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名缰利锁
齐敬之一倒提金睛水蝯,一托着巫女神婆,双脚不停狠狠蹬踏,半晌之后终于冲破江面、重见天日。
此刻洵江两岸早已是人头攒动,远处还有人络绎不绝地赶来,见到齐敬之几人踏水而出,登时群情耸动、喧哗四起。
然而随着少年刀客一步步踏足江岸,不少人都看清了他的青鬼面甲,看清了他里那头身躯干瘪、气息微弱的金睛水蝯。
呼喝议论之声渐渐弱了下去,终至于鸦雀无声。
神婆跌跌撞撞地走出两步,忽地没了骨头一般软倒在地,嘴里哇哇地往外吐着浑浊的江水。
在她前方不远处,十几个伤者横七竖八地躺在江滩上,几名医者正围着这些人忙前忙后,该上药的上药,该包扎的包扎,该打夹板的打夹板,看上去极是忙碌。
这些医者当中既有正儿八经的坐馆大夫,也有走江湖卖药的游方郎中,显然曲阿镇左近能看病治伤的都被叫到这里来了。
齐敬之举目环顾,见围在岸边的百姓们虽然都默不作声,脸上表情却是各不相同。
他们大多不敢正眼看银甲鬼面的少年刀客,便将目光投向了金睛水蝯。
诡异的静默之中,有人目露愤恨,有人一脸快意,有人心生恐惧甚至悄悄朝身后的人群里钻去,更多的人则是好奇与兴奋,一边伸长脖子一边翘着脚往前头挤。
这成百上千的目光汇聚起来,似乎变得极为沉重。饶是性情凶残乖戾如金睛水蝯,竟也感到了几分不自在,身躯微微扭动,更将那双金色怪眼闭了起来。
齐敬之上前几步,右一松,任由金睛水蝯落在地上,与一名满头血迹的船夫并排躺在了一处。
见到这一幕,安静许久的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话音落下,围观众人安静了一瞬,忽然就山呼海啸、喝彩如雷。
齐敬之不由讶然,当即朝人群抱拳一礼,立刻又引得一片叫好之声,自近而远、许久方歇。
韦应典与獭公快步迎了上来,前者神采飞扬,后者面带忧色。
韦应典里端着一碗黄酒,一边走一边大声笑道:
他着,将酒碗双递向齐敬之:
齐敬之亦是双接过,酒碗递到嘴边一饮而尽,脸上的青鬼面甲竟是全无阻碍,看得韦应典啧啧称奇。
一旁的獭公则是先弯腰看了看金睛水蝯,见它虽然形容凄惨,一时半刻却还死不了,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e) 他直起身,半是庆幸半是惋惜地道:
齐敬之将酒碗递回给韦应典,向獭公笑道:
罢,他就自顾自去寻了一块方石坐下。
韦应典跺了跺脚,立刻跟了上去:
獭公也跟
了过去,摇头道:
他着,目光投向一旁地上的金睛水蝯:
齐敬之闻言一怔,指着金睛水蝯问道:
他又指向那些伤者:
獭公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獭公同样伸指向那些伤者:
一旁的韦应典毕竟做过京官,见识颇为广博,一听之下就明白了獭公的意思,只不过看向对方的目光里就不免带着狐疑,当即出言打断道:
韦应典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獭公闻言不由气结:
獭公着,竟还颇有些担忧地看了齐敬之一眼,语气中带着提醒规劝之意:
齐敬之闻言不由默然。
虽獭公话语之中透着一股子浸透骨髓的冰冷,然而细想之下不无道理。无论那些大人物心中所想的是自家的官帽权位还是辖境里更多百姓的死活,只怕都不会轻举妄动、引起另一方的误会,反而将彼此间的争斗约束在底层,维持一个斗而不破,才最为稳妥。
齐敬之朝獭公点了点头,就见这位老叟张口结舌地瞧着自己,脸上堆满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齐敬之不等对方开口,忽又话锋一转:
他着朝江水中一指:
对于齐敬之口中所谓的云云,獭公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只道他的是禁渔的规矩,待听到时,脸色登时大变,到了最后已是面沉如水。
他当即沉声道:
这话时,獭公猛地扭头看向金睛水蝯,目光中已带了几分厉色。洵江与曲阿后湖本就连通,又相距如此之近,他身负守湖之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齐敬之站在一旁,一直仔细观察着獭公的脸色变化,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的确不像是早就知情的样子。
这让齐敬之心中略松,却依旧没有急着将蛟煞已除的事情告知这位守湖人,而是摇了摇头:
听到二字,獭公的脸色愈发铁青,显然是想到了一个更加令人惊悚的可能,那便是当初开湖选址时有人包藏祸心,刻意隐瞒了镇煞碑的存在,甚至让相关知情人都闭口不言,并借着开湖时的响动遮掩,在水脉地势上动了脚,悄悄将那蛟煞放了出来。
()(e) 这位守湖人立刻坚定摇头,竟有些疾言厉色起来:
獭公忽地顿住,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即便事情当真如他所,无人在背后捣鬼,可一旦此事闹大、传到了国主耳中,那位亲自踏查地势、奏请开湖的前任郡守、未来湖神,也少不得要落一个失察之罪!
虽然如今尚未酿出祸事,可湖神之位在前,朝堂上绝少不了弹劾攻讦!
獭公的这一番心境变化,可就不是齐敬之仓促之间能想明白的了。
他方才此事乃是人祸,其实并没有对方想得那么深远。
他只是觉得,那镇煞碑上最关键的两个字明显被人故意毁坏过,字龙庭上一点、字尸额上一竖,相较别处都有明显磨损,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至于是何人所为,也许就是金睛水蝯这头偷吃蛟煞的孽障,也许另有其人,但总之绝没有怀着什么良善心思就是了。
幸而那蛟煞残余不多、又被金睛水蝯偷吃独占,并没掀起什么风浪,洵江水神派这孽障前来镇守湖口,也算是物尽其用、歪打正着。
单从这一点来看,金睛水蝯虽未必有护佑百姓之心,无形之中却尽到了镇守之责。
只不过看那团蛟煞情急之下反噬宿主的举动,便知金睛水蝯这种的隐患有多大了,若没有青铜镜犁庭扫穴,洵江日后必定多事。
念及于此,齐敬之便摇头道:
闻言,獭公立刻摇头,压低声音道:
齐敬之当即一怔,先前还可是高层默契、力避冲突,即便传信也不会来,可如今自己告知了部分内情,这位守湖人也明知蛟煞散逸一事干系极大,竟然依旧不愿意传信?
齐敬之不免心生疑窦,立刻扭头看向了韦应典:
韦应典在旁静静听了半天,又多少听过见过朝堂争斗,此时心里倒比齐敬之明白些。
他看了脸色奇差的獭公一眼,忍不住心生感慨,此刻眼前这位守湖人哪还有先前那等世外高人的模样?
笑白发犹缠利锁,喜红尘不到渔蓑!
这位守湖人早已满头白发,却依旧被名缰利锁紧缚,看似日日江边捕鱼、黄酒白鸡,逍遥快
活得紧,可该沾染的红尘不曾少了半点,甚至比常人还要多!
略作沉吟,这位性情豁达洒脱,于壮年辞官返乡的原礼部郎中轻叹一声,极为少有地肃容道:
他顿了顿,又看向齐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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