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元少君
年轻侍者罢,左将军依旧埋头于青铜鼎之中,权当没听见,其余三位山客则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唯独钱壬干脆利落地起身,还不忘邀请齐敬之道:
齐敬之早从焦玉浪那里听了江君嫡子的种种事迹,一路上又相继见过鬼龙、虬褫、山蛟、船鬼这些所谓的龙种,今日终于有会亲眼瞧一瞧正主是何模样,自然不会错过。
同时他也想趁此会,将赤金刀易主的消息散播得更广一些,为辽州九真魏氏免去怀璧其罪的毁家灭门之祸。
于是,齐敬之立刻站起身来,跟着钱壬快步下楼。
两人才一出门,就瞧见天空中有一团十丈方圆的白云,裹挟着滚滚雷声从头顶缓缓飘过。
这朵奇特的白云之中,一辆四毂六衡的楼辇高车渐渐显露出身形,圆形伞盖、方形车厢,龙形车辕上加玉饰,红漆车壁上雕金鸡,施以宝铎流苏,并刻鸾雀在衡,螭龙衔轭。
车上竖赭黄旗,旗上画着一只头生独角、背挟双翅,一持利斧、一握赤蛇的青毛猿猴。
车前有驾马五匹,俱是通体银白、高大神骏,奔走之时、蹄下生烟。
钱壬见齐敬之似乎对云中的辇车极感兴趣,立刻眉飞色舞地解道:
罢,钱壬撒腿就跑,同时嘴里叫道:
齐敬之连忙跟上,好在山客席的院距离中庭不远,不多时两人就赶到了一处堂阁高耸、占地广阔的巨大院落。>
此刻院中正堂前,早有许多衣着华贵、气势不凡的煊赫人物出迎,两侧回廊之中更是人头攒动。
众人俱是仰起头,看向那辆盘旋在焦府中庭上空、正缓缓将白云收入车厢的华丽辇车。
趁着飞雷车还未落地的当口,钱壬四下环顾,忽然一把拉住齐敬之,毫无顾忌地就往左边回廊里挤。
也不知是钱九爷的面子大,还是齐敬之此刻的相貌委实有些骇人,不止是沿途的焦氏仆役纷纷避让,便是那些名位稍低、只能远远站在廊下的宾客也没有丝毫脾气。
两人很快就抢占了左廊下极为靠前的位置,身前只剩下一个身量矮、不会遮挡视线的娃子,站在这个位置上,足以听清楚堂前大人物们的话声。
齐敬之的目光扫过一身簇新锦衣的娃子,只觉那背影、那身形委实有些眼熟。
他心中才生出错愕之意,一旁的钱壬已经伸出去,在娃子的右肩上重重一拍,低声笑道:
娃子猛地回头,一张脸耷拉着,语气里满是痛恨:
钱壬当即在娃子的肩头狠狠一掐:
焦玉浪立时呲牙咧嘴,才要发作,忽然就瞧见了钱壬身旁的齐敬之,眼神登时就直了。
钱壬不疑有他,反而主动介绍道:
听见鹿栖云这个名字,又听钱壬呼齐敬之为兄,娃子的神情登时古怪起来。
他眼珠转了转,故作疑惑地问道:
听见焦玉浪如钱壬一般,给那几位山客乱安辈分,齐敬之忽然就明白他的惫懒性子是从何处学来的了。
()(e) 钱壬朝娃子点点头,回答道:
钱壬顿了顿,忽地话锋一转,满脸堆起坏笑:
话没完,钱壬忽然就住了嘴。
他脸上笑容尽去,旋即升起狐疑之色,目光不断地在齐敬之与焦玉浪之间打转:
就在这时,满院宾客尽皆收声,中庭之内一片安静。
原来就在钱壬和焦玉浪嘀嘀咕咕的时候,大江少君的飞雷车已经收好白云、停下雷声,缓缓落在了院中。
才一停稳,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着墨玉虬龙锦袍的青年便从车厢里走了出来,里还牵着一只头尾皆赤、长髯垂地的独角大羊。
这一刻,便连钱壬也忘了方才那个问题,转而盯住了那只怪模怪样的大羊。
随着对方越走越近,齐敬之渐渐看清了这位大江少君的容貌。
只见祂生了一张长脸,额头高高隆起,五官轮廓极为深刻,眉毛又浓又粗,眸光明亮而锐利,除了身量远较常人为高,完完全全就是人族之貌,远没有枕中梦里老魏剥下驴皮后显露的龙颜唬人。
龙行虎步之间,祂周身气息丝毫不漏,竟好似一个不通修行的普通人,教人完全看不出其修为境界。
反倒是被祂牵到堂前的那只大羊很有些神异,头颅和尾巴都是赤红如火,头顶上长着的其实并非独角,而是两只角紧紧挨着,并生在了一起。
更令人称奇的是,大羊那几乎垂落地面的长髯上竟结着三枚龙眼大的果子,一金一红一青,尽皆鲜嫩欲滴、惹人垂涎。
此时齐敬之眼中的元少君脸上带笑,正向堂前唯一坐着的那位老妇人躬身行礼:
老妇人自然便是那位人称焦氏姑奶奶的焦婆了,虽是满头银丝,精神却很是健旺,脸上皱纹也浅淡得很,绝看不出已是花甲重逢之年。
焦婆忍不住喜动颜色,腿脚利落地从座位上起身,伸将元少君扶起,关切问道:
元少君笑容真挚,一边扶着焦婆坐回去,一边道:
元少君此言一出,周围原本屏息静听的宾客们立时齐声附和,一时间满院皆闻恭贺之音,一派的其乐融融。
见状,焦婆笑得很是开怀,语气里满是感激:
元少君闻言,不以为意地摆摆:
焦婆连连摇头:
元少君却是哈哈一笑:
祂抬指向自己牵来的大羊,朗声道:
这话一出,满院轰然。
几乎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了痴龙髯下的那颗金色果子,连同那些原本或盯着齐敬之的怪脸或盯着赤金刀的人,也纷纷转移了目标。
焦婆忍不住站起身来,伸紧紧抓着元少君的胳膊,急切道:
众目睽睽之下,元少君闻言只是稍作沉默,旋即露出了快慰至极的笑容。
他反过来搀住焦婆,将老妇人又按回了座椅上,接着便伸抓住痴龙的并角,将其整个提了起来,另一只则是毫不犹豫地摘下了那枚金果。
()(e) 这一刻,这座中庭之内不知有多少人的呼吸陡然粗重。
只见元少君将痴羊扔在地上,接着以双奉上金果,轻笑道:
焦婆的话还没完,便被元少君给堵了回去:
闻听此言,焦婆颇为无奈地看了元少君一眼,只得伸接过了痴羊金果。
她将金果送进口中,略作咀嚼之后便吞咽了下去。
肉眼可见的,焦婆的脸色愈发红润起来,周身气息比之先前明显多了几分灵动活泼之意,仿佛年轻了几十岁一般。
瞧见这一幕,院中不少人都情不自禁地叹息出声,赞叹者有之、艳羡者有之、遗憾者有之、怅恨者有之人生百态、于此尽览。
元少君抚掌长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只巧玉盒,又将剩下的一红一青两枚果子摘下放入盒中,接着便将玉盒塞到了焦婆中:
祂顿了顿,又补充道:
焦婆闻言,先是愕然,继而无奈叹息一声:
元少君又是哈哈一笑:
祂罢便自顾自站到了一旁,也不去与其他巢州的大人物寒暄,颇有些睥睨四顾、目无下尘的意思。
焦婆宠溺地看了元少君一眼,随即朝立在阶下的一个焦府管事点了点头。
那名管事欠了欠身,转身面向院中,扬声道:
话音落下,鼓乐齐鸣。
与此同时,几名捧着托盘的侍者走到院中,在两侧廊边站定。
齐敬之看得清楚,这些侍者的托盘里盛满了崭新的铜钱,正面钱文多是松鹤延年、龟龄鹤寿、福寿绵长、长命富贵一类的吉祥话,背面则对应以神仙、灵龟、仙鹤、松柏、瑞云等图案。
接下来,焦氏嫡脉各房便按照字辈、长幼,分成不同班次上前拜寿,排在最前头的宣字辈之中有尚在襁褓者,只能由乳母抱着叩首,末尾典字辈里亦有白发苍苍之人,颤巍巍地跪拜下去,须得有人搀扶方能起身。
焦玉浪于同辈之中算是年纪的,但也不是垫底,混迹于一群娃子之中,竟是毫不起眼。
拜寿之后,立在廊边的侍者便走上前去,取长命祝寿钱赐给拜寿之人。得赐钱者再拜而谢,循序而退。
如此这般,耗时良久。
齐敬之看在眼中,不免对世家二字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巢州焦氏固然传承久远,但如今最大不过侯爵,单单嫡脉竟就有这般气象,繁衍出这许多的丁口,实在令人咋舌。
至于焦婆龙母这位焦氏奇女子缘何一辈子留在父兄家中,齐敬之虽有些好奇,却也知道不该对此妄加打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贺寿的焦氏嫡脉子弟终于退尽,便连始终坐着的焦婆也忍不住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在两侧廊中搜寻,同时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