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獭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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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客栈的路上,韦应典的心境明显与来时迥然不同,没了惊疑与操切,多了从容与释怀,甚至隐隐有几分豁然开悟的迹象,就好似朱衣侯失心而得谱、邓符卿吞心而生臂。

    齐敬之看在眼里,便知韦应典虽然嘴上轮回转世之事真幻难辨,其实心里倒是相信居多,再回想他今日言行,便知这位老兄分明没将梦中受祭的细节全部讲出,而是从一开始就对枣妪之事有所预料,这一趟不过是来验证一二罢了。

    原本齐敬之还对那个在夜里撬门送枣的儿心存疑虑,怀疑是那枣妪豢养精怪,以异术假造轮回之事来骗人钱财,可既然韦应典有了这等连修士都要艳羡的体悟收获,此行究竟是不是上了当受了骗,反倒无从轻重、不必深究了。

    三人搭乘牛车,一路晃悠回了曲阿镇上。给车夫结账时,一直神游物外的韦应典才猛然记起自己已是身无分文,只得一脸尴尬地看着齐敬之掏钱。

    因为早上没有吃饭,韦应典主仆二人已是饥肠辘辘,当即拉着齐敬之寻了一家挨着江滩的酒肆。

    坐下之后,韦应典一面招呼二切肉沽酒,一边朝自家厮使个眼色,让他速回客栈取钱,什么也不许辛苦奔波的齐老弟再破费。

    齐敬之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眼见二端上来的同样是曲阿黄酒,不免心头一动,当即将枣囊放在桌上打开,权作佐酒之物。

    看见这个枣囊,本已收拾好心情的韦应典不免又是一番唏嘘:

    齐敬之父母早亡,此刻亦不免心生感慨,目光扫过自己的右臂,又思及那两棵灵异滋生的枣树、送枣的儿与打枣的獭女,心知纵然枣妪他日亡故,却未必无惦记。

    念及于此,少年顿了顿,复又轻声道:

    韦应典闻言眼中一亮,将这八个字咀嚼一遍,忍不住抚掌赞叹道:

    罢,他便探到枣囊里取了一枚放入口中,咬得咔嚓作响。

    齐敬之瞧在眼中,不由嘴角微翘,只觉这位老兄还当真如他自己所,乐天知命得很。

    少年便也跟着伸取了一枚枣子,张嘴一咬,果然鲜脆甘甜,更有淡淡酒香萦绕齿间。

    两人当即就着这一囊枣子推杯换盏起来,才饮了两碗,忽听酒肆外有喧闹声自远而近。

    齐敬之扭头朝窗外看去,就见一个麻衣草鞋、精神矍铄的老叟缓步从门前走过,身后有不少人提着空鱼篓、空木桶跟随,其中就有自己所住客栈的伙计。

    他与韦应典对视一眼,皆是想起了昨日从船夫口中听到的此地只有一老叟卖鱼、且过午不候的奇闻。

    就见那老叟背着,里还拎着一个矮凳,慢悠悠地踱步而行。

    他经过酒肆门前时忽一顿足,将腰间的酒葫芦解下,扔给了早在门边迎候的二,口里道:

    ()(e)  这老叟在门前站着不走,身后众人也便跟着停步,没有半点儿不耐烦的意思。

    二答应一

    声,腿脚麻利地奔回后厨,不多时就出来,一只里提着酒葫芦并一个油纸包,另一只里则也提着一个空鱼篓,自觉跟在了老叟的身后。

    见状,齐敬之一把抓起枣囊,再次与韦应典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韦应典更朝柜台那头招呼一声,指了指桌上的黄酒,让店里给自己几人留着,那酒肆掌柜似乎见怪不怪,答应得一点儿迟疑都没有。

    两人便走出门去,跟着众人行到了一片临江的乱石滩。

    齐敬之注意到,这片江滩临水的岩缝中错落分布着几处洞穴,每处洞穴外皆插着一根颜色艳丽的大长翎羽。

    对于这种翎羽,齐敬之熟悉得很,应当便是雉尾,也就是山中野鸡的尾巴。

    老叟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将那些雉尾一一拔起,口中还轻轻吆喝了两声。

    洞穴中立时有许多青黑色的兽钻了出来,模样与齐敬之才见过的獭女差相仿佛。

    这些家伙总有十七八只,甫一出洞,就撒了欢一般往老叟身上扑,或扯裤脚、或攀衣摆,围着他不停地打转,亲昵之状宛若家犬。

    老叟与水獭们玩闹了片刻,这才咳嗽一声,朝不远处的江水中一指。

    家伙们如闻军令,立刻排成一条长长的队列,挨个走到江边,扑通扑通跃入了水中。

    见状,齐敬之不由恍然,怪不得那二唤这老叟了。

    他凝神观望了片刻,见此人除了血气旺盛,堪比壮年男子,倒也瞧不出其他特异之处,那十几只水獭则气息寻常,与獭女相差甚远。

    只见这位獭公就地寻了个平坦处放好矮凳,随即将一招,酒肆二便立刻跑过去,向他奉上酒葫芦和用油纸包好的烧鸡。

    獭公便旁若无人地坐下,将油纸包摊开放在身前地上,扯下一只鸡腿,张嘴咬了一大块下来,一边痛快大嚼,一边打开酒葫芦,仰头闷了一口。

    肉香、酒香飘散,韦应典立时饥肠雷鸣。

    他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肚子,当即迈步走到酒肆二身边吩咐了两句。

    那二略作犹豫,便将里的鱼篓交给韦应典,自己则朝着来时路跑去。

    韦应典便提着鱼篓踱步回来,朝不远处正在痛快吃喝的獭公努了努嘴,低声笑道:

    他罢忽又一拍脑袋:

    不成想韦应典话音虽轻,那位獭公的一双耳朵却是灵得很,闻声便回头笑道:

    他顿了顿,举起里的酒葫芦朝韦应典略一致意,继续道:

    韦应典闻言一怔,旋即喜上眉梢:

    他当即拉着齐敬之下到江滩,才要见礼,便听獭公道:

    ()(e)  獭公着,便将里的酒葫芦递向韦应典,一双深邃眸子却状似无意地在齐敬之身上转了转。

    韦应典哪还顾得上这些,连忙口中称谢,接过酒葫芦酒毫不避忌地喝了一口,点头赞叹道:

    他一面,一面又盯住了獭公身前的烧鸡。中文網

    齐敬之嘴角微翘,将里的枣囊朝獭公递过去:

    獭公朝枣囊中瞧了一眼,立刻痛快点头:

    韦应典哈哈一笑,将酒葫芦塞进齐敬之里,自己则扭头四下看了看,搬了两块还算平整的石头过来。

    他自己坐了一块,留给齐敬之一块,接着竟是半点客气也没有,扯下剩下那条鸡腿就啃。

    齐敬之也顺势坐下,见韦应典吃得太急,只好又将酒葫芦递还给他,自己伸取了一枚枣子,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韦应典连忙灌了一大口,当即连声赞叹:

    獭公闻言也是一笑,悠然道:

    韦应典垫了垫饥肠,精气神登时恢复了几分,不由好奇问道。

    獭公随扔掉里的鸡骨头,也拈了一枚大枣在,一边吃一边如数家珍:

    韦应典立刻赞同点头:

    獭公赞了一句,接着道:

    韦应典听得悠然神往:

    齐敬之听了也颇为感慨,一座曲阿后湖不只是改动了地势、水势,更牵动了左近不知多少百姓的生计,气运相连、互有侵染。

    这其中似乎蕴藏着极大奥秘,可惜他于此道并无涉猎,实在悟不出什么,若是换成刘牧之在此,没准儿就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思绪纷飞间,齐敬之忽听得江水哗哗作响,当即扭头看去,就见先前那十几只水獭已经嘴叼爪抱着江中活鱼,一只接一只地在江岸边冒头。

    这些家伙上岸之后,忽而分成四队,各自占据东南西北四方,将刚抓到的江鱼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地上,它们自己也排列成行,两只前爪捧在胸前,安安静静地仰头望天。

    更为神奇的是,那些江鱼明明还活着,却是一动不动,半点逃跑和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韦应典忽地发出一声惊咦。

    不等獭公和齐敬之回应,这位原礼部郎中已开始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

    听见这话,獭公先是愕然,继而哈哈大笑:了。

    闻听此言,韦应典兀自不肯相信:

    獭公脸上笑意不减,坚定摇头道:

    他一边,一边伸撕了一只鸡翅膀下来,递向了齐敬之:

    听见这话,齐敬之从江边的家伙们身上收回视线,双眸之中的烟霞底色悄然隐去。

    少年转过头来,伸接过鸡翅膀,朝老叟洒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