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见张员外
云层之上。
感受着越来越寒冷的秋风。
宁郃饱足腹欲以后,倒是悠闲的赶路,欣赏着云雾之下一路上的美景,也未急着回往。
时至夜晚。
天为被,云为榻。
露宿云上。
直到第二日上午,宁郃才回到茶摊这里。
这一瞧。
宁郃发现一夜过去,自家的桌椅倒是没被人顺走。
不仅如此,放有书籍的桌子上还多了十二文钱。
水缸里少了约莫六碗的量,刚好对上。
但用灵识辨别着茶铺内的气息,来茶摊的人,不止六人,而是二十一人。
宁郃见此,掌摊开取下茶棚上方的一粒水滴。
水波荡开,回溯自己离开时的所有景象。
宁郃看到这没饮茶的十五人,分为三批。
分别是昨日傍晚两批、今日清晨一批。
他们先后来到店里,皆是唤了几声店家,看到茶摊无人,以为有诈,就匆匆离开了。
毕竟古时一些路上设陷阱的黑店还是有的。
他们怕喝完茶以后被黑。
那结账的六人,则是分为两批。
皆是昨日傍晚。
第一批的四人,其中一人还是来过一次熟客。
他看到自己不在,倒是招呼同行的人落座。
喝完茶,休一会,就带头拿钱。
另一批两人。
他们同样自行取茶,只是喝完以后,等了一会,看到店家没回来。
其中一人没拿钱,便想离开。
另一人则是拉着他,和他争吵了一番。
没拿钱的人看到好友为了一个无人的摊位,和自己争吵,倒是负气离开,但离开之前也气冲冲的把钱结了。
好友则是叹了口气,慌忙追上。
看到这些。
宁郃又重新凝聚了一颗水滴,再次放于梁子上。
等拿出口袋里的书籍。
宁郃回忆着旬城卤肉的味道,如以往一般开始修补书籍。
这次对于这篇‘侠客纪事’中的卤肉一文,倒是更为有心得,毕竟昨日才身临其境。
而也在宁郃修复书籍时。
在周县西边的一家米行后院。
有四人正在来往库房,往车上装着一袋袋大米,准备卖于城里的米商。
也就是俗称的‘同行调货’。
因为周县地广,又靠近山野河道,田地肥沃、粮农比较多,大米稍微便宜。
城里人多,旁边几县地又少,使得城里大米较贵。
这百里的路程,来往城里与周县,倒是能赚个辛苦钱,也能出出存货。
顺便再进些城里的稀罕东西,转在县里卖出。
张员外就是此道的行家。
他如今也在跟着那四人一起装车。
或许是早年从行商起家,让他如今还保持着这个事事亲为的习惯。
不仅和伙计们一起装车,也喜欢跟车。
同样也是这般。
刚来店里的护卫首领,当看到大伯不在前店,就知道他大伯又去后院装货去了。
等他来到后院,也发现和他所想一样。
张员外正穿着干活时用的厚布袍,肩上扛着一袋大米,从库房中出来,向着架子车走去。
护卫连忙上前,想要接过。
张员外是轻微摇摇头,把货放在车上,呼了一口气,才向他道:“中途不好换。”
着,张员外又准备回去搬货。
护卫是把身上的外袍一脱,朝架子车上一扔后,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的同时。
他看着张员外鬓角处有些灰白的头发,也如往常一样劝解。
好似出车前,不管张员外听不听,都会这么劝上几句。
“大伯,咱们店都开了十年了。”
护卫走进库房,一边弯腰搬米,放在张员外的肩头,一边又苦心相劝,“您操劳了大半辈子,赚了这么多,也该享享清福了。
但您这天天跟着车队跑,真不是那么一回事。”
“只是有幸起家。”张员外继续搬着货物,等再次放在车上,他才接着道:“正逢十年前吴朝新建,一些前朝官宦的后人被除,我这才有幸接下了两家店面。
你看看,如今这十年过去,我也只是多盘下了一家。”
“嘿。”护卫首领摇头失笑,把肩头上的货也放在车上,“那是八年前,您不愿结交城里来的那名官员。
否则有那位大人提带,咱们也能在城里开上一家酒楼!”
“结交他?”张员外一边走进库房,一边看到几位伙计刚出去,才向着护卫道:“区区一名城里管税银的文吏,又不是城里的金曹大人,只是为金曹大人跑跑腿。
但他官不大,架子不。
八年前,来到咱们周县便吆五喝六,我看不惯这人,不想低三下四的结交他。”
“您看不惯归看不惯。”护卫首领无奈道:“可是这人彰显归彰显,但收钱后真的在办实事。
虽然他官职低,但经过他的几年活络,咱们县里巴结他的两名掌柜,在他的活络下,于五年前都在城里开了分铺,稳稳压了咱们一头。”
护卫到这里,听到屋外的脚步声,也不了。
那四名伙计看到掌柜和掌柜侄儿好像在谈事,也是闷头掂起米袋子,快步离开。
等几名伙计出去。
护卫才接着道:“但我听啊,那两位掌柜一开始等了两年,都对他不抱期望了。
谁知道这人真办成了,在金曹那里留下了两家价格不高,但位置不错店铺。”
护卫到这里,发现张员外正看着眼前的米袋子,也不回话了。
不由得护卫顿了一下,才心的问道:“大伯,您这后悔吗?”
张员外听到这话,看着自家的侄儿,又看到四周无人,继而也未隐瞒的感叹一声,“当时我自认为能闯出一片天地,不需要结交那位刘文吏。而如今,当然是后悔”
“唉”护卫也叹息一声,“上个月去城里,我专门找熟人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番,得知那位文吏,如今已经接替了城里的金曹令,主管城里店面与商客的税收。
我琢磨着,几年前投靠这位文吏的那两名掌柜,这次怕是要水涨船高了。”
()(e) “只叹没把握好那缘。”张员外摇摇头,“如今那位刘大人已是金曹,想要巴结他的太多了。
我这次去城里,是能托那两名掌柜帮忙引荐。
但如今能否巴结上,刘大人能否把你我看在眼里,就不是你我能的算了。”
张员外话落,指了指前面的米袋,示意他接着搬。
护卫无奈把米袋放在张员外的肩膀上,随后也继续搬米。
而在张员外装车的时候。
他们言中的梁城金曹令,那位爱彰显的刘大人,却是被他们误会了。
实际上,刘大人不是他们言中的那般爱彰显。
反之,这位刘大人知晓自己一开始只是文吏,还无背景,如果低调一点,又怎能合纵连横,拉拢豪绅,悄悄组建自己的班底。
若不是这些班底帮衬,在这些年经常救济外来的流民与穷苦百姓,又在半年前金曹下位时,忽然一同发力,在暗地里帮他应得了声势。
再加上他本就资历很深,本事不差,得上任金曹与知府看重,他也当不上这任的金曹令。
如今,若是可以再上一步,城里的账房主簿位置可待,再往上,兴许就能进帝都述职,于户部就任,在朝为官。
如今三十六岁的刘大人,早已经把自己的人生策划好了。
而此时。
这位身穿官袍,样子像官员,气质却更像商人的刘大人,正在梁城一座宽敞的府邸内,招待四位梁城内的大员外。
同时,这四位满脸笑意的大员外,等来到正厅,看到府内下人都离开时,却从怀里分别拿出了四颗珍贵玉石。
按照这成色,加起来能值百金。
曾经身为金曹文吏的刘大人,经常接触城里各行当的他,眼光毒辣,当然能约摸出这些宝贝的价钱。
只是刘大人却没有要,而是向着四位带有讨好笑容的大员外道:“东西还是带回去吧,让外人见到不太好。”
“大人笑了。”一位大员外看到刘大人不收,倒是连忙奉承道:“若不是大人提携,人如今还在周县里鼓捣那些野兽皮毛,怎么会有今日?怎么能在城里开一家大当铺?”
“同是同是!”另一位大员外也在旁边劝,想让刘大人收下,“我等几家的店铺,皆是刘大人一操办。
如今这些玉石,也只是我等的心意。
再按照大人之前所言,店铺毛利的三成归于大人。
这些玉石,也只是在那三成上添一个彩头。
毕竟这些店铺若是大人亲经营,不安排我等,那我等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啊!
若不是大人捧我,我又如何能置办一座酒楼?”
“是啊!”旁边的另外两位员外也在点头,觉得酒楼掌柜的在理。
若不是刘大人,他们四人确实没有今日里让人羡慕的无限风光。
这不管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继续依靠这颗大树,那都得表明忠心。
而刘大人看到他们一心劝自己收下珍宝的样式,却是不为所动的摆摆道:“我不懂买卖,你让我经这店面,我做起来也会亏本。
交于四位掌柜,也是看四位掌柜跟我多年,又一心为百姓办事。
所以今日我就开了,三成利的事,我就不要了,毕竟我如今为梁城金曹,太多人盯着,以免留人话柄。
而这三成的利,你等可以把这些钱财,留一部分放进自己的荷袋子里,我不会多问,也不会多管,因为这本身都是你等应得的。
但剩下的部分,若是有心,就在各县外摆些舍粥摊吧。”
“这”几人对视一眼,看到刘大人不为所动,并且已经吩咐好接下来的事以后,便也不再言。
之后,他们只需要按着去做就好。
若是不做,或者敢中饱私囊,阳奉阴违,那么他们也知道什么下场。
因为之前除了他们四人以外,还有三人也是早早就跟着刘大人。
只是这三人比较贪婪,多次搪塞过去,不想出钱助穷苦百姓,继而被刘大人收了店面,并且还赶出了梁城。
有前车之鉴,他们自然不敢行阳奉阴违之事。
几人想着这些,又当看到刘大人没有其余的吩咐后,便告辞离去。
刘大人看到这几位城里的员外离开,却是揉了揉眉心。
和这些人打交道很难,非常难。
皆因这些人经常会拿来一些金银,时不时还会送来美女、奇珍。
他当然是喜欢的,也是非常心动的,甚至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
他现在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这些迷花了眼,沦陷进去,忘却自己的初衷。
在他心里,初衷是更高的官,才能为更多的寒门弟子与穷苦百姓们,做更多的善事。
身为寒门出身,没有任何资源、学问也不是很足的他,为了这个初衷,多年来也只能利益交换,惯用合纵连横,行得虽然不是堂皇正道,可却为一心为民。
但有时候他真的想忙里偷闲,找个清净的地方歇歇,而不是天天面对这样的闹心事,又让一些不明所以的人误解。
可刘大人不知道的是。
周县的张员外,刚专门准备好了一件上好的玉石,准备到城里的时候,顺路过来拜访他这位贪官。
如今。
张员外一行十二人,五辆马车,于上午已经出了周县,正在赶往城里的路上。
只是等他们中午一边吃了点干粮,一边继续赶路的时候。
时至下午,走到半道上。
护卫首领倒是发现前方有一座茶棚。
看到有稍作休息的地方,他既有高兴,又有些疑惑的向旁边的张员外道:“大伯,我记得前几日咱们从这里走的时候还没见着这个茶棚。
这突然间多了个野店,也不知道这店家是咱们县的,还是附近县里的。”
“既然见了,就过去歇息会。”张员外倒是随意,“路上的茶铺与驿馆多些还不好?这般赶路久了,想要休息的时候,都能早点找到落脚的地方。”
“也是。”护卫点头,又琢磨道:“大伯,要不咱们也开个茶棚?”
“是啊,你如今也成家了,该有个自己的买卖。”张员外笑道:“整日跟着车队,也不是个事。
而你若想开,就去账房那里支一些钱财。
()(e) 但我可告诉你啊,最少得离这家茶棚二十里,否则你和这店家的买卖要平分了。
尤其附近林子颇多,离城镇又远,你若是扎摊,估摸着要露宿野外,和野兽为伴了。”
“那还是算了”护卫想到夜晚睡觉时,耳旁传来野狼的嚎叫,或者遇到山林强匪,于是摇摇头,不去想这生意了。
还不如跟着大伯跑跑车队。
每月还有三两银子的月钱,并且每次送货回来,大伯还给他抽成。
一月少有十两银子打底,再加上衣食住行,自家娃娃的私塾课堂费,大伯都管了。
每月的十两银子,完全都能存下。
城外扎摊的日子,怎么能比得上这个舒服。
同时,护卫正琢磨着这事的时候,却发现大伯像是在前方茶摊里看到了什么熟人一样,忽然笑着离开了车队。
他下意识朝前看去,也是一奇,发现店里坐着的人,正是那位离去的宁先生。
“先生,前几日招待不周。”
张员外快步来到茶摊,便向着宁郃歉意一礼。
宁郃看到熟人到来,本准备迎接一下,但忽然听到他这句话,倒不知他这话从何而来。
可略微一想,或许是自己随心所欲的离去,让张员外误解了。
于是面对心善的张员外,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内第一次遇到的人,请自己吃饭搭便车的人。
宁郃一边邀请他与商队落座,一边言道:“前几日宁某有些事,这才不辞而别。”
“原来如此”张员外恍然的同时,又看着这像是新起的茶棚,再瞧瞧宁郃桌前的书籍,像是长久待着,便好奇道:“这家店是先生的?”
“前几日搭的。”宁郃起身准备去为张员外取茶。
而护卫望着那个‘自行取用’的竖幅,倒是眼疾快,把茶水拿来了,还是温热的。
宁郃看到,又见张员外等人正在接茶水,也就继续补字。
张员外接过茶水,刚准备再和先生聊聊,但看到先生正在看书,也就不再言了。
一时随着张员外没有言语,其余的众人也是静静的品着茶水。
感受着棚外吹来的些许寒风。
张员外品着苦涩中带有甘甜的温热茶水,又看向补书的宁先生。
或许是宁先生的悠然之感影响到了他。
张员外也忽然感到这安静的气氛挺惬意的。
好似今日赶路来的疲惫,都随着这一杯茶水落下后消散。
又歇息了一会。
张员外看了看宁郃桌前几本补好的书籍,望了望封面名字,正准备拿出茶钱。
宁郃也未停笔墨,未有拒接。
虽然这些灵茶不能延寿除灾,但还是能恢复一些体力。
十二碗灵茶,换二十四文,以及一顿饭钱,还是公道的。
接过茶钱。
张员外因为还要在天黑之前赶往下一个县镇,便告辞离去。
宁郃看到他们离开,也继续修补书籍。
而在官道上。
车队行了五里后。
张员外皱眉回忆着刚才的宁静感觉,却忽然向着护卫道:“在先生的茶摊品茶时,你有没有感到有一种清净之感?”
“听大伯这么一,我也发现了”护卫听到张员外询问,也是略有所思的点头道:“好像是心里忽然很静?
就像是儿时无忧无虑般?”
“正是。”张员外点头,也发现那种清净之感,好像就是儿时的感觉。
只是他已到不惑之年,早已忘记这种感觉是什么了,只是感觉挺惬意的。
张员外心里想着,又回忆起那茶水,“难道是那茶叶的缘故?”
“怎么会是茶?”护卫倒是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道:“有此之感,侄儿感觉应该是先生的缘故。
就像是面对县令,侄儿就觉得县令威严,不敢大声言。
也像是碰见我家娃娃的私塾先生,我也感觉那位先生一身才气,让侄儿不知不觉都想要学着那位私塾先生,着什么之乎者也。
只是学的四不像,惹得那位先生连连摇头。”
护卫首领到这里,看向了张员外。
张员外听到护卫这么一,好像觉得是这么个理。
这种悠静的感觉,是宁先生感染的。
于是,他向着护卫吩咐道:“等这次去城里,货物的事情先交于你。”
“大伯有事?”护卫好奇问道:“大伯准备进城后就去找那位金曹大人?”
张员外却摇摇头道:“我是准备去一些老书店瞧瞧。
因为我见宁先生好似喜欢修补一些旧书籍,而我也一直放不下前些日子慢待的事,所以准备张罗一些旧书籍,等回来时送于先生。”
“那要不侄儿去吧?”护卫听到这事,是自告奋勇道:“我认识城里的一名书生,有时会托他帮我家娃娃带几本书籍。
我听他过,他还有些前朝的杂旧书,但收书的人给的价格太低,就一直没有出,还问我收不收。
好像是一本十文,价钱也不贵。
只是我觉得这些无用,就没有应下。
等过几日到城里,我再去找找他,把这些书收下,顺便再让他带着我去找找一些旧书摊。
有个书生带路,总好过咱们这些大老粗乱找。”
“那这事就交于你了。”张员外点头,“我看先生也是爱茶之人,等你回来,咱们再去白云坊买些茶叶。
早就听城里白云坊的茶水好,正好趁着这事,咱们去那里品一品。”
“估计大伯要失望。”护卫倒是笑着道:“我城里一位爱茶的好友倒是喝过,也过那里的茶叶只能算是城里二流。
主要是那茶楼主人每日天不亮,就带人去城外林里采取露水,用于泡茶,一日只卖百杯,才让这茶水出了名头。
和咱们一样,赚的都是一个辛苦钱。”
“原来这般。”张员外默默点头,又看了看护卫,颇有欣慰道:“茶叶一事也交给你了。”
“大伯放心!”护卫笑着应一声,又道:“您只管拜访刘大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