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最后看一次戏
只是提出追谥于谦后没有快点同意杨廷和“文忠”的建议平息议论,只是殿试策题举京朝参官“同考”传递出了可能变法的信号。
家产已经被瓜分干净的两个死囚,被扩大用途了,而不是一杀了事。
“老贼!”
王琼家中书房里,他恨恨地拍着桌子,幕僚站在一旁愁眉苦脸:“东翁能扣实在杨介夫头上的,无非结党而已。今陛下既有行新法之意,则新党、旧党势在必然。陛下既不愿朝堂动荡,杨介夫还是比东翁更稳一些。那些许来往虽不至于让东翁获罪,但只要东翁被赶出京城,于杨介夫而言则足矣。”
“杨介夫不畏天子之怒耶?”王琼咬牙切齿,“仍是梁叔厚,仍是某,仍是陈金!还加上了勋臣、内臣,他讨价还价之意,陛下岂会看不分明?如今重设三大营是陛下心中一桩重事。先从魏彬等人囊中掏出密库、降职任用,日精门之灾后还惩办他们何啻于卧榻之侧再举火?若要钱宁、江彬案就此过去,那就只剩下对我等略施薄惩了。”
幕僚深以为然:“费子充未抵京,其侄高中状元,诸臣之议论攻讦他恐自顾不暇。杨三南已如夏言所奏请再度总制三边,自不必多虑。王守仁是东翁拔擢,如今他未抵京,东翁若牵连入此案,则王守仁之功也难尽叙。至于孙九峰,更是东翁新荐起复”
所以王琼骂杨廷和老贼。
皇帝想用于少保多收些人心怎么了?想行新法达到岁入倍之的目标怎么了?
不把心思花在应殿试策疏上解天子之忧,依旧在党争!
用朝堂重臣的实质人选,来形成实质的话语权。
王琼沉重地道:“如今只看陛下圣意了。”
幕僚长叹道:“都察院的解昌杰可是潜邸旧臣啊。谁知杨介夫与陛下是否已有默契”
“陛下不欲朝堂震荡,你何不行持重之举?”
袁宗皋亲自到了解昌杰宅中拜访,自然长驱直入到了他的花厅。
解昌杰恭敬又无奈地道:“皆有实据,下官也不知如何阻拦。连先奏请圣裁是否查下去,这意见都是卑职力争方才得来。大宗伯,只能怨钱宁、江彬此前着实势大,而梁阁老、大天官等人也着实脚不干净啊。”
袁宗皋凝视着他。
恐怕是因为陈金也有问题吧?
()(e) 陛下是新君,都察院中越多自己人越好。若要死保梁储、王琼,有些人是不得不放弃的。
陈金一去,他的心腹就是下一步被弹劾的。
解昌杰岂非能够更快速度往上爬?
因私心而坏陛下大局,袁宗皋不知道他已经和杨廷和这个座师达成了什么默契。
现在看来,日精门之灾后内阁领了那道查办是何人诋毁天子清名的旨意后,这桩功劳落到了解昌杰和方凤中也不纯粹因为他是潜邸旧臣的缘故。
“我年纪不了。”袁宗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陛下对你,是有厚望的。”
“大宗伯正是老当益壮之时。”解昌杰赶紧道,“陛下信重,下官亦谨慎用事,唯愿肝脑涂地。大宗伯,证据确凿,陛下不能再亲自弹压阁臣与众臣之意了。明日陛下听审,下官必据理力争。梁阁老劳苦功高,大天官那些许牵连也只是情势使然。纵要惩治一二,罚俸足矣,断不能夺职另用!”
这番表态正气凛然。
有证据,那能怎么办?
陛下不能继续亲自下场弹压,他的先锋将领也只能争取最理想的处置结果。
但袁宗皋只是看着他。
斗争的胜败,从来都不是以最彻底的结果来衡量,而是天平开始往哪一边倾斜。
罪名坐实了,污点永远都洗不掉,时不时就会被拿出来话。
最重要的是,皇帝明摆着想保住杨廷和他们的反对派,现在却要输一阵?
可解昌杰这番表态,却明他已经认可梁储、王琼他们确实有问题,只是争取从宽处理而已。
他是在杨廷和那些人的支持下,吃准了皇帝在登基之初也不方便拿自己潜邸旧臣开刀的心态吗?
老当益壮之时,呵呵。
袁宗皋漠然点了点头:“望你清楚自己的根在哪里。”
送走袁宗皋后,解昌杰站在屋檐下脸色阴沉不定。
他的根确实是潜邸旧臣,可谁让他之前犯下的罪过永远是心头一根刺呢?
眼看袁宗皋那么快的升迁速度,皇帝何曾有好好培养更年轻的自己作为将来接班倚重之臣的心思?
那柄剑悬在头上,永远令人心惊胆颤。既然如此,不如想方设法为自己谋求更多令天子不能轻易处置的干系。
至少这一次要让天子知道:他解昌杰固然德行有缺,但确实有他的作用!
()(e) 杨廷和的底线和筹码在哪里,他解昌杰知道。
明天公堂之上,他的话,其他人都得听,对案子的最终走向自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没办法靠天子的信任了,就只能靠自己的腕。
夜幕深重,京城无数朝参官都难以入眠。
梁储望着窗外的缺月,许久之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提笔蘸墨。
首倡了追谥于谦,已经够了。
严嵩听明白了,黄佐已经是榜眼。
是时候离开了。
日上三竿,常朝后的京城官员们其实都留意着皇城西侧刑部的动静。
因为有圣旨,四个内阁大臣、六部九卿中昨天被指控到的人,散朝之后都先过来了,等候在刑部大堂里。
堪称迷你朝会。
自如今登基后,天子第一次离开紫禁城。
仪仗整齐。
自承天门外,圣驾一路西行至刑部,沿路无人不知。
但天牢里的钱宁、江彬并不知道。
“江彬,应该就是今日最后要定案了,您别为难的们啊。”狱卒拿着一身干净衣衫,“您曾是天上的人物,给自个留一分体面也是好的啊。”
江彬靠墙坐着紧盯那身新衣裳,半晌之后忽然嘴角露出揶揄的笑容:“陛下要来?”
“圣驾确实要来,您体谅一二,还是换一身衣裳吧。”
江彬压抑着,笑声由至大。
狱卒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天牢中的犯人,知道这不是得意欢喜的笑声,那纯粹只是觉得好笑。
“也罢,确实不必为难你们。”
多年位高权重,江彬也早已有了几分骄傲。
虽然自知毫无幸理,虽然在这狱中也吃了他们不少苦头,但那又何必去计较?
他也曾是从下面爬上来的。
但如果陛下只是要来这走个过场,用他江彬的头颅收买一下天下无知百姓的心,刑部又何须故意给他准备一身体面衣裳遮一遮伤?
情势必然又有变!
活是活不了的,但应该能最后亲眼看一次朝堂大戏。
江彬慨然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