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五年,续命
青砖绿瓦,亭台楼阁,花榭左右点缀着长得郁郁葱葱的灵草,到处透着一股明艳的写诗画意。
庭院中,一道苍老的身影,眼神中古井无波,一片死寂,没有一丝被环境影响的意思。
周列知道老师的心意,想借着人和自然的交感,让他从悲伤中走出,但得知周璜的仇怨,已是了结后,他却是越发的没有念想了。
“空洞虚无,活着就是一具会动的躯壳。”
陈生见到这一幕,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周列的衰老,不仅仅是在肉身上,还在精神上,没有希望,一片灰色,自然而然的就没了生气。
这个状态,他在未来的某一天,可能也会踏入进去,当一切都消逝后,长生将会成为了一种病痛。
“老师,让你劳累了。”
陈生的到来,让周列空寂的眼神中,多出了一抹色彩,看着这道身影,他心中生出了一种愧疚。
他的一生,文不成武不就,是个不成器的,有了周璜后,以为能为老师分担一下了,却又折了。
作为弟子,他真的很失败。
“我从未奢求你什么,也不要求你惊艳世间,只要伱安然的渡过一生,就很满意了。”
陈生是长生不死的人,已经满足了最大的欲望了,对于很多常人念念不忘的东西,看得都很轻。
他不求周列无敌一世,传播他的威名,也不求周列为他搜罗修炼资源,当牛做马。
这从养到大的徒弟,他充当着如师如父的角色,希冀的是这个孩子一生安康。
即便到了如今的情况,他还是这个心思,只要周列安康快乐,也就好了。
“弟子,会努力的。”
周列点了点头,即便他觉得这个要求,很难很难,但既然老师希望他快乐,那么他就要努力去快乐。
“觉得无趣了,找你师娘给你做顿好的,你时候,不是一直很喜欢她做的饭菜吗。”
陈生知道周列的情况,家族中称尊做祖,有诸多敬仰的后辈,但无一个诉悲苦的地方。
只有药庐了,他和绿珠,是周列唯一能够依靠的了。
“时候,我记得,一直都有记得。”
周列的眼中浮现出了一抹怀念之色,那真是一段极为快乐的时光,什么都不用烦恼。
现在拥有了许多东西,药庐中的权柄,让无数人羡慕,但他却怎么都难以高兴。
“重拾这种快乐,不要悲观。”
陈生拍了拍周列的肩膀,用上了几分力,像是要将这种坚定,传递给这个后半生坎坷的弟子。
他能给周列权柄,能给修炼资源,能给攻伐法器,但确实没有段,能让对方走出来。
这一场人生,终究是自己的,旁人无法干涉,只有自己觉得舒坦了,才是真的念头通达了。
从周列那里出来,陈生想了想,走进了药庐藏书的地方,翻看起了丹道典籍,选了一个“圣草丹”的方子,让底下的人筹备好灵草。
随后,他入了密室,打算突破筑基境初期了。
这些年来,他一心都扑在了丹道上,有职责所在,也是一心钻研,耽搁了修行。
如今丹道上的进展,已经凝滞,法力自然圆满溢出,也是时候突破了。
“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陈生至今修行的,还是养生经,这一门炼气法门,底子很正,修炼出来的法力,中正平和,凝实纯粹,极是不错。
当然,也不是没有缺点,但百多年来,他一直用身体去尝试,将这门养生经进行了无数次的修改,已经篡改到面目全非了。
不能现在修行的养生经,是至高的功法,但绝对是最为契合、适合他的。
他略一施展,养生经运行的功法路线,瞬间起动,朝着外界摄取来源源不断的天地灵气。
“轰隆隆”
密室中,陈生的身躯绽放着光华,四周聚拢而来的灵气,飘散如烟,让他显得如中天神圣,缥缈威严。
澎湃的天地灵气,从他的口鼻耳窍钻入,走了一圈功法路线,化作凝实的法力,落入丹田之中。
他的丹田中,雾气氤氲,底下积攒着一个湖泊,不断有滴滴答答的法力,如雨水滴落。
随着无有穷尽的法力,添补下去,湖泊的边缘,渐渐扩大。
这种情况,持续了有一天半的时间,终是到达了一个极限。
()(e) 丹田内的法力,一下变得活跃了起来,像是一座死火山复苏了般,生出变化。
“轰”
陈生身上的气,也在上涨,冲到了一个界限,却是被拦住了。
那是筑基境中期的关隘。
他心神宁静,一意运转养生经,任由积攒起来的法力,在冲击关隘中消磨。
不知过了多久,轰鸣一声,却是筑基境中期的关隘被打破了,他的心神气意,一下跃入了一方新的天地。
“修炼难,筑基难,关关难。”
陈生突破到了筑基境中期后,内心稍微高兴了一下,就恢复了寻常。
他能感受到资质的限制,没有天赋的修仙者,在这条长生路上,太过艰难了。
所幸,他来到此方天地厚,神异加身,避免了在炼气境时,就化作一堆白骨。
他站起身来,走出密室,虽是收敛了气息,但刚刚突破,还是能看出一丝痕迹的。
“筑基境中期,跟我一样了。”
绿珠无事,在密室外百无聊赖的候着,见到陈生破境出关,眉眼顿时弯了起来,是那种笑意盈盈的样子,像是春日风中的杨柳,给人一种柔美和谐的感觉。
“你天赋比我好上些许,可以多用些时间修炼的。”
陈生脸上,不自觉的就复现出了笑意,只是因为周列之事,对于生离死别的感触,一下深了,不由得上了一句。
“我本就没什么坚定的求道之心,资质只是中上,能修得筑基,已是很知足了,强求太多是不好的。”
绿珠有自知之明,她能修成筑基境,还是有几分运气和上苍垂怜的,对于道途,没有太多的执念。
此生,能够守在陈生的身边,平平安安的,她觉得已是很好了。
“随你了”
陈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苦笑,绿珠的心态很好,但修道长生的执念,却不强烈。
想来是知道长生之事,太过缥缈,不如活在当下,自在洒脱吧。
他不再多言,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是挺好的。
“长老,你让准备的灵草,已经是集齐了。”
陈生闭关前,嘱咐的事,没有人敢懈怠,已是寻好了。
来人态度极为的恭敬,上捧着一只储物袋,却是炼制圣草丹所需的灵草。
“好。”
陈生将东西收下,走到了炼丹房,打算炼制一炉圣草丹。
他已经很少炼制一阶的丹药了,不过此次是为周列准备的,马虎不得,很是上心。
这圣草丹,是一种续命的丹药,一阶上品的丹药,炼制繁琐,用料繁多,但效用很好,能为炼气境修士延寿十年。
“嗡”
炼丹房中,炉火熊熊燃烧了起来,虹鳟炉的炉盖,让上冲的火光掀起,炉口红艳,像是一方火中世界。
陈生将储物袋打开,一种种的灵草相继投入炼丹炉中,被火焰舔抵着,烧去多余的杂质。
炉内天地,像是一方九层的宝塔,火焰层层,一种种的灵草,被烧去了形体,化作了澄澈的模样。
粗略数去,有上百种,流转着莹莹的光华,仿佛琥珀琉璃般,不染纤尘。
陈生在火光的照耀下,脸颊如赤玉,烨然若神人,一举一动透着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韵味。
他的控火八法,已是修行到极为高深的层次了,炼制二阶丹药尚且毫无压力,一阶的圣草丹更是无有问题。
每一株灵草,都让他烧炼到最为极致纯粹的状态,以二阶炼丹师的眼界来看,都堪称完美。
“可以了,能进行药理的交融了。”
陈生炼制这一炉圣草丹,绝对是用心的了,力保灵草的炼化没有一丝的杂质,再三确定,方才进行下一步。
“嗡”
他心念一动,一种种的灵草开始交融,丝丝缕缕的玄妙气,蕴生而出,拥有着万千种可能。
而炼丹师要做的,就是不让药理胡乱倾轧,朝着最优的一个方向前进。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过去。
炉火中,上百种药理交织成了一颗丹药雏形,有些沉重,似金石器物,流转着宝光。
陈生神色宁静的观察着炉内天地,慢慢的,控制着炉火烧着丹药雏形,让里面的诸多玄奥,归凝为一。
能够看到的是,丹药雏形越发圆润,看上一眼,能够立即在脑海中浮现出“完美”一词。
()(e) 到了这个地步,圣草丹已是炼制成了。
“呼”
浓郁的丹气冲霄而上,伴随着浓郁的生,从炉口涌出,里面的火焰已经熄灭了,但炉壁还烧得通红,有着赤金霞光的光辉。
在最下方,静静的安置着九颗碧绿的丹药,药性内敛,生充沛,是一阶丹药中的珍品。
这样的一颗延寿丹药,出现在拍卖会上,绝对能让老迈的炼气境抛却全部身家的。
五年时光,一下走过。
这本是不长的一段光阴,但对于身躯老迈,心灵死寂的人来,却是足以将最后一点心血生消磨干净了。
周列和庭院花谢的郁郁葱葱相比,像是一段腐朽的老木,根基已经被时光削得干净了。
他的身躯,很是干瘦,眼神空寂寂的,对于生死大限,也不在意了。
哒。
脚步声传来。
周列看了过去,是老师,对方和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没有变化,依旧是少年模样,身躯挺拔,眼神温润,穿着华贵的衣袍,像极了一位天人。
他再看了看自身,腐朽如枯木,面容衰老,不由得低下了头,无颜面对。
修炼资源。
功法秘术。
丹药法器。
这些他都不缺的,比老师少年修道时的条件,好上许多,却是落得这么个情况,只能蹉跎一生了。
“这是圣草丹,能让你延寿十年。”
陈生来到了周列的面前,取出了圣草丹,如今周列这个状况,必须用丹药续命,才能撑过去。
“老师,什么时候炼制的?”
周列是一阶顶尖炼丹师,一眼就看出了圣草丹的品质,高得吓人,绝不是一阶炼丹师的笔。
那么,只能是老师这个二阶炼丹师出,特意为他炼制的了。
“五年前。”
陈生平静道。
他五年前,就想到今天了。
周列大悲伤身伤心,本来作为炼丹师,最会调离身体了,活个一百二十岁很轻松的。
如今一百零五岁,就行将就木,只能用丹药来延寿了。
“弟子,从来是个省心的,一直在让老师操心。”
周列看着圣草丹,没有接过,但对于陈生的心意,很是感激,想到了很多。
他很的时候,就拜入老师门下了。
得到了太多的照顾了。
七岁,被老师喂饭长大,度过了一个无忧的童年。
少年时,心生迷障,在外门大比时,被老师点醒,抛却包袱,游历修仙界。
青年时,任性的娶妻生子,罔顾了老师的安排,错过了筑基的年纪。
中年丧妻,上老师那里寻求安慰,晚年丧子,是老师率众覆灭了富水将群妖,报了仇怨。
纵观一生,他一直生活在老师的羽翼下,却没能有一丝的回馈,实在是失败。
“你很好,收你做弟子,我并没有后悔。”
陈生却不这么认为,周列从到大,都是一个很乖的人。
尊师重道,从来不会做出有损他威仪的事情。
不争权夺利,那是怕他难做。
在药庐的公平和个人权柄面前,周列多次退让,让许多人登上了高位。
所以,在那个雨夜肆虐的时候,很多人都选择了相信和支持周列,他才能极尽所能的按照自身的心意去做。
那是他多年维护规矩,积攒下来的信用。
“太好了”
听到陈生这般,周列眼睛里,有了一抹光亮,随即嗫嚅,道:“弟子想再任性一次,不服用圣草丹。”
他得极是艰难,不是畏惧死亡,而是拒绝了陈生的心意。
这对他来,是很有负罪感的。
“决定了?”
陈生沉默道。
“是的”
周列知道他又任性了,让老师看着他赴死,是一件极为过分和残忍的事情。
但他真的累了。
“好。”
陈生和周列的眼神对视,看到了惭愧,解脱,恳求,悲伤等情绪,他心下一软,闭上眼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