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那姚花便在楼下将饭食准备妥当, 之后便依旧同之前一样, 声音极嘹亮地呼唤着林茂吃饭, 于是林茂也只得下楼, 硬着头皮在姚花升起的火堆旁边坐好了。

    不得不, 姚花做事倒是十分细致。大概是因为在山林里讨生活的缘故，那火堆生得比常青还来得熟练，亮堂堂的篝火火焰高涨, 烟气却不大, 也并不浪费柴火，红彤彤的火苗腾得高高的, 将周围几丈处的地面都烤干了。她又从不远处桃林中拖来了几根粗木, 看断口, 恰好就是之前常青仗剑胡乱砍倒的那一些。粗木被围在那火堆旁边，细枝丫被砍下来放在一旁添火用, 粗干正好作个座椅。又有那之前存下来的冻肉，被她胡乱砍成大块，插在那长而尖的树枝上, 树枝末端斜斜插入土中，前段串着肉的部分靠着火, 这时候已经表面微焦, 能散发出阵阵香气来。姚花脚下丝毫不停，绕着火堆来回转圈，眼瞅着哪串肉串烤火那面已经变得滋滋冒油, 便连忙弯下腰去适时给那肉串转圈反面撒盐……就这样，林茂眼看着姚花这样一个姑娘同时顾着十多串肉串来，竟然觉得她这般操持，还能有点游刃有余的意思。

    姚花这边可谓是热火朝天，反观那常青，周身森然，好似那黛色的夜影落在他身上都要立刻变得更暗上几分。他完全没有理会姚花特意准备出来的粗木座椅，反而沉默不语抱剑坐在稍远之处，一双黑沉沉的瞳孔死死凝视着那姚花。纵然他脸上并未有任何多余表情，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倒不能不险恶。倘若是那山下寻常人家稍微娇生惯养一些的娘子被这样狠狠盯着，这时候恐怕早就已经吓得哭了出来吧，然而姚花不知为何，最初的那点儿惧怕过了以后，竟也视常青为无物，径自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

    “林公子，你坐好，这串肉已经能吃啦……”姚花一见到林茂下楼，整个人便愈发殷切起来，她一把拉住林茂的手，将他按在那横倒在地的木头上坐好，接着便顺手将火堆旁的肉串扯出来递到林茂手中——若是林茂没有看错，他手上这一串，恰好便是烤得最恰到好处的一串。

    篝火的热气源源不断地传到林茂这处，让他额头不知不觉就隐隐透了一些汗。

    “姚姑娘……”

    “别急，林公子你先吃着，我在之前火堆下面还搁着一罐干菌子汤呢。”

    林茂面前，是熊熊火光，姚花一张俏脸满是期待殷切，而他身后，是飕飕凉气，雪光掩映之中，常青黯然不语。

    此情此景，就算林茂神经再粗，也实在是食不下咽。那肉串起来倒是不负姚花之前所，烤得是恰到好处，然而林茂只强行啃了两口之后，便再不进食了——也不知道为何，如今他看着着油光四溅吱吱作响的烤肉，腹中却全无饥饿之意，若不是怕那姚花不安，恐怕就连最开始那几口他也吃不下去。

    事到如今，林茂反倒还有些怀念起常青之前做的那一盅一盅血红颤巍的血羹了……那微温，粘稠，腥甜的血块滑入喉咙……

    “怎么了？林公子为何不吃？是，是俺做的不好吃吗？”

    姚花可怜巴巴地抱着膝盖蹲在林茂身边，看着他手中尚留有大半残肉的肉串声道。

    林茂猛地了个机灵，这才回过神来，他连忙摇头，柔声安抚道：“姚姑娘的手艺确实不错，是我忧心下山之事，心中烦闷，难免有些没有胃口。”

    话中，他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想着那温热香腥的鹿血，反倒觉得喉咙十分干渴。

    姚花大概也察觉到了林茂的言不由衷，听了这番宽慰的话脸上并未有宽慰之色，整个人反而愈发显得垂头丧气。

    恰在此时，未等她再开口，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师父肠胃弱，吃不得这种油腻的东西。”

    林茂和姚花都是一惊，林茂猛地回头，这才发现常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背后。白发的男人顺手从林茂手中抽出肉串，随后低头体贴地开口：“师父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免得到时候胃痛。”

    姚花立刻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火光照的还是别的什么，眼眶立刻便红了。

    “咳咳咳……”

    林茂连忙握拳抵在唇边，只假装咳嗽，恍惚中觉得身侧似乎有那刀光剑影，搞得他简直都不敢再往那姚花处看。

    “还，还有菌子汤，林公子你要喝么……”

    姚花依旧不死心，心翼翼刨开了火堆旁的土坑，将一个被黄泥巴封住的陶罐取了出来。

    她用一块碎石心翼翼将陶罐罐口周围已经烤到龟裂的泥壳敲开，再开罐口，一股菌子的香气伴随着袅袅热气在寒夜中瞬时飘散开来。

    不过常青却立刻跟上前去，接着探头往罐中看了看，看清楚里头的内容物后，那张冷漠的脸上竟然隐约透出一丝细细的倨傲冷笑。

    “看着不错……不过，我师父他最不爱吃红菇，这汤怕是也只能让你自己喝了。”

    他的话音落下，姚花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

    林茂并着膝盖坐在一旁，听了常青那段话却忍不住挑了挑眉。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那般讨厌红菇，不过是当年年纪大了牙口不好，那红菇滋味鲜美质地却十分柔韧，以至于他吃起来总是十分狼狈，如今他回了年轻时的模样，倒还真不怕吃那红菇了——不过这时候，林茂却实在不敢开口，只能跟之前一样，死死盯着自己脚边一撮凸起的泥巴堆看个不停，好像这里也开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