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章 世如染缸
平安镇,青石巷。
让陈景没想到的是,才离开没多久,便有两个老鳏夫,钻入了陈家院子鸠占鹊巢。
邢九追着打了半条街,才意犹未尽地跑回来。
陈景目光环顾,此时的陈家大院,已经变得一片狼藉。好在大多的物件,都搬到了塘村马场。
但不管如何,在乍看之下,总归添了几分悲凉。便如面前的这座平安镇子,今时不同往日了。
“九,把床铺收拾一下。”
“东家快来!”
正忙活着的邢九,忽然语气一惊。等陈景赶来,发现在北屋的墙壁上,赫然多了一个嵌入的脚印子。
要知道,这些屋头,可是陈景老爹请人,用石砖砌起来的。但现在,却被人用脚踏了个印子。
一下子,陈景想到了冯长的那个木盒。他曾想过木盒很重要,眼下这光景,不得是有人来寻了。
“这是高啊。”邢九声音啧啧,又抬了,犹豫着抽了半块砖。
轰隆。
那间大屋,瞬间塌了一半。
陈景瞬间灰头土脸,瞪了邢九一眼。不过也间接证明了邢九的话,来寻木盒的人,当真是个高。
“东家,怎办,这动静有些大外头要宵禁了。”
陈景想了想,“往巷尾走,去我老友那里,先对付一夜。”
担心寻木盒的人,还会杀回马枪,索性先离开这里再。至于巷尾老友,只能是吴文了。
“我与景哥儿,乃是生死兄弟,当有福同享——”
“别咧咧。”陈景躺在破床上,皱眉吐出一句。
吴文惊得立即跪下。
陈景抬头,环顾了一眼左右,发现这穷酸,连煮饭的瓦罐都当了。只用烂了一角的大碗,架在石墩上直接来煮。碗里都是些馊食。
“睡了这一夜,欠我的银子,我也懒得讨了,便抵数了。”
瞧着吴文这模样,左右也是个穷烂到底的命数,这一生,估摸着只能留在平安镇里,做个讨食的人了。
“景哥儿莫不是龙阳癖?若能相抵,我便、便从了景哥儿。”
“又在胡咧什么。”陈景笑骂了句,“哪日得空了,先赚些银子买身衣裳,再支个摊儿替人捉刀,也能活得下去,好歹读了几年的书。”
()(e) 吴文不敢忤逆,急忙又磕头如捣蒜。
“我问你,我出城这些时日,巷子里可闹了事情?我屋头那边,都进了贼了。”
“景哥儿有所不知,镇子最近又起了祸。”
“什么祸?”
“听是抓什么大人物,城外的营军,都调了不少过来。那大人物,好像是要从江南过来。”
“可知姓名?”
“我哪儿知,去酒楼讨馒头的时候,听几个官爷讲起来的。”
陈景想了想,“我听,现在不给入京城了?”
“不给了,外调的那位许将军,脾气凶得很,若有人敢闹,直接动刀的。”
“我屋头那边的事情,你还没讲呢?”
“哎哟景哥儿,我哪知道,这几日我饿坏了,一回屋就绑紧腰带,倒头就睡了。”
陈景眼神失望,眼见不能再问出什么,也懒得打太极了。让邢九将吴文揪出去后,才抱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阳光正好。
并没有耽误,陈景带着邢九,准备离开青石巷。
“景哥儿,景哥儿!”吴文在后跑来,神色间带着哀求,“景哥儿的马场那边,要不然,将我一起带去,做个算账先生。你知晓的,我打算盘很快。”
陈景摇了摇头。抵去几两银子的债务,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如吴文这样的人,过于势力,虽然自相熟,但他不会带着。
“景哥儿,你不带我,我便自个去发财!还是生死兄弟,你瞧着,你也等着!老子吴文,有一日要走富贵的!”
巷道上,吴文歇斯底里的声音,越来越远。
陈景没有回头。他走的这条路子,相当于,和过去的很多事情,逐一告别了。在以后,他的立族之路,将要慢慢崛起。
“东家,春楼的生意都淡了。”
等马车到了大街,邢九一声叹息。
比起以前,平安镇最富庶的城南大街,也变得人影稀少。反而是捕快和营军,不时成群结队地走过。
陈景打听了一轮,发现近日刚好是夏崇当值。他索性让邢九停了马车,两人坐在酒楼的外堂,一边吃喝,一边等着夏崇过来。
约莫快到了晌午,夏崇的身影,才一下子出现在街上。
()(e) 陈景喊了一声。
“陈兄弟。”夏崇脸色惊喜,打了个招呼后,又冲着旁边的邢九,抱了个江湖拳。
“多日不见,听陈兄弟出城了,还想着去探望一轮,奈何公务太多,根本脱不开身。”
陈景要帮忙斟酒。
“陈兄弟,换茶汤吧,新来的许将军,不喜有人当值饮酒。”
“夏捕头,最近这镇子,可是出了事情?”
夏崇眉头皱住,“要出大事情了。这段时日,来了这一轮,陈兄弟最好不要入城了。昨儿在南城门,又吊死了一个。”
“怎的?”
“江南有位大人物,要入京城。但许将军那边,好像领了什么命令,要拦住那位大人物。”
“所以,才堵了入京城的路子?”
“确是,往京城的路,已经置了六个重兵哨卡。陈兄弟也知道,要去京城,肯定要途经平安镇的,这是唯一的路。”
陈景不动声色,帮着夏崇又倒了一碗茶。
“夏捕头可知,是什么样的人物,值得那位许将军,如此大动干戈。难道,真是反贼不成,要和兵部作对了?”
夏崇脸色犹豫,目光四下扫了扫,声音才一下子变得凝沉。
“算不得反贼是维新党的人,只知道分量很高。许将军已经出了悬赏,若有通报行踪的,赏一百金。若能杀了那维新党的头,赏一千金。”
“镇子里,最近也来了不少江湖人,或许是要赚赏金的我也不知怎么的,好端端的镇子,一下子变成了这样。”
着着,夏崇的声音,变得有些自责起来。
“在官坊那边,吃公职饭的,哪怕是放衙了,都要四五人一群,提着刀去镇子附近转转,想着赚走赏金。他们喊我,但我并不想去。”
“以前的镇子,虽然也有些宵,但好歹大家都过得下去。你看现在,很多人活不得了。”
陈景并没有阻止夏崇的话头,便如他当初所想,一位格格不入的缁衣捕头,在世道的染缸里,试图纤尘不染,却难如登天。
有的人,虽是近墨者,但不曾染黑过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