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鲜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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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江城开始热起来了。

    周荻右手提了一碗包的纸盒,里面装着热干面,左手的竹筷子上插着一块菠萝。

    还没进门,便听到了话声。

    “余杨你到底什么意思,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又来我家?”清脆的声音带了咄咄逼人的味儿,声音的主人周荻很熟悉。

    孙灿灿,她房东的女儿。

    周荻进门的脚顿了顿,停在红色砖墙房的铁门外。

    孙灿灿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喜欢你,你不知道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要给我一点希望的苗头,这样吊着我你就高兴么?”

    周荻眼睛瞅着墙边的南瓜藤,盯着上面huangse的花看。手里拿着的菠萝滴了朵水砸在地上。

    周荻抬起左手,咬了一口。

    “我没吊你。”

    他。

    孙灿灿哭声渐渐了点。

    “我就是不喜欢你,我过来是想跟你清楚,别缠着我了。”

    周荻又咬了口菠萝,抬头,望着锈绿色的铁门,走过去敲了几下。

    是孙灿灿开的门,眼睛肿成了泡儿。

    她朝内拉开门,狠狠揉了一把眼皮子,声音潮哑:“荻姐。”

    周荻瞄了眼她身后穿黑色外套的男生,问:“回家了?”

    她嗯了一声,脑袋又迅速的低下去了。

    像个跟班戳在那个那个男生身后。

    周荻不知道什么,又咬了口菠萝,准备上楼。

    孙灿灿又问那个男生:“你是不是还喜欢高中的那个女的?”

    男生没话。

    周荻抬脚。

    “你连她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她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交了什么男友,你都不知道!你喜欢的只是你脑子里想象的那个人!”

    孙灿灿红着眼眶,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何必呢?

    周荻的脚踏上水泥台阶。

    3楼,绣绿色的铁门上贴着大红的福字,有些旧。

    摸出钥匙,开门,周荻将身上的挎包撸下来丢到床上,又将手里提的热干面摞在桌子上,然后,整个身体窝在椅子里。

    累。

    但又不上为什么累。

    屋内的窗帘没拉开,半旧泛黄的墙面上贴着已经过气的明星,细微的灰尘在晕huangse的空中里沉沉浮浮。

    包里的手机在空寂的房间内响了好几声,周荻手肘撑在膝盖上,抬起一只眼,麻木了几秒,才把目光落在包上。

    屏幕上的光亮刺的人眼睛有些疼,她疲倦的揉了揉眼皮子,大拇指在屏幕上滑过:“喂?”

    “荻啊!”

    “妈。”

    周母很少给她电话,但一电话周荻就怕。

    怕在电话里两头都沉默,怕母女尴尬的没有话。

    她的头枕在塑料椅子上,闭上眼。还好周母这次开了话匣子,避免了沉默的尴尬。

    “你还在那个公司上班呢?一个月四千块钱?在江城活的了么?”

    周荻偏偏头,将手机挪了挪。一千多块的手机,电话的时候总免不了发烫。

    “活的了,一个月还能剩呢。”

    这些年全国各地都在搞开发建设,江城作为省会城市当然也不落其后。房子建了一片又一片,房价也越来越高,房租自然也水涨船高。

    周荻住的地方虽然离市中心有些距离,可一个月也要一千左右。

    加之吃喝开销,一个月能攒到一千五就是烧高香了。

    周母就觉得自己的女儿走错了路,在一个企业工作哪有国企的铁饭碗好?了她又不听,脾气又倔。大城市是好,机会多,可刚出入社会的年轻人没钱没势没人脉,怎么混?

    “荻啊,不是我你,你回来,拖你舅舅帮个忙找个好工作,到时候再嫁个好人家,女孩子要这么累干嘛?”

    舅舅?

    周荻睁眼,站起来,走到窗边,“唰”的一声拉开窗帘。

    屋内,霎时明亮,刺的眼睛有些痛,胀的快要落泪。

    “你别提他。”

    周荻心里有点儿闷,觉得喘不过来气。

    周母叹了口气,:“过去的都过去了,人总得往前看不是。更何况,你又没受到实质的伤害……”

    周荻掰开窗户,晚风从外面汹涌的鼓了进来,周荻听了周母的话胸腔里闷得难受,手指神经质的攥紧,捏在铝合金的窗栏。

    “妈,你觉得自己的话像一个当妈的人的吗?”

    周荻呼了口气,抹了把脸,回头,烟盒躺在桌子上。

    她走过去,单手弹开烟盒,里面却空空的。

    周母声音抖得提高:“那你要我怎么办?啊?他是你舅舅!我的弟弟!难道我真的要送他去坐牢?你外婆这么大年纪了受不了刺激!”

    烟盒在苍白的手里握的变形,砸在墙上的海报上。

    周荻走来走去,嘴巴哆嗦,生出要把手机摔烂的冲动,可冷静下来,发现摔坏手机后还要自己买。

    她冷静了又冷静,不想和周母闹得不欢而散,压下火气,压抑的:“我也是你的女儿。”

    那边沉默,隐约有哭声。

    周荻认命闭眼,“妈,我今天上班挺累的,我先休息。”

    好半天,那边:

    “……那你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也不要太省,没钱了就跟我和你爸一声。”

    “恩。你们也多注意身体。”

    话音掐断,周荻疲惫的靠在铁门上,看到地上的皱巴巴的烟盒,捡起来,丢到垃圾桶里。

    每当和周母争吵了,周荻总想来一根。

    她并不是喜欢抽烟,只是一支烟燃起来人好像就有了主心骨。

    此时此刻,她无比的希望有个主心骨撑着她。

    于是拿了钥匙,关上门,准备去附近的商超买一包。

    傍晚,难得有了晚霞,将的院子拢在一片橙光下。

    孙灿灿还在和那个男生什么,看的出来,那个男生也忍到了极致,在孙灿灿的手探过来时,连连朝后退了好几步。

    他很高,高的有些驼,有些瘦,却不弱。

    当周荻经过他们的时候,他抬起眼。

    一双干净明亮的眼。

    然后锁定周荻,眼里有愕然,有不可置信,可这些情绪都闪的太快,还没待让人注意到,便藏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周荻皱眉,去推铁大门。

    出去的时候,余光扫到那个男孩身上。

    他仍盯着她,干甚么一直盯着一个陌生人?周荻觉得奇怪。

    可在这奇怪之中,她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笃定。

    好像是。

    命运在目光交汇处了个死结。

    ————

    商超里没有她平时抽的那种烟,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买了一包少焦油的娇子。

    老板是个秃了头的中年男人,瞥了一眼烟盒介绍:“这种烟好,有股橘子味,健康。”

    周荻:“……”

    要是她注重健康,还抽什么烟?

    回来时,晚霞已经散了,夜幕笼罩下来,路灯不亮,让人勉强看得见路。

    上楼的时候,周荻猛然抬头,看到那个男生正坐在台阶上。

    黑色棉质外套敞开后,里面是白色T恤。外套有些大,敞开后有一大半落在水泥地上。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周荻,又挪开眼。沉默的坐在那,像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周荻抬脚,准备上去。经过他的时候,很明显的感觉到他屏住了呼吸。

    特别明显,尤其是楼梯间的灯灭了的时候。

    周荻脚一偏,故意踩在他的外套边上。

    腿擦过他的胳膊,能感受到他身上喷薄的热气。

    他的呼吸更低,微的像尘埃分子。

    楼梯间灯亮了,好像有人在上面将开关开。

    周荻笑了笑,偏头对他:“抱歉,踩着你衣服了。”

    男生的面孔在橙黄的灯下像渡了层蜜,是很细腻的颜色。他往里挪了挪,揪住自己被踩的外套,低着头:“没事。”

    周荻握着烟上了楼,余杨依旧坐在那。

    他像疯了,却又像是清醒到了极致。坐在这,不敢动,生怕空气的余波会扰到她。

    他心翼翼的揪着自己被踩的外套,细细的摩挲着,身后却响起了轻碎的脚步声。

    听觉被放大,他感受到她行走时空气流动的声音。

    周荻站在他身边,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我手机欠费了,屋里也没有WiFi,能请你帮我冲一下话费么?”

    余杨屏住呼吸,整个人显得有些木讷。

    “只要十块钱就好,拜托了。”

    根本拒绝不了,拒绝不了命运的诉求。

    余杨颤抖的拿出手机,听她播报出自己的号码,整个过程做梦一样。

    周荻拿出手机,看到信息里的充值提示,真诚:“真的多谢你了,要不然真不知怎么办才好。毕竟我身上很久没有现金了。”

    余杨站起来,在台阶下方看着她,想要把她整个装进眼里。

    “没事的。”

    周荻笑:“那我把钱转给你。”

    余杨:“没事,事。”

    周荻:“这怎么能行呢?借你的钱要还的。”

    余杨不过她,捏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要不你加我微信?”

    余杨点点头,爽快的答应了。

    将钱转给他后,周荻又道谢才上了楼。

    余杨站在楼梯间里,顺着盘旋的扶手看上去,三楼的铁门阖上,把他的心尖颤颤的碰了下。

    一直到了宿舍,余杨还处于一种很懵的状态。

    周荻的微信号他看了好几次,生怕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陈耿生从床头蹿出脑袋:“喂,余杨,怎么样?”

    余杨将手机收回兜里:“什么怎么样?”

    陈耿生:“孙灿灿啊,她和你没?”

    余杨不想理他,拿了卡准备去洗澡。陈耿生追在后面问:“难不成她没?诶,那你看出来没有,她对你有意思?”

    余杨扭头:“她喜欢我,我就得喜欢她?”

    陈耿生闭嘴了。上上下下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无情、冷漠。”

    余杨扭头,拿了睡衣,刚要出门,又折回来拿了手机。

    陈耿生瞪大了眼:“诶诶诶,不一样啊,发生什么了这是?洗个澡还要拿手机?”

    余杨:“……”

    难得理他。

    刚下了楼,手机就一阵震动。

    余杨靠在墙上,掏出手机。

    微信信息来自周荻,她,“你好我是周荻。”

    余杨的手指在屏幕上:“我知道。”

    想了想,觉得不大合适,删了又发:“你好,我是余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