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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泠在闭上眼睛的时候, 其实就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念头,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 当眉笔的笔尖碰触到她的额头时, 她还是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眉笔的笔尖并不锋利, 相反, 因为是青黛制成,软软的, 可碰触到她的眉毛时, 却又带着一股痒痒的触觉。

    赵泠双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但晏明这会儿的感受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到底是紧张, 握着眉笔的手, 也不觉稍稍用了点力气。而他也从未握过眉笔。

    故而, 不知这青黛眉笔,其实是极易上色的,只这么稍稍用了点力气, 却是在赵泠的眉毛处,留下了浓墨一笔。

    晏明便是不懂如何画眉,自然也知自己这眉一开始便画坏了。

    他下意识伸出自己的指腹想要抹去,至少抹淡一些。

    然……当他的指腹碰触到赵泠的眉头之时, 身体却是忍不住震动了一下。

    赵泠也惊讶的睁开了眼睛,二人目光对视,一时之间, 尴尬暧昧的气氛在二人之间弥漫。

    晏明方才那一下,其实根本没有擦掉什么,可是,这会儿二人都有些顾不上了。

    赵泠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是对于晏明这突如其来的冒犯举动,还是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她觉得自己不能够再忍下去,故而,也忍不住轻声开口道:“皇上,还是臣妾自己来吧!”

    罢,她却是干脆利落的从晏明手中拿过了眉笔。

    晏明不妨,被她拿走了眉笔,可是他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如何,却是什么都没有。

    他面上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原本只是想安静的站在赵泠边上,看着她梳妆扮,却瞧见赵泠在拿走眉笔后,也没有继续梳妆,而是目光清澈的望着他,仿佛是在催促着他赶紧离开。

    晏明是不想离开的,可又耐不过赵泠的目光,他用手捂着唇,再次轻咳了一声。

    罢罢罢,自己到底还是不能够如此操之过急。

    故而,晏明也没有继续站在这边讨人嫌,而是看着赵泠轻声道:“朕去偏殿,虽今日不必上朝,但御书房中还有些公事尚且未处理好,朕便不用早膳过去了。”

    他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看着赵泠,眼里是带着几分希冀,希望赵泠挽留。

    但,赵泠自然不可能挽留,听到他的话后,她还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立刻便是回道:“政事要紧,臣妾便不留皇上了,皇上慢走!”

    “……”这没良心的!

    晏明心中暗暗骂了一句,但谁让他喜欢她,便只能由着她的性子,宠着她。

    好不容易将晏明送走,赵泠自然是觉得身体一下子舒泰了许多。

    晏明在,倒也没有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可赵泠到底是不习惯与男人亲近,尤其是这个男人是别人的男人,还挂着她叔子的名号。

    莫是对方与她近距离接触,便只是让对方盯着、瞧着,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其实原本赵泠梳妆扮的时间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被晏明这么一搅,反倒是显得有些紧迫了。

    她也顾不上多想,也不容许自己多想,只招呼过来王嬷嬷,便是算重新开始梳妆了。

    不过,当她的目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却是生生被吓了一大跳!

    这张脸的五官,其实本就生的极好了,眉形更是不画,也十分的俏丽,可偏偏,方才晏明那手没轻没重的在她的眉峰处,留了重重的一笔,实在是画蛇添足。

    也让她原本素淡的脸上,看起来变得有些滑稽。

    “这人……真是!”

    赵泠这会儿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晏明的指腹会过来碰她的脸,估计就是想要销赃。

    王嬷嬷憋着笑,令底下丫鬟拿了湿巾上来替她抹脸。

    虽然王嬷嬷伺候的殷勤,可赵泠却是没有忘记方才王嬷嬷极力想要撮合她与晏明的事情。

    她没好气的瞪了一眼王嬷嬷,拿过了帕子抹脸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倒是没有那般气愤。

    时间到底是有些紧迫,赵泠不知承恩公府的女眷合适到她宫中,可她舍不得让她们久等。

    故而,原本想扮的精致一些的想法也就此搁浅,只是在衣着和首饰上,略作挑拣,面上也没有梳妆,只是抹了点口脂,好在这张脸,长相娇艳,倒也能撑得起这一身华丽的装扮。

    梳妆完了后,赵泠便是发王嬷嬷去宫门口等着,一边又有香梅带着宫人捧了早膳进来。

    这会儿,晏明已是离开回了崇正殿,来,对于皇帝如此慢待,连皇帝是什么时候走的,都尚且不知,可能也就赵泠一人了!

    赵泠慢悠悠的吃着早膳,吃到一半的时候,便是听得宫人回报,承恩公府女眷到景和殿了!

    她也顾不上细嚼慢咽了,干脆直接放下了筷子,淑过口,抹了嘴角,便是朝着前殿赶去。

    赵泠赶到前殿的时候,承恩公府的女眷,以赵夫人为首,正坐在殿内,景和殿宫人知晓是皇后的娘家人,自然不敢慢待,早已经上了茶水与点心。

    但这会儿赵夫人与几位赵家少夫人却是没有心情去品尝宫中难得一见的好茶,他们的目光只是左右瞧着,似乎是在通过量屋子里的摆设,来确定自家女儿在宫中的日子如何。

    赵夫人在量过一会儿后,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正要拿过搁在手边的茶水饮上一口的时候,但一低头,却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自家女儿,她自然顾不上饮茶,连连朝着赵泠招手。

    赵泠面上有几分怔松,瞧见赵夫人的举动,她下意识浮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朝着大殿内走去。

    她走入大殿后,也没有急着入坐上座,而是站在赵夫人跟前,轻声开口问了一句:“娘,你怎么来了?”

    其实她这话问的有些太直接,反倒是有些生疏。

    可赵夫人自然不会这般认为,她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吗,闻言只是连忙道;“娘早就想进来瞧瞧你,只是先时尚且国丧,娘也怕太招惹旁人注意,故而拖到了现下才进来。”

    “娘有心了。”

    赵泠闻言,心中其实是有些感动的。

    而赵夫人轻笑了一下,看着赵泠轻声道:“娘娘,您快上座。”

    赵泠闻言,倒没有拒绝,只是看着赵夫人,轻声道:“娘,您也坐。”

    “好。”

    赵夫人微微点头,却并没有坐下,直到看到赵泠坐到了上面的位置上,方才坐到了边上。而她名义上的几位嫂子,也随着赵夫人如此。

    赵泠心中微微一叹,目光落在了殿中其他伺候的宫人,心知赵家女眷如此,多半是为了她,更是顾虑到如今伺候在这边的宫人。

    她抿了一下嘴唇,冲着站在一侧候着的宫人开口道:“你们先退下,留王嬷嬷在殿内伺候便可!”

    “是,皇后娘娘!”

    宫人闻言,冲着赵泠与赵家女眷行过一礼后,慢慢退下了。

    而等到那些宫人皆退下后,赵泠的目光落在了赵夫人身上,语气亲近又开口问道:“娘,此次进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孩子!”

    赵夫人见赵泠如此,面上忍不住又是笑了一下,但她的确是有些私密的话想要与赵泠,便是赵泠不屏退宫人,稍后等到快离开的时候,她也要私下里偷偷叮嘱赵泠。

    她此次进宫,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看看赵泠。

    不过她也不慌急,只是看着赵泠轻笑道:“皇后娘娘……”

    “娘,此刻无人,何必如此生疏。”

    这称呼一出口,赵泠便是忍不住断。

    赵夫人却是不赞同摇头:“礼不可废。”

    罢,不等着赵泠开口,又是轻声道:“此次进宫,一来是想要看看娘娘您,毕竟有数月未见到娘娘,臣妇与家中人放心不下!”

    “是女儿不是。”

    赵泠连忙开口轻声道,她倒是真没有想到这一点,可能是因为她并非真正的赵绫,面对赵家人的时候,总有几分尴尬与不适,又因着国丧,万事低调,她便干脆真的没有召见过赵家人。

    “娘娘万万莫这般,国丧期间,确该万事低调,娘娘不召见臣妇等,是应该的。”

    赵夫人摇了摇头,轻声又道,“臣妇先时是有些担心娘娘的,也怪臣妇早些年在家中时,多娇惯娘娘,生怕娘娘会做不好这个皇后,却不想,皇后娘娘比臣妇所想的,更为出色。”

    “您父亲在家中听闻娘娘这些时日以来的表现,心中甚是开心。”

    “……”

    赵泠闻言,心中有些感动,却又不知该如何才是。她安静的听着赵夫人又是继续道:“早些年,娘娘嫁给皇上的时候,臣妇心中是有些担忧,可臣妇始终觉得,守得云开见日明,您瞧,如今娘娘可不让皇上真正体会到了您的好。”

    “这段时日,皇上对娘娘的宠爱,京中上下可都看在眼里。”

    “娘,好端端的,怎么这个!”

    赵泠有些不知该如何回道,其实这些所谓的宠爱,她是真的没有多放在心里,听着旁人嘴里出,更是显得有些怪怪的。故而赵泠连连语气嗔怪的开口道。

    赵泠如此,旁人也当是她不好意思,几位赵家的少夫人闻言,皆是笑了起来,长嫂轻声道:“娘娘可莫不好意思呢!”

    “嫂子……”

    赵泠原本只是觉得尴尬,但被赵家几位少夫人如此一,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赵夫人又是笑道:“你们莫趣娘娘了,不过娘娘受宠这事儿,全家都开心。”

    赵夫人到这里,笑容微微淡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赵泠身上,语气微微认真道:“娘娘,您现下受宠,确实好事,不过皇上始终是皇上,有的时候,许多事情您得忍耐。”

    “娘?”

    赵泠面上微微懵懂。

    赵夫人却并没有因为赵泠的神色而心软没有继续下去,而是直接戳开温柔的面纱,又是道:“日后宫中进了新人,娘娘莫像在肃王府时候那般气了。”

    “咱们将军府能够保住您,可承恩公府,却未必能够保住您。”

    一句一言,皆是带着为娘的心酸。

    宫中再进人,不再是她一个人,其实赵泠早有这个心理准备,而且当初她也是曾经为皇帝谋划过,只是皇帝不配合罢了。

    如今当然这话是不好与赵夫人细细分的,故而她只是笑着。

    赵夫人见到她这个反应,只当以为她是不愿意,心中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她这女儿,她是知晓对于晏明多么的情深,这会儿不愿意了,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以前他们家还能得上话,如今又怎么好对女婿的后院之事指手画脚。

    赵夫人却也关不上赵泠乐意不乐意听,又是开口道:“后宫再进人,是必然之事,否则朝中上下不会应允,皇亲国戚也会眼睛一直盯着,娘替你想过了,倘若朝中要进人,语气等着朝堂上那些如狼似虎的大臣们提出,倒不若你及早做些算,定好那些对你有利的人选,如此,你在后宫之中,娘和父亲,还能松一口气。”

    “如何人选,该是皇上定下的。”

    赵泠并不接话,只是轻声了这么一句。

    “你这傻孩子!”

    赵夫人没料到赵泠竟然会变好到如此地步,都有些傻了。

    “这人选,最终自是该皇上定下,但如今你与皇上感情笃定之际,你可以多择一二对你有利之人,这后宫中,若是进了旁人,难保不是居心拨测之人。”

    “是,都听娘的。”

    赵泠瞧见赵夫人似乎还想再长篇大论,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有再与赵夫人争辩,点头应下。

    赵夫人想了想,又是轻声道:“还有,在这宫中,趁着你还年轻,趁着你与皇上还有些感情的时候,你也要尽早为自己做算,要一个孩子!”

    “孩子?”

    赵泠下意识重复了一下,面上神色又是尴尬了。

    旁人不知,甚至连这宫中伺候的宫人也不知道,可赵泠还能不清楚吗,她和晏明,如何能够生的出孩子来。

    赵夫人不知赵泠这会儿想的,又是重复了一声:“是啊,这孩子,你还是尽早做算,娘此次进宫,和你几位嫂子特地择选了一批给你补身子的东西,你呀多吃一些,养好身体。”

    “娘费心了,其实宫中什么都不缺的!”

    赵泠心中轻叹,到底是为难了一片父母心啊!

    赵夫人与自己的女儿许久未见,自然有不少私密的话想要,便是想要询问赵泠的,也有许多。

    可如今宫中也不再像宫外那般方便,赵夫人前前后后只坐了一个时辰,听到赵泠事事报喜,方才恋恋不舍离开。

    而她离开的时候,也是留下了一堆的补品,连赵泠要回馈给她的,都不愿意接受,当然,赵泠所提议的流下用午膳之言,也只下次下次,便奉承扑扑离开。

    赵泠瞧着,心中却是感触之际。

    同样是母亲,当年她的母亲,却是从来没有与她这般细心算过。来,从前她住在宫中,尚未嫁入宫中之时,她的母亲只会催促着她旁敲侧击与先太后探她何时能够嫁入宫中,而等到她嫁入宫中后,发现她这个做女儿的无用,根本没有办法坐稳皇后之位,则是变了一副态度,冷冷淡淡,仿佛根本没有生过她这个女儿一般。

    到底是赵夫人一片拳拳爱女之心,赵泠带着王嬷嬷细细看过赵夫人带入宫中的这些补品后,也没有退回去,只是心中寻思着,等到日后有机会,再回报一二。

    赵夫人的来访,仿佛是开了女眷们与赵泠求见的门槛。

    赵泠这日下午,便瞧见了宫人呈上的多块要求求见的牌子。

    赵泠心中其实是有些不耐烦的,她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其实代赵绫求见这些人,心中是不乐意的。

    可她毕竟当年是受着先太后的教导,懂得什么是为后之道。

    当年她是没有机会施展,如今却是有机会接触了。

    这些女眷的求见,自然也不是什么叙家常之事,其实这也是关系到她替赵绫坐稳这个皇后之位之事。

    这些女眷进宫来求见她这个皇后,是代表着自己的家族而来,而作为一个皇后,除了在内宫之中建立自己的势力,前朝的势力,她是不好光明正大插手,却也可以选择婉转之道,譬如通过这群女眷逐步渗透。

    赵泠知晓,倘若这会儿自己全部拒绝了,她是省心了,可日后的赵绫回来,想要再建立这样一股势力,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了。

    故而她择选了一二帖子,将帖子交予宫人区传召。每一日里,总有一二名身份显贵的夫人带着自家的女眷进宫来见赵泠,也让赵泠比日常的作息,要疲累的多。

    可付出到底是有所回报,至少赵泠将自己这个皇后的口碑了出去,而在京中,也逐步形成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团体。由此,对于京中、宫中之事,消息逐步比往日里更为灵通,却是不再想之前一般,不再是个睁眼瞎。

    而这些女眷进宫后,其实赵泠也是明显感受到了那一日赵夫人与她所言之事,皇后娶妻。

    如今国丧结束,皇帝的后宫中,又只有她愿意一个人,自然是不少人将目光盯向了皇帝后宫嫔妃位置,从贵妃到嫔位……,高高低低,多少人的目光盯着这块肥肉。

    招蜂引蝶!

    赵泠想了一下,只能够用这个词汇来形容晏明。不过她也的确是开始算起来,到时候晏明选妃的时候,是否该在选秀的时候,预先挑一部分老实之人进宫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呆上多久,可不管是她自己呆,还是日后赵绫回来,她都不希望后宫一下子变成先帝时候那般,乌烟瘴气。

    至于不选秀,那赵泠是想都没想过的。

    赵泠这边听得底下求见的女眷旁敲侧击的提及了选秀之事,而晏明在朝堂上,也终于听得底下大臣开始提起了他后宫充盈之事。

    晏明意兴阑珊听着一干子大臣在那头附议,丝毫提不出劲来。

    若他不知晓赵泠在,他或许无所谓后宫进不进人,甚至考虑到朝堂上的事情,考虑到后宫平衡之事,他也就任由这些大臣的要求,往后宫中填充女人了。

    可偏偏……如今他还愁追赵泠追不上,这群大臣让他此刻选秀,不是添乱胡闹吗?

    想到了这里,晏明面上神色冷硬,只出声坚决断了底下一干子大臣们滔滔不绝之言,语气不容反驳道:“皇兄皇嫂离世不久,如今堪堪出了国丧,朕坐上这个位置,也尚且未有一番作为,便等不及选秀,忙着享乐,绝非明君所为。”

    “这……”

    众人也是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会拒绝,明明之前他们让自家女眷进宫探听皇后的口风之时,皇后都没有这般排斥,甚至还表示,若是觉得他们家女儿还可以,还可以向皇上引荐一二。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了一下,还是觉得……皇上开口拒绝选秀一事,略有几分捉摸不透,或许,只是欲拒还迎。

    也的确,若是皇上一口应允答应选秀,的确显得有些太迫切,于皇上的名声,也并不适宜。

    想到了这里,一位大臣又是上前认真劝道:“皇上,选秀之事,并非享乐之事,恰恰相反,它关系到社稷大事,关系到皇室子嗣安宁。先帝去时,膝下无一子,如今皇上膝下也无一子,老臣们实在是担忧,还望皇上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晏明听着,眉头不觉皱了起来,看着底下这帮大臣们,只觉得他们兴师动众,更是唯恐天下不乱。

    他需不需要女人,又何曾需要这帮子大臣来给他算。

    他抿了抿自己僵硬的嘴唇,看着底下的大臣,语气并不算好,直接开口道:“诸位倒是够操心的,朕膝下无一子,可咱们皇室这一代,却并不缺子侄。更何况,选秀纳进之人,便是诞下子嗣,也不过是庶子庶女,若是进一二居心拨测之人,谁知会将朕的后宫搅合成什么模样。朕一向不喜喧闹,如今的后宫,皇后一人挺好的,便是要选秀,也只待等皇后诞下嫡子,朕方会考虑选秀之事!”

    “……”

    众人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出这么一番话来,瞬间震惊,不知该作何反应。

    从前可没有半点听过帝后感情笃定之事,这段时日,虽从宫中听闻帝后感情还算和睦,但他们也完全没有料到,皇上竟然要为皇后不选秀。

    为了皇后……没错底下这杆子大臣,便是真的如此想的,

    虽然皇帝口口句句,并未过分的提及到皇后,但那些大臣,总要为自己的拒绝找一个理由吧!

    当然若旁的大臣不过是迁怒,那么对于陈维而言,却是十分笃定,且是毫无理由的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皇后的身上。

    旁人对于皇后的好坏还未定下的时候,陈维便已经对皇后有了一个刻板的印象,而他这段时日,更是明确的了解到,皇帝究竟为皇后做到了什么地步。

    当然这些其实都只是他所担忧的一些理由,还有更重要的理由却是,他听到了如今皇后开始接触到前朝。

    印象之中,皇后并非是如此聪慧之事,而当初她寻上他,与他合谋做下那等事情,他便觉得对方愚不可及,但也因为他觉得当时皇后愚蠢,好掌控,所以他才放心的引诱着皇后,一道儿做下了那些事情。

    可如今想起那些事情,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局面,她又觉得对方是否是在扮猪吃老虎,其实内里奸着呢!

    之前他还觉得可以缓缓图之,将皇后搬倒,可如今他心中却是生起了很大的谨慎。

    皇帝对她上了心,而她也很聪明,逐步开始选择接触前朝的势力,若是长期以往,便是他手中确实握了对方的把柄,也难保能够扳倒她。

    更何况,他手中的这个把柄,很多时候,是一把双刃剑,他不能够保证,会不会伤到自己。

    陈维愣愣发呆,但他如此站在官员的队伍中,却并不突兀,虽他是皇帝近臣,是从府邸跟上来的,可到底不过是个新人,在这群根深蒂固的老臣中间,其实话语权很少,也就皇帝需要的时候,他方才会出来两句。

    而今日,皇帝态度坚决,根本不需要他出来什么。

    直至下朝之际,陈维的脑子里还一直想着自己下一步该是如何作为。

    大臣们渐渐退下,陈维却是没有跟着出宫。

    他站在朝堂上愣愣出神了一会儿,却是慢了一步,慢慢的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了去。

    不过,他人还未走到御书房的时候,却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御书房的方向走了出来。

    是皇后身边的香梅。

    陈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来他与香梅碰面的机会其实并不多,毕竟一个是深宫里的宫女,他则是外臣。

    然……他对香梅的印象,还是有几分深刻的。

    一方面,是因为香梅身为先后当年最器重的宫人,现下在皇后身边伺候,瞧着模样,也是十分受到器重的。

    而另一方面,则是他能够感觉得到,这个宫女对于自己的感情,是有些复杂,对他,是有些动心的。

    否则,这宫女不可能会看到他就脸红,更加不会长久的将目光停驻在他的身上。

    他自知自己的容貌对于这些女子来,绝对是一个让对方动心的好武器,陈维一方面有些不屑于利用,另一方面,他也是有些卑鄙的忍不住利用着自己的优势。

    香梅当然不知道陈维此刻心中所想。

    她从御书房出来,看到陈维的时候,心中便是控制不住的飞扬了起来,但这种情绪只是出现了一会会儿,便是被她强自压制了下来。

    她……怎么能够对一个男子有这般感情,她不过是一个宫女,根本配不上人家,更何况,她是立过志,要一辈子伺候自家娘娘的!”

    想到了这里,香梅吞咽下了口水,收敛了自己的面色,只是故作平淡的慢慢走到了陈维身侧,然后匆匆与陈维行过一礼,便算离开!

    香梅这点子段数,自然神态神情全流于表面,更是让陈维瞧在眼中。

    他在香梅行礼后,便是停下脚步,语气温和的叫了起。

    眼见着香梅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又是笑了,冲着香梅慢悠悠开口道:“香梅姑娘可是又替皇后娘娘给皇上送汤?”

    “……是。”

    香梅原本都要离开了,可没想到陈维竟然会突然叫住了她,面上一下子红了起来。

    她低着头站在一侧,而陈维听着这话,低沉的笑了起来,语气似是无意找话聊一般,与香梅轻声道:“近来帝后关系实在和睦,我们这杆子大臣听着,也觉得欣喜!”

    “多谢陈大人。”

    香梅心中其实也是开心的,只觉得自己喜欢的人,也一样希望自家娘娘好,不过她还是矜持有礼的开口客气回了一句,并不敢将自己过于兴奋的神色流露出来。

    但或许是方才被陈维叫住,勾起了她心底里最深的欲望,她竟然就舍不得这般离开了,只盼望着能够和陈维多一会儿话。

    陈维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原本该是去御书房里求见皇帝的,这会儿却是停在了原地,一双温柔含情目光,看着香梅。

    这会儿的香梅,其实陈维不需要做什么,她只是看着,心中便是十分满足了。

    故而,当陈维仿佛闲话家常一般与她聊起了皇后时,她更是仿佛找到知音一般,与陈维开始起了皇后的好。

    陈维自然是不耐烦听香梅这般絮絮叨叨,可并不妨碍他从里面的信息中,听出不少帝后之间的感情,更是听出皇后的用心。

    原来,皇后这会儿在原本每日补汤的基础上,又加送了一瓶花儿。

    那瓶花,其实在御书房里已经摆放过一段时日,陈维也不是没有注意到过,可毕竟他只是一个男人,当时看到也就掠过了,哪里会想到这么一瓶花背后还有这么一番用意。

    他还只当是宫人们采摘来摆设在御书房中的。

    如此看来,这皇后的套路,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虽然他对于这等套路是看不上眼的,可毕竟成效摆在这头。

    皇帝如今日日宿在景和殿中,对于皇后送来的情意,不再抗拒,甚至乐在其中,今日在朝堂上,甚至还为了皇后,拒绝选秀。

    日积月累,这性质便开始变得恶劣了!

    陈维看了一眼香梅面上单纯的笑容,听着她对于皇后满是推崇的语气,嘴角微微露出了几分嘲讽。

    这皇后的套路深,其实不仅仅用在皇帝的身上,如今瞧着,连这个丫鬟也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了。

    他可是记得,当初这宫女为了先后,要死要活,如今瞧着,哪里像是对先主子有什么感情的样子。

    香梅不知陈维心中所想,可是她发现自己的这些话,陈大人仿佛都很爱听,还一直面带微笑,冲着她点头,似乎是鼓励着她继续下去的时候,她心中便是激动,便是有一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感觉,更何况这些的,都是夸奖自家主子,也都是她爱的话儿。

    不过,虽然此刻的香梅有几分忘形,但到底记着分寸,在过一会儿话后,她也没有继续下去,以自己要回去和皇后复命的借口,开始与陈维告别。

    陈维看着香梅这般,心中虽然心思拨测,然嘴角却是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只轻声开口道:“好,香梅姑娘请慢走!”

    “多谢陈大人。”

    香梅心情有些激动的起伏,却是强忍着这股情绪。

    她脚步刚刚迈出了一步,却突然听得身后陈维又是出声叫住了她。

    “香梅姑娘。”

    香梅停下脚步,转头略带几分疑惑的望向了对方,却见陈维含笑看着他,语气温和道:“明日香梅姑娘要给皇上送花,不知要送何种品种?”

    “……”

    香梅愣了一下,其实心中有几分不解,好端端的,陈维为何会问这个。

    可到底是她心中倾慕之人,她也未问缘由,只如实回道:“若是皇后娘娘没有特别吩咐,明日,奴婢可能会去桃园中摘一些花枝。今日奴婢经过桃园时,看到桃园中桃花盛开争艳,却是极美。”

    “好,香梅姑娘慢走!”

    陈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也并不急着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送着香梅。

    香梅哪里得到过这般对待,一时之间,连走路的姿势都要记不起了,只晕晕乎乎的离开了御书房这边。

    而她并不知晓,陈维在她离开后,脸上这抹温文的微笑,便撤下,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站着,看着走远的香梅,眼里并没有多少的温度。

    陈维来到御书房的时候,晏明正是批完一封奏折,或许是陈维方才在外间耽搁太久,这会儿他的补汤已经喝完了,只有放在御案边上的一瓶梅花,散发着暗香。

    陈维走入后,目光淡淡的落在了那捧梅花上,继而,若无其事收回,跪下与皇帝行了一礼。

    晏明自是叫了起。他看着陈维,笑道:“朕记得近来却是没有给你布置任务,你过来,有什么事情要与朕?”

    这几日,陈维家中唯一老母身子不适,晏明对于这个近臣,向来极好,不仅派了御医过去看病,而且还将陈维这几日手中的公事分给了旁人,让他能够多陪伴家中老母。

    所以这会儿瞧见陈维又进宫来寻他,多少心中是有点诧异的。

    “还是,先时的御医作用不大?”

    “多谢皇上关心,微臣的母亲身体已然好转,一直在嘴里念叨着要给皇上叩头呢!”

    陈维听到了皇帝提及家中老母,面上倒是真心实意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其实陈维这辈子,也没有多少在乎的人,除了想要辅佐自己的主子成为明君,心中牵挂不下的,便是家里的老母,自到大,他便是靠老母替人浆洗衣物方才抚养长大,二人相依为命,感情自是不同寻常母子。

    “来与朕叩头却是不必了,不过陈老夫人性情温和,日后身子好了,倒是可以常进宫来见见皇后,皇后定然会喜欢。”晏明这话,也是随口一,而且心中是真的这般以为的。

    陈维闻言,眼里的温度却是冷却了几分,他想到往日里皇后嚣张跋扈的模样,又如何会让自己的母亲进宫来受这份委屈。故而,他只是冲着皇帝行了一礼,故作平常道:“皇后娘娘金尊玉贵,微臣老母不过是乡野出身,哪里敢去皇后娘娘处露丑。只怕还未进宫门,便吓到了。”

    “你呀!”晏明倒也没有过多纠结于此事,只是又笑道:“那你今日来寻朕,可是有什么事情?”

    晏明这话问出,也是看了一眼陈维,却发现陈维面上,明显的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晏明怔楞,却又继续道:“与朕还有什么吞吞吐吐不出来的,你只管如实来。”

    这话出,陈维深吸了一口气,面上虽然仍是为难,却也慢慢道:“微臣考虑了一番,觉得此事若是真的,实在太过于惊人,还是先行禀告皇上,免得皇上日后再知晓时,为时已晚,会悔恨……”

    陈维先是卖了一个关子,方才继续道:“早先时候,微臣发现之前所调查的,先后娘娘死因,是为贵妃所害之事发生了一些问题,于是后来便顺着那些问题线索查了下去,发现与承恩公府有几分关系……”

    “朕记得,你先时来与朕回报过。”

    晏明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若心中没有半分起伏,那定然是假的。即使知晓赵泠如今还活着,但毕竟关系到当初谁要害她。

    而陈维瞧见晏明面上的笑容淡下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是连忙道:“微臣始终寝食难安,便让底下人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却发现此事与承恩公府,与皇后娘娘,确实有些干系。”

    “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晏明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而这平淡的反应,也让陈维微微侧目,这与他所预想的,其实是不一样的,他原本还想着,虽然皇上仿佛如今将心思转移到了皇后的身上,可到底对先皇后的感情,也不是那般轻易便可磨却,可如今瞧着,这皇上分明便是更在意皇后。

    难道已经迟了?

    陈维心中暗自想着,晏明却是突然摆了摆手,开口道:“此事,你继续追查下去,朕要的是,确凿的证据。”

    “是。”

    陈维听着晏明的话,这会儿也有些摸不清楚帝王的心思了。但既然皇上的意思还是继续追查,应是还想给先后一个公道吧!

    陈维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迫在眉睫。

    倒不是他不想立刻将皇后压下来,只是,当初皇后行事,他也有所参与,若是一下子将所有的事情都供出来,难保皇后不会咬自己一口,将他也拖下水,至少,在所有的证据都洗干净之前,他还是徐徐图之。

    陈维冲着晏明行了一礼,似乎是算告退。

    此刻他并不知道晏明心中真正所想,他正待离开的时候,突然好想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晏明,开口请求了一事。

    翌日清,香梅在伺候赵泠起身后,如同往日一般,手上拿着篮子朝着桃园处走去。

    她猜测的并没有错,今日皇后依然对于她要往御书房中宋什么花没有发表意见,也由着她里选择。

    她只带了一名宫女一道儿往桃园方向走去,宫女跟在身后不话,而香梅这会儿脑子里也是有些乱糟糟,她想到了昨日自己在御书房中碰到陈维,离开之时,陈维问她的话。

    陈大人问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香梅猜测着,不知不觉,也慢慢的走到了桃园之中。

    虽然昨日她只是经过桃花,匆匆忙忙在外墙看了一眼,但今日走入桃园深处,方才发现这是怎么样一番美景。

    “有机会,一定要拉娘娘过来一起赏一下美景。”

    香梅看着眼前落英缤纷之景,面上不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香梅记着自己心中的职责,赏过一会儿美景,便是开始干活。

    其实剪花枝这活儿,瞧着轻松自在,但要挑好,却没那么容易,尤其这满园争奇斗艳的,香梅几乎是看花了眼。

    而她也觉得,自己此刻是真的看花了眼,否则怎么会看到陈维出现在自己的眼里。

    她忍不住用自己未拿剪子的手揉了揉眼睛,那站在桃花丛后的身影并没有消失,仍是含笑看着她。

    “陈……陈大人!”

    香梅嘴里开始起了磕绊,惊讶的叫了一声。

    而陈维似乎是听到了叫声,含笑转头看了过来。

    “陈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儿?”

    香梅眼里透露出了一抹惊喜,但很快,又升起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此处乃是御花园,也是内宫深处,按理而言,宫中若非设宴的情形下,外男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这陈大人,缘何会一大早出现。

    难道是溜进来的?

    怎么可能?陈大人瞧着稳重,一看就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香梅心中暗暗想着,却也是带着丫鬟从善如流与陈维行了一礼。

    陈维面带微笑渐渐走近,他看着香梅,轻声了一句:“原是香梅姑娘,好巧啊!”

    香梅想到昨日陈维询问她今日会在哪里摘花,却是被陈维那一句好巧,一下子羞红了脸。

    她也不知怎的,觉得自己脸上一下子变得很热很热。

    陈维目光扫过了跟在香梅身后只做木头人的丫鬟,语气倒是淡淡开口解释了一句:“家母生了重病,近来心情不佳,昨日与在下想看一些新鲜的物件,我便想着给家母寻一捧鲜花奉上。奈何家中府邸是皇上新赐,如今时节未到,也没什么好看的的鲜花,昨日香梅姑娘给皇上送花,倒是让在下想到与皇上请求来御花园中摘一束花送予家中老母。”

    “皇上仁慈,应允了在下这个请求!”

    “原是这般啊!”

    香梅闻言,面上神色顿时有些担忧,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陈老夫人身体现下如何?陈大人这几日,定然十分忧心吧!”

    “家母身体已然好转,还要多谢皇上对于家母的看重,特令御医出宫替家母看过病了!”

    陈维又是从善如流回道,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没有半丝不耐烦的情绪。

    香梅抿了抿嘴,还想再几句宽慰之言,却瞧见一名太监从桃园外走入,面上带着几分焦急开口道:“陈大人,奴才在附近并未寻到剪子,您稍等会儿,奴才回去拿!”

    香梅闻言,心中一动,却是叫住了那名太监,看向陈维轻声道:“若是大人不嫌弃,可用奴婢带来的剪子。”

    陈维闻言,面上顿时露出了感激的情绪,看着香梅连声道:“这……却是谢过香梅姑娘了,出来时匆忙,竟是落下剪子,幸亏得遇姑娘。”

    香梅并不接话,只是从篮子拿出了剪子,双手奉上递予了陈维。

    陈维接过时,不知有意无意,手与香梅的手轻轻碰触了一下,只是一瞬间,二人面上却都露出了怔楞的神色,再简单不过的一个举动,却让暧昧的气氛,开始滋生。

    “陈大人,奴婢还要摘花回去与皇后娘娘,您慢慢选。”

    香梅其实是有些舍不得离开,却还是强自冷静了下来,让自己恢复理智,她与陈维是不合适的,虽然一次两次,她仿佛觉得陈维对自己并不是无意,可是……她这辈子,是想要陪着自家主子。

    更何况,她根本配不上陈维。

    陈维也没料到香梅竟然会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可他什么都没有,依然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摸样,语气温和道:“好,不耽误香梅姑娘了。”

    他虽然这般着,可是脚步却没有挪动,在香梅离开后,仍然站在原地,看着香梅。

    香梅不经意间回过头,却是看到陈维仍然望着她,眼里……仿佛透露着一股深情。

    香梅愣住了。

    双手不觉紧紧握成了拳头。

    然……她想要逃避的躲开自己的目光时,陈维也发现了她在看她,一张清隽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笑容中的柔情,仿佛能够将人腻死。

    此刻,香梅心中便是有再多的理智,在这一瞬间,也一下子荡然无存。她有些干涩的咽了一下口水,下意识的再次避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