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三阄保同产

A+A-

    当下李肃先开口表态,表示先父去世之后,自己照顾幼弟并顾及自己的科举前途,后来在京赴任等等,一直无暇析产。

    今日得范县尊提醒,觉得应该将此未来得及料理的家事做个了断。

    且子侄辈皆已长成,自己也该放,使各家都有生计,不会牵挂后路云云。

    这话立即得到李同禄的首肯:“燕若(李肃字)此言大善,足可称汝辈之楷模也!”

    李五七没怎么听清楚,但闻“楷模”二字,立即点头附和:“的是、的是!”

    对此范县令很满意,他转头看向正在悄悄抹汗的李严:“选之(李严字),尊兄的意思如此,你怎么看呢?”

    “呃,好、很好!”李严赶紧躬身回答。

    “五郎的意见呢?”

    李硕抬头看看母亲,抱拳先施一礼:“老大人聚齐族长、家老及伯父、三叔商议,本来没有子开口的份。

    只因家父去世早,庶兄又不耐俗务,故而子腆添末位。既劳县尊老大人动问,子以为循国法、因人情者为大善!

    析产有利国家税收,吾辈理当依法缴纳。只是,子无知,不晓得这析产是怎么个章程,具体如何做来?还望各位长辈赐教!”

    “嗯,好!阐述清晰,简洁明了。五郎不愧吾省‘最少秀才’之名也。”

    范县尊微笑着与听得摇头晃脑的李同禄(李硕出自他门下)点点头,回过脸来看李肃:“燕若兄,你心中可有腹稿了。有何建议不妨出来大家议议看。”

    “且慢!”李严忽然起身拱:“各位长辈、范大人,在下想让犬子大郎、二郎也来旁听,对他兄弟也是个增长见识的会,不知可不可以?”

    “哦,选之有此意?”范县令着目光看向李肃,见他微微点头,又看李同禄也没话,

    便点头含笑道:“也好,那就请二位公子到场。起来文洲归来后我只见他一面,倒是很想再仔细看看新举人的风采呵!”

    不多会儿,李著兄弟进来,对上面长辈及范县令行了礼,一左一右站到李严身后。

    有两个儿子加持,李严顿时觉得胆壮不少,也不敢过多拖延,赶紧对县尊:“老大人,请我大兄开始吧。”

    李肃的想法其实不复杂,他围绕着“析产不分产”这个题目,提出了三项建议:

    所有田土、店铺三分析清后,三房轮流坐庄掌理;

    目前的李家祖宅、家具、什用、牲畜、车辆及其它浮财三分,各家取一;

    奴婢归各身契所有者,雇仆自随雇主。

    “长房已经话了,你们两家看有什么不妥处没有?”李同禄捋着须子颤巍巍地问。

    李硕觉得这里面好像有问题,却一下子不上来,他皱眉回头看母亲。

    这时就听李严先开口道:“这样做,不合适吧?”然后向后靠靠,问:“著儿,你是不是?”

    “父亲思虑得是,确有不妥。”李著躬身道。

    “哦?大郎觉得有甚不妥?且出来给伯父听听。”李肃微笑。

    李著看了眼李严,见他没反对,上前半步施礼,然后道:

    “方才大伯父的意思是析产后三房家长轮流坐庄,但这条于二伯父房中怕不适宜。

    二伯母显然不能抛头露面,三弟、五弟尚幼且不擅此道,难以号令各家掌柜。

    故如何打理这些不动产,侄觉得还得妥善计议。

    另外浮财一项,可见者如大伯父所品目繁杂,数量众多。

    其中有不少属于祖父去世后,各位长辈为本房添购者,全部拿出来平分亦是不妥。

    至于对奴婢及仆佣的处理,侄儿没有异议。得对与不对,各位长辈、县尊老大人敬请指正!”

    完,复又一礼,退后半步仍与李靳站到一起去了。

    李硕听完他的话,心里亮堂很多,不由地暗自点头,心想到底兄长是举人,见识就是不一样呵。又惆怅地想不知自己何时能够这样一语中的?

    范县令捻须微笑:“本来,燕若身为家长,掌着全家生计,要这些年也不容易,长兄如父嘛。

    选之,你兄弟两个都得益于燕若的抚育和教导。五郎呀你也要记得,今后即便分家各过生活,莫要忘记了燕若对李氏的贡献呐!”

    他完,李严全家赶紧起身,李硕也站起来,大家一起躬身答应“是”,然后又给李肃行礼,李肃忙起来还礼。

    ()(e)  热闹了一场,大家重新坐定,然后范县令问李硕:“五郎如今也有功名了,可有字?”

    “尚未有字。”李硕忙又起身回答。

    “既如此,吾借今日缘分赠你一字如何?”

    “老大人乃本县之长,能得县尊赐字学生何其幸哉!”

    范县令抚须呵呵笑道:“子名硕,赠汝字为‘自渊’,可好?”

    渊字有意学识渊博,与硕字正对,李硕立即明白范县令的意思是让自己奋进图强,做个学士渊博的人。

    他忙深深施礼:“谢大人赐字!”范县令大笑。

    这个插曲过去,几位长辈已经交换了意见,竟是基本认同李著的。

    不动产好,大家拈阄便是,但浮财却如何是好,几人争论了会儿,还是莫衷一是。

    这时李著见屋里静下来,开口:“列位长辈,辈有一建议,不知可言否?”

    “新举人讲话岂有不听之理?”李同禄笑着点头:“大郎且来听听。”

    “是。辈以为,今之析产,重点有二:即大伯父所讲‘析产不分产’,以及所析者祖父遗留之产。”

    李著这话一出,立即成了屋内众人目光的中心。

    他踌躇下继续道:“既然如此,祖父去世前置办产业,家中有账簿,县衙有底契可做凭证。

    多出来的应该只要哪房出示祖父过世后的文契,或县衙中有底契可查,那就可以算哪房的产业,不在析分之列。

    如此,先核实祖父去世时所遗产业数量,然后再三家拈阄均分。

    这样不仅田土、店铺,而且房屋、牲畜、奴婢等只要有契约的都可照此办理。

    其余实在既无前契可查,又无哪家出示新契认领的,列入别单,在祖父遗产处分之后,同理拈阄处置。

    至于家具、被褥、什用器皿、首饰等,现在哪屋中使用、存放,便归哪屋不再析分。

    共用之物如车马等可拈阄算分,未得之家可获得同价浮财做为补偿。

    在账金银钱帛及年内应收账款等浮财,在扣除补偿之后,所余亦三分。这样的分法各位可有异议?”

    他完,目光扫过族长和老学究,又依次看过大伯父、二婶母和父亲,见大家都没什么话,便向上首的范县令施了一礼。

    李五七还是没听清楚,嘴上却仍道:“的是、的是。”

    范县令没理他,笑道:“果然是新举人厉害,丝丝入扣,很好!”

    “析产可以这样办理,那么,所的‘不分产’又怎么讲哩?”李同禄问。

    “不知是否可以请大伯父继续掌理?”李著问。李严吃惊地转过头去,却见长子对他微微点头,遂又若无其事没有话。

    “别、别,我都管了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休息。”李肃忙摆,又转向范县令:“再,万一哪天朝廷下旨起复,在下。”

    “一事不烦二主。”范县令微笑道:“我看暂时由燕若你掌管就挺好。这样吧,若果真朝廷征辟,那时你再交割给选之不迟,如何?”

    “这,也好。”李肃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这时李严忽然觉得范县令在给自己眼色,怔了下恍然大悟。忙:“哦,三房已经想好,准备在本县另购院落居住。

    大兄这多年辛劳,我看祖屋不必再分,全部留给长房就是。”

    李肃表示吃惊,赶紧起身表示要给与补偿,李严坚辞不受。这下轮到毫不知情的李著吃惊了。

    但他注意到父亲和范县令之间的目光往来,想了想,便默默站在那里未发一言。

    “母亲,我们是不是也该搬出去?”李硕回头轻声和高氏商议。

    “傻孩子,咱们跟这个风作甚?”高氏很不高兴,既觉得李硕太实诚没有心,也因为李严这么一搞弄得她很被动。

    好人你们都做了,叫我们上不上、下不下!她生气地咬得嘴唇发白,但这个场合既不适合她出面话,同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或者反驳。

    高氏见儿子面露为难,使劲绞了半天帕子,只好长叹一声,凑近儿子耳边轻声:

    “可,要搬出去住咱们得买房呵,咱家那么多人,若再加上那院的,岂不是要近百两银子?

    唉!罢、罢,人在屋檐下,住着也不舒服。搬就搬!不过,须得和你伯父讲,让他缓缓咱们不好催得太急。

    找个新宅子总得花时间,不得还要修缮、粉饰,那都要辰光的!”

    ()(e)  男人们议事照例不该有妇人在场,但因五郎年纪尚,所以特许了高氏进来。

    她本来担心儿子老实受欺,不过听了半天觉得这个法子还能接受,便未言语。等大郎完,她开始琢磨过味儿来。

    见李肃摆摆表示三个月内搬出即可后,大着胆子嚅嗫:

    “还有掌家这事。奴听了半天,大伯回去做官后是要交给三叔的,那二房难道就无权过问了吗?”

    “你这妇人,怎能如此话!”李同禄涨红脸用拐杖咚咚杵地,不高兴地喝道。

    “的是、的是!”李五七也凑热闹。

    “没关系、没关系,七爷爷不必与她着急。”李肃忙开解,然后对高氏道:

    “这样吧,还是定个规矩轮流来管,每家三年。

    头三年我先掌着,五郎尚,三年后或者朝廷起复我的话,就交给三弟,再三年交给五郎。

    假使五郎高中出去做官,弟妹不便出头,那么可以请个掌柜把持便是。

    又过三年还该长房,若我不在家便也指定掌柜就好。如此成例,弟妹、三弟,你们看可行?”

    他这一,两家想想都还合适,便也无话。

    “还、还有我家的事?”高氏忽然觉得当着儿子的面这个不好,便没有继续下去。

    “呵呵,弟妹莫急,咱们一件事、一件事来。大事毕了,其它都好。”

    李肃摆道。他知道这蠢女人着急要什么,这种事怎好在这里当着族长和县令老爷的面?

    倒是他自己有件“大事”必须在这里讲:“当着族里两位长辈和范县尊的面,我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对三弟。”

    “兄长有话?”李严稍觉意外,他不知道对方要干嘛,加条件,还是设前提?

    目前为止一切皆如李严设想,一切随顺他也高兴。

    但是李肃突然插进来的这句问话,一下子让他紧张起来:“弟洗耳恭听,兄长但讲不妨。”

    “三弟莫惊,是桩好事情。”李肃瞥了眼脸上保持着笑意的范县令:

    “你也知道为兄膝下仅有三女,颇为遗憾。我看二郎人物风雅俊朗,早就喜爱。

    不知三弟可否割爱,将二郎承绪长房门下,我必以亲子待之!”

    话才完,李严已经愣住了,他根本没料到兄长会在今天提出让二郎过继的事。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看两个儿子。

    李著早瞥见弟弟低头嘴角露出的那丝笑意,心中不由大怒。

    看来他知道,甚至可能和长房很早便有勾搭了!李著深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的心态。

    “此、此事非同可,呃请兄长容我回去和屋里人商量下,可否?”李严只好这样。

    “这是好事。”李五七点头道。

    “是呵,先是长房不辞辛苦提出均分,然后三房主动让出祖宅,现在长房又愿意由三房次子承祧,这是怎样的兄弟之情呵?

    我李氏出现这样的事,皆是圣人教化之功也!”李同禄不失时地摇头晃脑附和。

    “的是、的是!”

    “好啊,好啊,真是值得在县志上书写一笔的好事!兄友弟恭,这就是范例嘛!”

    范县令也捋须随和,又:“当然了,选之还可以回去和屋里人商议,一切听凭自愿。

    如果同意的话,选个好日子,我派书办过来见证、记录之!”

    李靳闻言喜滋滋上前一步:“晚辈先谢过老大人!”

    李肃等人都微笑点头称许,高氏和李硕看得目瞪口呆,李严面带尴尬。见父亲尚未表态,弟弟却抢了话头,李著的脸色更加阴沉。

    众人又商量一番细节,比如祠堂和祭田依旧由长房打理等,最后请老秀才选了数日后的一个吉日。

    商计已定,李二郎主动承担书记之责。他铺开纸笔,按长辈们议的内容结果写下余干李氏家产析分办法要则,注明:

    父母终亡,服纪已,兄弟三房定于靖武九年十月二日析产分户,依仁、义、礼三簿拈钩分堂,别籍异财云云。

    然后转交给李著抄录三份各家执一。

    原件交族长保管,并照此在分家当日核对有无相违,待写定析著阄书、分单等后,一起到县衙完税(契税)、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