有什么被轻轻触动。
即便面前的美人依旧戴着面具,面容平凡清秀,可那双灵毓的眸子,却怎么也无法遮挡。
眸底的情绪,也无法作伪。
谢司逾沉默,苏子墨却自顾自地着。
“我已想明白,纵然督主身居高位,却依旧与我一般,在这宫中,身不由己”
她不动声色地暗示着。
谢司逾是御前红人,最懂琢磨人心,怎会听不出她的潜台词?
明知少女有别的心思,可或许是太久没人在他面前这般,或许她是特殊的总之,谢司逾并未阻拦。
他甚至有了期待。
出目的吧。
有欲望的人,最容易掌控。他追求的权势,不就是为了满足人的欲望吗?
若她亲口出,若他帮着完成,那么,她便也会离不开他了吧?
“我虽然衣食无忧,可我娘亲”
谢司逾心底一定。
他平静道:“你的娘亲,我会帮你安排妥当。”
苏子墨微微愣住。
这么简单吗?她话都还没完呢,传闻最是阴晴不定的谢督主,居然这般好话。
但能得到允诺,她还是非常开心。
“我娘亲住在苏府西边,在一个院子,被严密看守着”姑娘絮絮叨叨地了许多,最后抬眸,心翼翼道,“我爹是宰相,真的、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区区宰相。”
男人声线冷淡,苏子墨却仿佛听出了其中的狂傲。
那主宰了她们母女二人命运的权臣,在眼前男人口中,如此不堪。
苏子墨也第一次尝到,所谓权势,竟是这般滋味。
而操控权势的,便是爱。
便是欲。
虽然有所了悟,但姑娘毕竟第一次尝试。
于是她试探着道:“督主大人,要不,要不我再抽你一次?”
谢司逾微怔。
随即,男人蓦的笑了出来。
他眉眼昳丽,笑容太大,眼角绽开浅浅细纹,比起曾经的冰冷,莫名的,苏子墨从他身上,感受到些许亲近。
似乎,这才是真实的谢司逾。
不是所谓谢督主。
是可以对她予取予求的谢司逾。
谢司逾并不觉得带走宰相的侍妾是件多么难的事。
于是第二天,听到下汇报后,他蓦的抬起了头。
“人不见了?”
属下战战兢兢,谨慎道:“苏府对外的法是,数日前失火导致死亡。我们探查后,在现场发现了打斗痕迹,找到了这个。”
他递上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几片树叶。
正常的树叶,脱离树干后,便会逐渐凋零、枯萎。
而这片叶子,却始终保持翠绿,与周围的落叶格格不入。
很显然,这是真气灌叶的结果。
谢司逾亲拿起那片树叶,细细探查。
“江湖的人”
他的声线莫测,寒气扑面,下属抖个不停,连忙道。
“督主!肯定是西厂的人!西厂与江湖势力勾结,故意想”掳走您的人。
他后面的话没来得及出口。
一片翠绿的叶片飞去,蓦的钉在他的喉间。
“无用之辈。”
冷冷落下几字,谢司逾站起身。
既答应了兔子,他当然会做到。
西厂,也该识趣些了。
谢司逾暂时没将容愫的事告诉苏子墨。
而另一边,玉棋却悄然探听到了这些事。
她的脸色也是一变。
何方势力,居然率先抢走容愫!
玉棋当然不是贵妃的人。
如果真是,她此刻早就想办法跟随贵妃出宫了。留在这里,只是为了谢司逾罢了。
与玉琴那愚蠢的恋慕不同,玉棋有任务在身。
身为妙诀山庄的人,她此行任务,便是调查谢司逾其人。
继而,让他为她们所用。
谢司逾当然很难接近。
即便在他未曾起势之时,玉棋留在承乾宫,数次与他见面,也很难搭上话。
好在苏子墨的到来,让她看见了希望。
一个伪装了面容的、单纯无知的少女。
想不到却出人意料地对了那阴鸷督主的口味。
玉棋并未看见苏子墨面具下的容貌,但那也不重要。
她一步步,从旁协助,便是要让苏子墨成为谢司逾的软肋。
很显然,目前非常成功。
玉棋背后的人也非常高兴。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拿捏住苏子墨。而她的母亲容愫,就是最好的人选。
可就在山庄派人去苏府时,却发现容愫早就不见了!
要不是跑得快,去探查的人甚至差点被东厂的锦衣卫发现。
现下,任务陷入凝滞。
只剩下唯一一个办法。
将苏子墨,从谢司逾身边带走、控制,成为挟持他的存在。
想起那目光依恋的少女,玉棋心中有一丝不忍。
但为了山庄的大业,对不起,她不得不这么做。
这里毕竟是皇宫,妙诀山庄的人安插得再深,也不能轻易地带人出宫,更何况是东厂督主心尖的人。
半月后,花灯节设宴,东西两厂护卫。
那便是最好的时。
拜托谢司逾办事后,苏子墨和他的关系越发亲近。
对这位厂花,她也逐渐摆脱陈旧看法,有了新的发现。
比如谢司逾其实很擅长作诗,文采惊人,写得一好毛笔字,询问后,苏子墨才得知,他入宫前竟也读过不少书。
这年头,能读书的家庭并不如何贫困,也不知他为何会净身入宫。
谢司逾虽然总是冷着脸,但他笑起来是极好看的。
不知不觉,苏子墨目光便软和几分。
她当然喜欢那墙下抬眸的温润谢举人。
但谢司逾,也着实可怜。
他不是男人,她与他相处,并无不妥。
慢慢的,两人关系越来越近。
在数日后,依旧是谢司逾醉酒来此,看着那张昳丽的脸,苏子墨忍不住伸抚了上去。
男人蓦的抬眸。
被他专注地凝视着,苏子墨的心底越发悸动。
不是感情。
单纯为色所迷。
事情的发展逐渐超出了控制。
起初,谢司逾尚且克制,想要拒绝。
到后来,他却反客为主。
白了,苏子墨也就点理论知识,只是白纸一张罢了。
谢司逾当然也是白纸,但终究在这宫中,看得多了。
他知晓如何抚慰她。
没有那物,但指,却也是个妙处。
习武的、粗糙的指节。
苏子墨感受到了真正的愉悦。
月光洒落,水光莹润。
那高高在上的督主,却服侍着一个的棋子。
片刻,他轻轻抬,揭开了少女的面具。
那张绝色美人面上,是他写就的情绪。
谢司逾的动作一僵。
随即,他收回,在少女惊讶、不满的视线下,俯身,换了唇。
这是他的臣服。
谢司逾是个妙人。
苏子墨这些天,恨不得天天看见他。
而从他口中,她也得知了不少消息。
一次,她随口问道:“督主,我娘亲安排好了吗?”
男人为她梳发的微顿,片刻,清浅地应了一声。
苏子墨便松了口气。
只要娘亲无碍,她便放心了。至于她何时出宫,现下倒也并不急。
或者,其实现在的苏子墨,还没狠心到那个地步。
无论是留恋于谢司逾的服侍,还是不忍他孤身处于深宫,总之,苏子墨暂时没提这件事。
就连谢司逾,都不知晓,她竟有那般心思。
花灯节前两日。
宫内又起了风波。
经钦天监探查,皇宫西南方,有一物件妖邪,导致天象紊乱,有扰乱大烨朝国运之势。
西南方是西厂王督主的住处。
兆麟帝非常重视。
他特意派了谢司逾去查探,随即,便在王督主的家中搜出了一个针扎玩偶。
最重要的是,那玩偶,穿着龙袍。
实话,兆麟帝特意派与西厂不和的东厂去查探,本就没有打算放过西厂的意思。哪怕他真的清白,东厂也会让他不清白。
毕竟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西厂和东厂,就像他里互相抢骨头的两头狗似的。
谢司逾数日前丢过脸,也该轮到王督主了。
即便如此。
看见玩偶后,兆麟帝还是勃然大怒。
听在场的宫人,圣上摔碎了数个花瓶,踹了十几个宫女和太监。
最后,要不是谢督主阻拦,他几乎想要立刻斩了王督主。
谢督主表示,一个阉贼,按理不该有这般胆量,毕竟就算得了皇位,也无法传下去。
因此,背后必定还有其他人,保不准便是什么王公贵族、权臣肱骨。
兆麟帝觉得非常有道理,便将此事完全放权于谢司逾调查。
毕竟他也是阉贼嘛,不担心他篡位。
根儿都没有呢。
后宫的事很快传到前朝,一时间,朝臣们人心惶惶,生怕被这把火烧到,退朝后迅速离开,往常的聚会,也都取消了。
谢司逾之名,也愈发响彻京城。
就在大臣们猜测着,谁会被烧到时,谢司逾却悄然来到关押王督主之地。
昔日同僚与对头,头发缭乱、身上满是伤痕,不复光鲜与气派,看着落魄极了。
见谢司逾前来,心腹很有眼力见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凳子。
“督主,请。”
脏污的牢房里,谢司逾便这么安然地坐下,一派清风明月。
听见声音,王督主也逐渐睁开了眼。
看见那面容浅淡的男人时,他的眼底蓦的迸发恨意,沙哑着吼道,声音尖锐。
“谢,司,逾!”
谢司逾处变不惊。
接过下属递来的茶,他轻轻撇了撇茶叶,叹道:“太烫了啊”
下一秒。
他便浅笑着,将那滚烫的茶水,泼到了叫嚣着的王督主身上。
“啊!”
在剧烈的惨叫声里,谢司逾笑道。
“这杀猪,也得先烫皮才是。”
下属不寒而栗,更为谨慎。
而王督主,本就经过严刑拷打,伤口蓦的被烫,更是奄奄一息。
他呼吸着,仿若下一秒就会死去。
见他安静下来,谢司逾摇摇头,不赞同道:“王督主,你我都明白,性命才最重要,你看看,事到如今,有什么不可的呢?”
王督主愤怒道:“可我根本没去过苏府!”
“招招招,我怎么招!”
谢司逾眸光微暗。
“看来,还是刑罚太轻了。”
自顾自地做出定论,谢司逾看向那执行的东厂锦衣卫。顿时,在王督主面前无比嚣张的锦衣卫,安静得像只鹌鹑似的。
他知道,督主这是在追究他的责任!
可、可也不能谁都是督主啊!他已经卖力折磨王督主了,他就是不开口,他有什么办法?
谢司逾亲自拷打犯人,从无败绩。
可最近,花灯节到了,他需要仔细排查进宫赴宴的护卫问题。更重要的是,谢司逾并不想让皇帝关注到苏子墨。
轻叹一声,想到那兔子,谢司逾的眸光蓦的软和几分。
再看这肮脏的牢房,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他没责问锦衣卫,而是就这么离开了。
谢司逾走后,牢房内,气压蓦的一松。
锦衣卫松了口气,继续拷打王督主。
再度被折磨的王督主悄然睁开了眼。
他的心底恨意翻涌。
谢司逾谢司逾
很快,很快他就能出去了,到时候,此仇他必千倍百倍奉还!
花灯节当日。
宫宴在傍晚举行,而白天,皇宫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少林寺的无思大师。
皇家的御用寺庙是兰音寺,规模很大,底蕴却不如少林寺。
少林寺建立几百年,在民间信徒极多,而寺内除了佛学典籍外,更有众多武学秘籍。
纵然在江湖,也是一股不可觑的势力。
而无思大师,虽不是方丈,却也是少林寺极为出名的一号人物。
最为闻名的,则是他的观象之术。
简单来,就和钦天监差不多。
随之衍生的,还有观气、相面、六爻、占卜等术。
兆麟帝登基之初,也想过找这位举世闻名的大师看看。
只是江湖中人,不喜被拘束,无思大师常年游历在外,踪迹难觅,兆麟帝最终未能如愿。
这次,听闻无思大师到来,本就被玩偶事件扰乱了心神的兆麟帝心中瞬间一定。
他迫不及待地亲自前去迎接无思大师。
谢司逾得知此事后,心中却是一沉。
西厂与武林勾结。
倒是他瞧了。
果不其然,无思大师开门见山,称王督主并不是罪魁祸首。
“陛下,我观天象,近日荧惑星动,猜测皇城或许有变,便前来一观。”
老人面目慈悲,握着佛珠,浑身气质纯净,让沉浸酒色的兆麟帝浑身一清。
他迫不及待追问:“大师,那荧惑星,究竟在何处?”
兆麟帝眼底闪过凶光。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一旦出世,天下必有大乱。一般预示着帝王驾崩,或是宰相下台。
无思大师念了声佛号:“陛下且宽心,宫内暂且无碍,只是宰相家,或许有所冤屈。”
宰相?苏显荣?
兆麟帝松了一口气,也懒得管那是不是自家爱妃亲爹了,便命令道:“速去搜查苏显荣家!所有冤屈,不得隐瞒!”
侍卫领命离开。
既已无碍,见无思大师双目微阖,似有困倦之意,心情很好的兆麟帝便主动离开了。
他走后,空荡的室内,无思大师悄然睁开了眼。
他并未出实情。
武林盟主邀请他来皇宫,无思大师应下。
但他真正的目的,不是帮助一个的督主脱身,而是,事关这天下大局。
荧惑星现,的确是事实。
可出现不过一会儿,荧惑星便逐渐消退,而它身旁紫微星现。
这便是真正的天象。
荧惑星在苏家。
紫微星,同样在苏家。
这大烨朝,或将更迭。
女帝。
想到这两个字,哪怕历经世事,无思大师都忍不住心乱了一瞬。
“阿弥陀佛”
许久,室内响起一声佛号。
兆麟帝非常重视苏家的所谓冤屈。
因此,他没找东厂办这事,也没找西厂,而是派了自己的金甲卫。
金甲卫数量极少,不过百人,由每任皇帝登基之时接,作为保护帝王的最后势力。
他们出,自然很快便将苏家查了个一清二楚。
也幸亏当初苏子墨入宫之事藏得够深,且已过去许久,并不引人注意。
加上谢司逾后来也亲自清理了一遍痕迹。
因此,金甲卫只查到了苏家侍妾容愫被火烧死的事。
容愫身份有些特殊,是苗疆巫女,也算得上半个江湖人,加上这事确实冤屈,黄昏时分,便被报给了兆麟帝。
兆麟帝当即便将此事昭告天下,还写了罪己诏,表示对下属看管不严,将那侍妾立了衣冠冢厚葬。
至于苏显荣,这位声名显赫的贵妃之父,也被连降三级,成了正四品侍郎,且被罚闭门思过半年,复职遥遥无期。
即便苏子墨这位“贵妃”最近足够低调,也被兆麟帝迁怒,贬为妃。
一切都超出了谢司逾的控制。
最后,他只来得及堪堪派出心腹,将传旨的换成自己人,避免暴露她不是真正的苏轻袖之事。圣旨也改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理由,藏住了所谓容愫“死亡”的事。
此刻宫宴即将开始。
谢司逾无暇顾及其他,根本来不及亲自前往承乾宫解释容愫被人掳走并未死亡之事。
他想,等宴会结束后,便亲自告诉少女这件事。
告诉她,他很快便会亲自审问王督主,无论如何,都会找到她的娘亲。
可这一别。
便再也没有了会。
承乾宫内,玉棋也终于抓到了会。
等传圣旨的人离开后,她不经意般在苏子墨面前显露慌张。
待少女疑惑之时,她先是遮遮掩掩几句,最后才红着眼,心道:“那我若了,苏姑娘你可千万别难过。”
苏子墨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随后,她便听玉棋道:“陛下之所以降贵妃的位份,便是、便是因为府内侍妾蒙受冤屈,被火烧而死”
“那名侍妾,来自江湖,苗疆。”
玉棋甚至没有出“容愫”两字,苏子墨便眼前一黑,朝着一侧摔倒。
玉棋连忙扶住她,急切道:“姑娘!”
“姑娘,你别怕!督主那么爱你,会帮你报仇的!”
火上浇油。
苏子墨想起那个早晨,她问男人,她的娘亲被安置好了吗,对方那个“嗯”。
苏子墨也是人。
她哪怕经历再多、懂得再多,面对容愫时,她永远是那个孩子,万事不需要操心的孩子。
而现在,她的依靠,没有了。
眼眶蓦的通红,大颗大颗的泪珠便滑落。
玉棋距离她很近,有些看呆了。
明明是那般平凡的面孔,可那双眼,如此剔透,那落泪的情态,如此心怜。
哪怕没见过苏子墨的真面目,玉棋也终于领悟,为何那高高在上、冷心冷情的东厂督主,会看中面前的少女了。
轻叹一声,收起怜悯,玉棋再接再厉。
将少女扶到位置坐下,又给她端了杯茶,玉棋这才道:“苏姑娘,你别怕。”
她抿了抿唇。
“我知你与母亲相依为命,如今母亲已逝,你留在这里,不过是坐牢罢了。”
苏子墨分了一丝心神。
难道从前,母亲尚且活着时,她在此地,便不是坐牢吗?
不论在苏家,还是承乾宫,从来都是坐牢罢了。
玉棋出自己的目的:“姑娘,我在宫内多年,也经营了几分人脉,如果你愿意,我、我可以今晚就把你送出宫!”
“我亲戚在江湖,一旦出宫,皇城也难以查探,从此,你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
实话,玉棋此举很冒险,太过急进。
但她赌的,便是苏子墨的无知、对她的信任、渴望出宫的心理、对谢司逾的恨意。
果然。
少女抬眸,看了她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玉棋姐姐,谢谢你。”
玉棋心底蓦的一松。
这颗棋子,牵制谢司逾的软肋,即将被绝妙山庄拿到了!
那般,何愁大业不成!
她将苏子墨揽入怀里,带上几丝真心:“放心,姐姐会保护你的。”
苏子墨轻轻垂眸,掩住几丝讽意。
深宫如同牢狱,经历那般,她又怎会信任,一个漏洞百出的“姐姐”呢?
出宫时间定在了亥时。
苏子墨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也带了些没有标记的金银。
至于首饰,全部留了下来。
其实都是谢司逾送她的。
亥时。
玉棋支走了宫女,放了把火,不知她怎么做到的,整个承乾宫,顷刻间,便燃了起来。
她带着苏子墨匆匆逃向宫外。
走的是条隐秘的路,路上竟空无一人。
苏子墨的速度赶不上玉棋,她这才发现,玉棋平时都有遮掩脚步。
而她身上,那与母亲相似的气息,分明便是,江湖气。
走了一段路,苏子墨突然停了下来。
玉棋神色一变,催道:“苏姑娘!走快点呀!”
要不是飞起来太显眼,玉棋都想把这人直接扛起来带走了。
苏子墨的脸色却蓦的一白。
她怔怔道:“玉棋姐姐,我、我有件信物,忘在承乾宫了。”
玉棋来不及变脸,少女便怔怔道:“那信物,似乎是玉佩,是、是督主大人送我的,,那玉佩可以保护我。”
玉棋脸色一变。
她快速和苏子墨询问了玉佩在何处,随即便叮嘱道:“苏姑娘,你先躲在那花架后方,我很快就来,你千万不要乱跑!宫里很危险,被发现逃跑是死罪!”
她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苏子墨垂眸,唇角一丝冷笑。
玉佩么,当然有的。
她在谢司逾身上看过很多次。
甚至因为男人的眷恋,她把玩过很多次那玉佩。
苏子墨的目的从来不是权势,便也从未对那玉佩露出渴望,但谢司逾却细细地和她解释过玉佩的用处。
号令众锦衣卫么。
呵,权势。
心下一片冷意。
待玉棋身影消失后,苏子墨便打算找个方向逃跑。
但她才走几步,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
脸色一变,苏子墨正待转身,却听远处的身影静静道。
“苏姑娘。”
声音清晰地响彻在她的耳边,明明两人距离那般遥远。
苏子墨一惊。
片刻,一名胡须发白的老人走了过来,他穿着僧衣,没有头发,中拿着珠串,苏子墨看出了他的身份。
想起听到的传闻,她试探道:“无思大师?”
僧人颔首。
他言简意赅:“苏姑娘,我来带你出去。”
帮助紫微星。
这便是他这趟皇宫之行,真正的目的。
眼下别无选择。
比起玉棋,苏子墨更信任这道长。
起码因为他,她的娘亲,才能有个衣冠冢。
想到这,少女眼底又有了泪意。
她强忍下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你,无思大师。”
无思大师最出名的是预测之术,可他的功力却也极其高升。
道了声“呵弥陀佛”后,他便带着苏子墨,蓦的腾空而起,朝着远处飞去。
一路上,竟未被人发现。
苏子墨的身子蓦的腾空,传来一股失重感。
柔弱的少女第一次经历,慢慢的,她睁开了眼。
俯瞰着皇宫。
中心有丝竹声传来,而承乾宫的方向,也有烟雾渐渐升腾。
这便是皇宫。
顶级富贵之地。
酒肉与白骨,俱存。
如同她的娘亲与她的亲爹,截然不同的命运。
这一刻,少女心底,似有什么心绪悄然萌发。
片刻。
二人在宫外一处巷停下。
无思大师道了声阿弥陀佛。
他自始至终未曾直视苏子墨,在临走时,才出声道。
“苏姑娘,可否答应老朽一个承诺。”
苏子墨毫不犹豫道:“当然可以。”
没有无思大师,她现在的命途尚且未卜。
无思大师笑了,他握了握佛珠,便转身离开。
如同从未来过一般。
离开那枷锁,苏子墨的心底蓦的一松。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笑容分明是灿烂的。
她忽的伸,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从此,她不再是苏子墨。
而是
“莫子粟。”
“莫子粟,这便是我的名。”
摘下面具的少女笑得灿烂,宛若摆脱枷锁一般。
而在远处屋檐,被无思大师的气息吸引而来的男人,却蓦的看呆了。
他的肩头,灰雀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主人。
皇宫内。
大臣们欢度畅饮,兆麟帝心情也极好。
一个开心没被烧到,一个开心自己皇位还坐得稳。
谢司逾的脸色,却愈发难看。
他的心脏,似乎在不安地跳动着,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终于,待到亥时三刻,兆麟帝终于带着美人回宫。
未曾搭理上前寒暄的朝臣,谢司逾自顾自地大步离开。
但他一出去。
便看见了心腹几乎哭了的表情。
心底一沉,那一直慌乱的心,却蓦的定了下来。
在谢司逾的冷光下,心腹哭着道:“督主,承乾宫失火了!”
他们早就派了人灭火,但那里的苏姑娘见不得人啊,他哪里敢禀报、让圣上听到!
谢司逾的身子蓦的一晃。
那双极其漂亮、仿佛冰山一般的眸子,蓦的收缩。
心腹以为自己会血溅当场。
谁知男人一言不发,快步离开。
心腹匆忙追去。
可谢司逾武功极高,运起内力,他根本追不上!
心腹突然更慌了。
这样的督主,他从来没有见过。
等心腹到达承乾宫时,那里早已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
督主呢。
心腹心一跳,走了进去,快速搜寻着。
很快。
一具焦黑的尸体旁。
赫然站着一位银底蓝纹蟒袍的男人。
男人沉默着,背影仿若千钧。
他一动未动。
同僚的汇报声响起。
“除了这具尸体,其他地方,都没找”
下一秒,轰然一声,汇报的锦衣卫失声倒地。
脖颈处,一道血迹,这才迟缓地流了出来。
没有武器。
气劲外发。
心腹蓦的跪了下来,一眼再不敢看。
森寒的声音响起。
“尸体?”
“谁,她死了?”
“搜。”
“封锁皇城,不顾一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心腹心下一定。
督主似乎还是原来那个督主。
他试探着抬头。
下一秒,目光触及男人面颊的刹那,心腹又蓦的垂头。
那昳丽的面庞,残留着两行血泪的痕迹。
什么督主?
此刻,分明一个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