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波澜
李岩紧握着马鞭,千钧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冷汗早已经是打湿了他的背脊。远方那杆火红色的大纛,正向着他所设下的陷阱越来越近。胜利近在眼前,只待那铳炮声的响起,便是此战大获全胜之时!只要击溃出城迎战的汉中军,攻取开封不过易如反掌,恍若探囊取物。只要击溃了汉中军,只要击溃了汉中军“砰!砰!砰砰!!”震耳欲聋的铳炮声陡然响起,李岩浑身一颤,只感觉一阵恍惚,那一声声巨大爆响声恍若天边的仙音一般,让他有一种极为不真切的感受。一瞬之间,李岩心中的大石也在这时轰然落地,甚至差一点便忍不住喜极而泣。陈望,中计了!只是在经历了短暂的喜悦之后,李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僵硬,双眼死死的盯着大阵的西南方。为什么明明铳炮声已经响起,但是却没有任何硝烟升腾而起。这么远的距离,不是应该先有硝烟,再响声音的吗?为什么,汉中军的骑阵停止了移动。为什么,那面火红色的大纛不再往前。李岩骑乘在战马之上,深深的恐惧从他的心底升腾而起,他的心脏也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哪怕身处于喧嚣吵闹的战场之上,他仍然能够听到自己剧烈无比的心跳声。喧哗声!李岩眼神陡然一利,到底是什么时候,大阵之中开始响起了喧哗之声。之前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西南方,放在了汉中军的骑阵,并没有意识到了四周开始变得喧哗了起来。“砰!砰!砰砰!!”巨大的铳炮声再度响起,这一次铳炮的声音,李岩听的极为真切。那确实是铳炮的声音,他确实没有听错。但是那铳炮的声音却并非是从西南方传来,而是从西北方传来!李岩脸色剧变,心中凛然,猛然转头向着西北方直望而去。就在西北的方向,浓厚的硝烟早已经是覆盖了整个阵线,橘红色的火光不断的在远方出现。平川之上尽是招展的赤旗,视野之中尽是明军的甲骑!“杀!!”而几乎就在同时,猎猎的朔风已经是裹挟着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扑面而来。巨大的喊杀声不断的压迫着李岩的精神。李岩紧咬着牙关,他的脸色惨白,眼眸之中满是错愕和不甘。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西北的方向,会出现敌人的骑兵!李岩嘴唇发白,双不住的颤抖着,他紧紧的握着中马鞭,整个人如同掉入了寒冷的冰窟之中一般。事实让人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切让李岩有一种极为不真切的感觉,彷佛一切都是虚幻一般。李岩双目赤红,死死的盯着西北的方向。在北方,开封城的北面,明军确实有着一支骑兵部队。但是那支部队,正在跟着陈永福在黄河北方的阳武平叛大阵之中,充斥着喧哗吵闹的声音。就在西北的方向,数以千计的明军甲骑已经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杀入了阵中。隆隆的蹄声愈响愈烈,低沉的骑号声早已是连成了一片。落日的溶金散落在冲阵而来的明军甲骑衣甲之上,直照着恍如天兵一般。一柄柄锋利的马刀被高举到半空,冷森森的寒芒迷乱了昏暗的天空。李岩从来就没有想过在西北方会出现敌人的踪迹,他没有在西北方设下任何的防御。军中的精锐、铳炮,都被李岩统一调集到大阵的前方,还有西南的方向。所有的注意力也被李岩放在了西南的方向。西北方的阵线薄弱无比,甚至可以是根本就没有设防。面对着突然袭来的明军骑兵,西北方的万民军甲兵根本没有丝毫的防备。明军的甲骑就像是一柄重锤猛然砸在豆腐之上一般,只是一瞬之间,西北方万民军的军阵,便已经是被砸的支离破碎,散落满地。“呜————”低沉的骑号声在汉中军的骑阵之中回响。汉中军庞大的骑阵也在同时缓缓的停下。骑阵之中,号鼓声连绵,无数令旗不断的飞扬。只是片刻的时间,汉中军的甲骑已经完成了止步、驻足、调整等一系列的军令。前队变成了后队,而后队则是也变成了前队。这样的举措,在他们训练的之时,早已经预习了无数一遍。不过这样的军令,一般是在行军的时候出现变化,下达的军令。但是这一次却是出现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之上。不过饶是如此,所有的汉中军骑兵还是坚定不移的执行着收到的军令。骑兵比起步兵,最大的优势就是动性。在战场之上,骑兵停止移动,无疑是将自己之余劣势的地位。但是很多时候军令下达,还是要根据实际的情况来判断。陈望本来是准备想要下达正常转向的命令,但是万民军大阵因为西北受袭,所引起的混乱比他预想的还要更为严重。万民军大阵之中留存的骑兵,大部都往西北方疾驰而去,想要驰援西北,根本没有多少的威胁。而他们距离万民军的军阵还有三百余步的距离,这个距离,足够他们从容的变换阵型,调整骑队。而周遭的万民军溃兵早已经是丢盔卸甲,一心只想逃命,他们也不可能造成任何的威胁。伴随着行进的角号声,汉中军的甲骑在陈望的领导之下再度开始进军。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朝向并非是向着西南方,而是自南向北,沿着万民军大阵的前阵一路奔驰而去。万民军的大阵本就因为西北方受袭,遭遇了极大的动摇。眼下见到此前去往西南的汉中军甲骑去而复返,许多的军卒更是心惊胆颤。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明军的甲骑又回来了,他们不是已经掉入了信王设下的陷阱吗?明军的骑兵看起来没有减少,气势也没有丝毫的下降,难道是南边的人打输了,军阵已经被破了?!普通的军兵身处于大阵之中,根本就无法遍观全局,他们只能靠着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来推测战局的情况。前方不远处,疾驰而过的汉中军甲骑,还有大阵后方不断传来的喧哗之声,都让他们的心中感到无比的恐惧。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样的念头一经冒出,就再难以被压下。不止是一个人胡思乱想,而是所有人都开始去胡思乱想。陈望执马槊,驾驭着座下的战马一路向前。他偏过头,左侧视野之中万民军的一个个军阵,正不断向着后方远去。军心、士气,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能够感觉的到。陈望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万民军,军心已乱,士气已失。万民军,到底只是一支初出茅庐的起义军。李岩是通晓军略,但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纸上谈兵,真正领兵的时日到底还是并不长。万民军确实是像一支正规的军队,但是本质上,却并非是真正的正规军。他们距离彻底的脱胎换骨,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要走。没有根据地,没有割据一方,心气便难以扭转。哪怕是攻破了洛阳,击败了河南的官兵主力。但是万民军中大部分人的想法,都还只是为了求一条活路,而并没有想过能够彻底的击败朝廷,再建新朝。李岩一直做的事情,就是想要让麾下万民军军将和军兵相信他,相信他能够扭转乾坤,能够割据一方,能够彻底的击败明廷。李岩现在做的事情,其实也是高迎祥想要的做的事情。只是高迎祥没有做成,而现在李岩也暂时没有办法做成。陈望目光淡漠,扫视着万民军略显混乱的大阵。他很清楚,只要他现在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便可以彻底的击溃李岩领导的万民军主力。万民军的主力现在全都集中在西城,一旦击溃了万民军的主力,余众不过是土鸡瓦犬,根本掀不起任何的风浪。万民军,也将会就此成为了他晋升的又一垫脚的石头。“汉中军往北去了?”李岩定定的看着从南往北奔驰而去的汉中军甲骑,哪怕汉中军的骑阵已经过去了大半,但是他仍然还是感觉到难以置信。他完全没有预料西北会出现变故,混乱先一步的席卷了大阵的各处。李岩其实已经对于麾下很多的部队都失去了掌控,一直在专注稳定西北的防线。李岩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军事指挥水平,他之所以能够在接连不断的战事之中取得胜利,要么是因为敌人的轻视,要么是因为双方的信息差。而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会排兵布阵,有多么卓越的指挥水平。在稳定西北的防线时候,对于其他各阵,李岩根本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也没有注意到其他各阵的情况。直到补足了西北的防线,派遣了援兵赶赴驰援之后,李岩才注意到前阵的情况,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前阵已经慌乱的不成模样,甚至发生了军兵逃窜,甚至成建制逃散的事件。如果在那个时候,汉中军的骑兵冲锋而来,整个大阵都毫无疑问将会崩溃。但是汉中军的骑兵却没有选择冲阵李岩眼神微凝,心中疑惑难解,他不能明白为什么陈望不选择发起进攻。陈望这样的名将,能够将计就计的算计他,能够一路走到如今这一番地步,怎么可能看不清这样简单清晰的局势。明明只要一个冲锋,付出一定的代价,便可以在这一战后让他所领导的万民军就此一蹶不振,使得河南的动乱逐渐消弭为什么,陈望却是选择没有选择直接冲阵?李岩思绪纷乱,各式各样杂乱的念头不断的在他的脑海之中碰撞。一个极为疯狂的想法逐渐在他的脑海之中出现。“陈望”李岩眼眸之中的血色已经消退,他眼神恐怖,因为他脑海里面的那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于疯狂。“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不然,现在没有办法解释这一切的事情”李岩的双眸之中不断的游动,脑海里面那个疯狂的想法,让他忍不住喃喃自语,似乎是要借助语言来服自己。那面火红色的大纛还在向北,李岩的目光跟随着那面火红色的大纛缓缓北移。李岩看着在那面火红色的大纛之下,汉中军的骑兵冲入了他留在东北方的军阵之中,配合着那支突如其来从西北突入大阵之中的明军甲骑,击溃了北阵左翼的所有军队。左翼部曲全军覆没,这样的损失虽然巨大,但是并非是不可以接受。李岩转过头,目光从北方汉中军的骑阵之上移开,转向了东南的方向。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在嘹亮绵长的号角声中,无数的黑旗已经遮蔽了整个开封城西南角的旷野,那是他原先安插在南城的骑兵。原定的计划是,瓦罐子在西南方领兵挡住汉中军甲骑之后,其余的部队合围而来,尽可能的留下汉中军的骑兵。不过,现在他们的任务也需要发生改变了。“传令全阵,我部援军已经赶赴,各部务必稳住军阵。”“官兵不过区区数千人,我等拥众三十万余,无需惧怕!”北阵左翼,已经是被李岩全部放弃。这种时刻,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此时李岩的心中不再有丝毫的恐惧,因为他已经明白了一切的根源。绝不可能出错。“嘭!嘭!嘭嘭!”巨大的轰鸣声和爆响声再起,依旧是铳炮的响声。只是这一次,铳炮声传来的方向并非是西北方,而是来自于西南方。李岩转过头,望向西南的方向。就在西南角,瓦罐子所在的方位,此时已经是被浓厚的白色硝烟所遮盖。连绵不绝的炮响之声恍若天边的惊雷一般,不断在原野的上空回响。李岩神色冷漠,并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嘴角还上扬了些许,露出了一丝冷笑。他素来谨慎,没有想到明军会有骑兵突然出现在西北的方向是他的失算。但是在其他的事上,他都已经考虑了周详。李岩,从来就没有信任过高谦。高谦假意投降的可能,李岩其实早就有过预想。他在西南,给高谦早就准备了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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