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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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月华语气平缓,就好像在漫不经心地一个故事一般。

    但是听到云朵朵的耳中,却如同惊雷霹雳一般。

    南柯太守传中记载,淳于棼在睡梦中仕途平顺又娶了金枝公主为妻,封妻荫子,二十年享受荣华富贵,醒来后却发现只是一场梦。

    南柯梦最后并没有记载淳于棼醒后的心情是欣还是恼,但是如果淳于棼是个落魄之人,想必是宁愿一生坠入梦中不再醒来吧。

    ——与其醒来面对那饥寒交迫弱肉强食的世道,不如一梦不醒,至少还享受了一梦的富贵与荣华。所谓由贫到富易,由富到贫难。

    凡人短暂一生,总是祈求平顺富贵,衣食无忧的。

    这个妖怪既然千年来只失那么一次,就表示她完全已经抓住了世人的软肋:那就是不不愿面对现实的懦弱与逃避。

    这个临安城,很显然就是木云乔的最大执念,这个执念虽然简单到无趣,但是却一花一草都如此真实,足可见到这个执念是有多么强大。

    他要父母和乐,夫妻恩爱,家宅兴旺圆满——这只是普通凡人最为圆满庸俗的一生罢了。

    那么,木云乔可愿意离开这样的梦境?

    云朵朵望着安月华美丽的面容,不出话来。

    安月华察觉到云朵朵心里的矛盾,自觉胜负已定,她微微一笑“你怕什么呢?怕死么?你放心,我绝不伤害你。我只想给木云乔这一世的美满。”

    一世美满?不过一梦罢了。

    见云朵朵不话,安月华继续道:“我如今不放你,只是怕节外生枝——我之所以能活这么多年,和我的谨慎之心分不开。之前在云雾阵中我多少也看出来了,你是修仙门派的弟子,想必门派中定有厉害的人物。我可不想冒这个险,放你出去搬救兵。”

    “你放心,等我陪云乔寿终正寝之后,你就自由了。”

    云朵朵很少做梦。

    许是真的如师父所,她这个人缺心少肺,每每都是一觉到天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鬼话在她身上基本不成立。

    除了八岁那年她不心把灵芝草当成蘑菇喂了山下的牛被罚一月不许下山,那一月中她夜夜都梦到自己受罚结束对着一桌子的美味大快朵颐,梦醒,口水弄湿了半个枕头。她受罚结束,师父给她做了一碗鸡蛋酒,那实在美味,胜过凡间一切珍馐。

    她没有什么强大的执念,甚至对于自己的身世也毫不在意:既然那从未见过面的父母将她丢弃,不管是再多理由终究是丢弃了。

    修仙之人讲求缘分,她与父母的缘分若是那么短,那么打个照面之后就别再去哭求了。

    ()(e)  对于这一点,师父倒是十分赞赏,还曾过如果她用功刻苦一些,成仙之日必然不远。

    但是木云乔并不是她这样的人。

    从第一次遇见她就隐隐觉得,这个冰山美人心里藏着很多的事情,他为什么离家?为什么诈死丢下同样是美人的未婚妻远走天涯?而多年后为什么又要回来?回来之后,为什么还要放?为什么不去解释清楚?

    那么多的为什么,他从来不去解释。这些问题,有的她问过,有的那个真正的安月华问过。

    但是他一言不发,沉默以对。

    有什么苦衷不出来,有什么爱意无法表达,有什么思念没有尽头,有什么人再也见不到。

    人生短暂,却因世间人情冷暖变幻莫测精彩纷呈而显得漫长。可是如果在开头就已经丢下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那么,是否还有信心去走接下来的路?

    安月华心情疲惫的回到了赏青阁。

    这一次的迷梦多少叫她有些应接不暇:往日做这些梦的不是不得志的酸秀才,就是无能触及官路的穷书生家中并无显赫家世叫他明白何为朱门富贵,自身也无门路让他知道这世家生活模样。

    所以以往时候,她只需要源源不断叫出美人丝绸,宽宅大院,仆从婢女即可。

    甚至在有的时候只需要做好眼前一隅至于其他,谅他也想不到。

    就是没料到这个木云乔,家中之事事无巨细,什么管账钱财往来,交际打理,货品数量甚至厨房大,连萝卜失踪了都要来寻“少奶奶”

    以至于少奶奶回到房中时候,着实在门外吹了半时的风才让脸上的疲惫吹散了。

    而木云乔却并不在卧房中,阿进木云乔刚才醒了以后就去了书房,刚才吩咐要送一壶茶进去。

    安月华点点头,吩咐备下一壶莲心茶,亲自端着送来书房。

    门是开着的,木云乔并没有换下寝衣,只在外面罩了一件外衫,长发披在肩上。他在专心作画,见她来也没放下笔,他看向她,朝她伸:“来。”

    趁着放托盘,安月华看了一眼,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画画,也不知道他画了多久,宣纸上的景色已经完成了大半,此时他正蘸了青石,给枝头上的青梅润色。青梅枝头下,是一个含羞低首的姑娘,十二三岁的模样,齐眉垂发、稚气中带着一丝的羞怯。

    虽然稚气,但是却挡不住的清丽,长大后定然是个明丽照人的女子。

    而且这个姑娘,眉眼之间都透着安月华的影子。

    木云乔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素素,你可喜欢?”他已经着完色,将那张画平摊在桌上等着墨干。

    ()(e)  “我欢喜的很。”

    她的语气与人一样,娇媚动人,原本就白皙的脸颊上施着淡淡的脂粉,细细梳就的云鬓与发间的步摇相衬更是光彩照人。

    如果画中十二三岁的安月华惹人怜爱,那么如今便像一朵盛放的鲜花,娇艳欲滴。

    他柔声道:“那么,我写词牌,你题诗句,这幅画就算我们两人一起做的可好?”

    安月华妩媚一笑:“好。”

    木云乔没有再话,自笔架上取了一支新的狼毫,蘸了墨,在画纸的空白处写下三字:弄青梅。然后便握了她的,将狼毫轻轻塞在她的中。

    安月华就着木云乔握着的姿势,继续填词: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便就够了,蹴罢秋千也好,薄汗轻衣透也好,并不能比上那如花的面容羞涩的低首。

    题罢诗句,安月华正准备将狼毫归放笔架上,可是木云乔牢牢握着她的并没有放开,安月华迟疑片刻,有意转开话题:“云乔,茶要凉了”

    他没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握着她的指,错开五指,摩挲她指间娇嫩的肌肤。他的掌心和食指上都有薄薄的茧子,在她掌心摩挲,又麻又痒。

    安月华痒地几乎要笑起来:“墨汁都沾到里了。”

    木云乔笑了笑,低声道:“这墨叫做莲纹墨,是用数十种名贵的药材加上千朵莲花的花汁做成。胶质细腻,磨开之后有淡淡的花香”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他笑得极温柔,连声音也变得温柔:“以前我最爱在这窗前作画,一边画画一边就有花香若有若无地飘来,开始我以为是莲香,可是冬天大雪封湖的时候这股香味依旧在。我才知道,原来真相不一定是你所看到的,也不会是你凭着经验或者记忆就能够下论断的你懂么?”

    安月华暗自忐忑,喉咙仿佛一下子被什么堵住了,什么话都不出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木云乔会忽然出这样的话来,为什么会忽然和她起以前的事情,又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大脑混混沌沌,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乱了套路,她只能暗暗咬着唇,让这痛楚提醒自己,不能因为一点波动的情绪而毁了眼前的平静:“云乔,你什么。我不懂。”

    他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没关系,你总会懂的。”

    木云乔的掌抚在她的脸上,像是在呵护一朵柔弱的花朵,他的唇轻轻靠上来,在她冰冷的脸上吻了一下。

    “南柯梦,你还要骗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