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清静经 魏弃忽道:“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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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沉不敢弄出太大动静,飞快烧好一盆热水便端回房间,除了下裙,拿布巾沾湿,仔细地擦拭了腿间,又用热水反反复复清洗了好几遍指。

    那表情之庄重,与其是洗,不如更像是在——

    驱邪。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嘴里甚至念念有词,她低声喃喃道,“罪过罪过,罪过罪过。菩萨,我、我还,我不能生孩子,我千万一定不能生孩子,尤其不能生魏殿下的孩子,菩萨保佑”

    若只是阴差阳错做了妾,命运如此,总还有盼着放妾的那天;

    可若是有了孩子——她自己还是念娘的孩子,如何能做另一个孩子的娘亲?

    思及此。

    唯恐自己不够虔诚,沉沉洗完,又“扑通”一声面东而跪。

    双合十,心底了无数个“菩萨保佑”,她方才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

    与她“同榻而卧”的狸奴却被这动静吵醒,从她床边悄摸探出头。

    “肥肥!”

    沉沉对这相依为命的狸奴很是爱怜,当下坐近床,把它抱入怀中。

    摸了好一会儿,忽然却又悲从中来,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殿下一觉睡醒,还生不生气,能不能保下我这条命。”

    狸奴“喵”了一声,蹭了蹭她的臂。

    沉沉又:“罢了,若是我不在了,你千万要乖,不要凑到殿下跟前惹他生气。”

    “惹怒了他,你的命就没了!”

    “还好他平时也不怎么出来的,你别去前院,要是渴了饿了,就去厨房偷吃,他发现不了,只要你别被逮住、触了他的霉头”

    她絮絮叨叨,同并不能听懂她在什么的狸奴交代了许多。

    直至困意袭来,脑袋冷不丁一沾枕头,眼皮便开始打架。

    她原本已做好了一夜无眠的准备,最后却还是没扛住,和衣睡去。

    狸奴亦在她脚边找了个暖和的位置窝好。

    怎料才刚闭上眼睛,尖耳朵倏然竖起。紧接着,它一身毛便瑟瑟发抖着炸开,金蓝异瞳直盯着床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人,尾巴不安地四下摆动,冲那人呲出冒尖的兽齿。

    魏弃瞥了它一眼。

    它打了个抖,瞬间又蔫巴地缩回去,眼见无处可逃,甚至想往主人裙底下钻——结果便是被人直接揪着后脖颈皮拎起来。

    魏弃盯着眼前这只明显敦实了不少的畜生,又看了一眼床上、做着梦仍眉头紧皱的谢沉沉,想起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她如老母亲一般抱着它、的那些种种不放心的话。

    倒是比跟自己话时啰嗦多了。

    真心

    他心中冷笑一声,她对自己的真心,有没有对这只畜生多?

    果然什么痴心不悔,情深似海都是谎言,她哭也好,求也罢,都不过是想活命的权宜之计——她和那些被他的病吓走的宫女并无两样,甚至更居心险恶,步步为营。

    可笑。

    她不愿生他的孩子,难道他就愿意她做自己的妻子么?

    魏弃盯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睡去的宫女。

    长发铺陈,她的身体随呼吸而轻轻起伏。

    这个女人,身上本就迷雾重重,遑论眼下她已知道了自己身体的隐疾,知道了那病更恶毒下流的一面——除了他自己,这本该是世上再无人知晓的秘辛,如今却袒露于她眼前。

    他岂能再留她?

    魏弃的落在她颈间。

    只需稍一用力,这脆弱的颈子便会在他下折成两半她倒也不会痛苦。

    看在今夜的情面上,这次他会干净利落一些。

    “殿下,”床上人却忽的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嘴里咕咕哝哝道,“你、你身上,开花了让我摸两下,不对,一下、一下就好,我轻轻的”

    魏弃:“”

    他的眉头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下。

    表情颇为微妙。

    “我不是故意吃你豆腐的”

    某人却浑然不觉危险将近。

    在梦里卸下防备,她只搂着被子,诚实地大流口水:“快过来,你摸我了,我也摸你公平点”

    魏弃:“”

    简直荒唐!

    *

    许是美梦缠绵,谢沉沉这一觉,睡得迟迟不愿醒。

    等到她迷迷瞪瞪睁开眼睛,早已日上三竿。沉沉顿时心头一凛,一骨碌爬起身来。

    昨夜种种涌入脑海。

    她来不及庆幸自己又多活一日,已经开始忧心等会儿见到魏弃时,该怎么继续胡诌才好。一边苦思冥想,一边梳洗打扮,她很快换回了平日里穿惯那件浅绿宫装。

    待到临出门前,觉得这一觉睡得脸色太好,她甚至往脸上补了些妆粉。直到确认自己面白若纸,半点血色也无,这才心事重重地走下回廊。

    前院。

    魏弃这日依旧坐在老位置,墨发素服。

    无须精心打扮,依旧美得——雌雄难辨,沉沉以为自己早已看惯了他这张脸,不知为何,这日却还是晃了下神,心神荡漾,回过神来,连忙拍拍脸颊清醒。

    见他没有抱着他的木疙瘩,反而坐在石桌旁,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自己的发呆,她心中忍不住猜测:这到底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再一看,那石桌上,甚至还摆着昨夜太监们布置的、未及撤下的喜果。

    沉沉一看见那堆莲子花生就头疼。

    脑子里回荡着昨夜喜果滚落在地的声音,她一步三挪,足足花了平时几倍的时间,方才“丑媳妇见公婆”似的羞答答挪到魏弃跟前。

    “殿下。”她福了福身子,行礼。

    魏弃眼神都没给她一个,继续盯着自己的出神。

    沉沉想了想。

    在心底给自己打了好一阵的气,却到底是鼓足勇气、又一脸狗腿地凑上前去,喊了一声:“殿下。”

    不等他抬头,她开始背自己一路过来时在心底打好的腹稿:“奴婢昨夜本已抱好赴死之心,殿下却仁慈,留奴婢一命,如今、如今奴婢也是殿下的人了”

    她脸红得要滴血。

    却还是强忍着,咬牙继续往下:“但奴婢知道自己身份低微,绝不敢肖想殿下,昨夜只是意外。若殿下准予,奴婢日后、日后还照旧服侍殿下,只求殿下留奴婢一命,奴婢定结草衔环以报”

    “你搬去主殿。”魏弃突然。

    “报殿下大恩啊?”

    沉沉被他打断,立刻结巴了:“啊?我、奴婢搬过去?”

    她人傻了:“搬搬搬、搬去主殿?”

    魏弃抬眼,挑眉,道:“你不乐意?”

    当然不乐意!

    “怎会!”沉沉笑得比哭还难看,“奴婢能靠近殿下,心中开心还来不及,只是奴婢身份低微,绝不敢肖想殿”

    魏弃看她的眼神非常直白:你不敢?

    沉沉心里一惊,心他怎么这幅表情,按道理来,自己应该藏得很好才对,便是昨夜也没有太过火,一直忍着。他怎么这幅表情?难道真的把自己的话全听进去、当真了?

    魏弃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

    “奴、奴婢”沉沉舌头像是打了结,半天“奴婢”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以退为进,“妾、妾身”

    沉沉把心一横:“妾身如今技艺不精,不敢贴身服侍殿下,怕怠慢殿下,昨夜殿下便累着了,妾身惶恐不已,袁公公昨夜给了妾身几本册子,妾身还需仔细研习”

    魏弃面无表情地捏碎了一颗花生。

    意思很明显:蹬鼻子上脸是不是?

    沉沉与他相处日久,已经摸清楚了他的脾气,当下知道自己的借口全行不通。

    凡他所下决心决定之事,又岂是几个蹩脚的借口能撼动的?

    于是她立刻发挥能屈能伸的狗腿子本性,道:“但妾身心悦殿下,能与殿下同榻而眠,便是什么都不做也是开心的”你最好什么都不做。

    魏弃看着她瞬息万变的表情,冷冷道:“我了要跟你同榻而眠吗?”

    原来不用睡一起?

    不用生孩子?

    谢沉沉心中大喜,脸上装得一脸痛惜:“这、这是妾身痴心妄想了。”

    她得尽可能真挚,却不知这话哪个字触了霉头,魏弃霍地起身,拂袖而去。

    沉沉在他身后,一脸莫名其妙地目送他走进主殿。

    好在她倒也心大,到这时候,仍不忘在心底安慰自己:无论魏弃又发什么疯,如今自己总归是保下一命。便又一路跑回了房,打包了几件衣裳和平日里要用的脂粉。

    可见着窝在床上的狸奴,却又犯了难。

    “殿、殿下。”

    很快,背上背着包袱,一抱着狸奴,一抱着被褥的谢沉沉,就这么站在了魏弃跟前。

    魏弃坐在书案前,搁下中书册,森然抬眼看她。

    “我让你搬,”他,“你就是这么搬的?”

    若非皇后施压,连那作威作福的老东西都不敢轻易踏入的地方,她竟敢把这畜生也给拎来!

    沉沉头快要缩进领子里,鹌鹑似的点头:“嗯、嗯”

    “嗯?”少年尾音上挑,隐含薄怒。

    “殿下有所不知!”

    沉沉立刻开口挽救:“此乃殿下予妾身之物,妾身莫不敢忘。妾身平日里思念殿下,便睹此物思人,想来妾身与殿下的缘分,亦与之密不可分,是为吉物”

    “眼下你可以日夜看到我了。”

    魏弃阴恻恻道:“吉物成其使命,可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

    “不不不不”沉沉吓得连忙摆。

    无可奈何,终于了实话:“殿下,其实,其实是妾身习惯了与肥肥作伴,而且,它还太,又金贵,没人照顾,我怕它活不了,我、我见了它,便想起我家中还有一位堂弟,他与我感情颇深”

    魏弃盯着她。

    盯了许久,倏地凤眼轻敛,却是又重新拿起那本书册。

    “你要留就留着,他若敢抓坏一物,我便断它一爪。”魏弃道。

    这、这便算是答应了吧?

    沉沉一时不知该哭该笑,只得喏喏应下,忍不住颇心疼地看着自家肥肥的肉爪子。

    却听魏弃又淡淡开口道:“还有,以后不用自称妾身。”

    “?”

    不自称妾身,自称什么?

    奴婢吗?

    沉沉试探道:“奴婢”

    “也不用自称奴——”

    魏弃捻起书页的指尖一顿,似乎迟疑了下,终是道:“随你。”

    沉沉瞥了一眼,发现他在看的书,叫清静经。

    可她不知道,清静经里其实还夹着另一本书,正是昨日老太监交给她的那堆册子里的其中一册。

    沉沉在殿中进进出出,铺床洒扫,魏弃就坐在书案前看了一下午,连晚膳都没用。

    过去两人分开住,各自吃各自的,沉沉可以心安理得的吃,如今他不吃,她却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大快朵颐,只好也强忍着。

    到临睡前,两个人加一只狸奴,唯一吃饱了的,愣是只有用四只脚走路的那个。

    沉沉决定用睡意来冲走腹中空空的空虚。

    魏弃一躺到床上,她立刻也有样学样地缩进自己精心铺好的地铺被窝里。

    虽然不理解魏弃为什么突然把自己拎来这打地铺,好在她随遇而安——连莫名其妙给人作妾她都接受了,还接受不了打个地铺?

    只要魏弃不发病,不让她生孩子,她现在已经对一切宽容随和,甚至充满希望。

    果然活下去就有希望啊!

    沉沉两眼一闭,睡去之前,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下一秒,便直坠入有红烧肉、糖醋鱼、大蹄髈的梦乡里。

    “”

    殿中静得只剩下和缓的呼吸声。

    又过半个时辰,魏弃突然坐起身来。可怜才刚打了个盹的肥肥被他起身的动静吓到,又一次魂飞魄散,钻进沉沉被子里瑟瑟发抖。

    只不过这次魏弃没有拎它。

    少年眉头紧皱,看着地上睡得比尸体还笔挺安详的宫女:

    难道他想错了?

    昨夜她真的全然不知香炉被人动了脚?

    她不是皇后或昭妃一派的人,又或是,她还打算按兵不动,静候良?

    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心思深沉许多。

    魏弃心中冷笑,躺了回去。

    半个时辰后。

    沉沉睡得正香,在梦里啃鸡腿啃得满嘴流油,忽然脑袋一痛,似乎被什么东西砸到,当下“哎哟”一声,捂着脑门坐起身来。

    下意识环顾四周,却见魏弃不知何时竟也醒了,此刻正坐在床边,双眼如潭,紧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她一瞬噤若寒蝉。

    又几乎条件反射般、赔了个笑脸:“殿、殿下。奴婢方才做了个噩梦”在梦里被砸醒了!

    魏弃沉默不答。

    却也不放过她。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心怀鬼胎,沉默片刻。

    魏弃忽道:“上来。”

    这夜,最终毫无意外地以沉沉飞奔去厨房烧水结束。

    她一走,不再装睡的魏弃睁开眼睛,忽又捻起床榻边、一颗未被收去的莲子。

    莲子。

    怜子。

    他看了一会儿,却赌气一般,猛地把那莲子掷出窗外。

    谁要和她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