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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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恶!”

    姚花一声低喝,双手在窗沿上一压, 眼看着就要去追邢杏林。

    林茂赶紧伸手在她肩头一按.

    “算了, 不用追。”林茂叹了一口气, 低声道, “追也无用。”

    那疯医当年被孤身绑入忘忧谷, 身旁有武林盟盟主季无鸣,魔教教主金灵子还有江湖第一高手常青三人,给他看了病之后, 都能丢下一句“医无可医”抽身走人。如今林茂与姚花势单力薄, 前路迷蒙,后有追兵, 那邢杏林既然给常青下了定论是大罗金仙过来都救不了的绝症, 就更加不可能转念再来对他进行医治了。

    “只可惜这疯医邢杏林竟然真的落到个疯疯癫癫的境况, 那所谓的莲秽印……究竟是什么?”

    林茂低声自言自语地了一句,起身又往那常青床边走去。

    他拉起被褥盖住常青赤条条的身体, 然后又坐在床边,伸手白发男人的胸口摸了摸——那让人背后发凉地殷红莲花印记,这时候已经隐入常青的皮肉, 并未显现出来。林茂摸着常青的胸口,只觉得触手冰凉, 皮下像是裹了铅块一般硬邦邦——

    (那人随后便会从五脏六腑之中渐渐开始石化, 最后消散于世间……)

    林茂想到这里,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

    不,总该会有办法的——林茂在心底对自己。

    那邢杏林之前不是还曾自己是医无可医吗?可是他现在不正好好地守在常青的身旁吗……想来, 这世上定然是有办法解开那凌空寺和尚的怪异掌法的。

    只是想是这样想,常青的呼吸,却比之前还要更加微弱一些。

    “林哥哥?”

    姚花怯生生地在房间的另一角站定,也不上前,可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林茂的面颊,这时候见林茂神情肃穆,忍不住宽慰出声:“哥哥你别担心,那老头儿看上去就是个疯子,这疯子的话,哪里又能信呢。”

    听了她的这番劝慰,林茂忍不住苦笑,张口想要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实在无甚可,便也只能沉默。

    那姚花又在原地顿了一会儿,终于期期艾艾挪着步子往林茂这边走了两步,手中搓了一块帕子,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她战战兢兢地看了林茂一眼,又开口:“那个……林哥哥,俺知道你伤心,不过,你,你还是将脸擦一擦罢。”

    “嗯?”

    林茂有些纳闷看向她,姚花的一张脸微微发红,朝着林茂靠过来,将手帕递给了林茂,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面只有半个巴掌大的手镜展开给林茂看。

    那手镜做得十分粗糙,好在看得出来是姚花十分心爱的东西,镜面被细心磨过,倒影倒是十分清楚。

    林茂往那镜中一看,只见那镜面上倒影出一张满是煤灰的脸来。

    原来林茂如今容貌实在太过眼,姚花之前不得不从外面寻人来诊治他,却也害怕那这样一张艳光四射的容颜惹来祸患,便额外留了心思,在绑那大夫回来之前,先从厨房里寻了煤灰来,将林茂一张脸上上下下都拍了一遍,这样一来,尽管满面煤灰之下林茂依旧难掩颜色,却好歹将那乱人心魂的娇妍流丽敛去了些许。

    林茂顿时对姚花的这番妥帖心意很是生了些感激,不仅连声道谢,随后才拣起手帕来,对着镜子擦脸。

    不过等林茂接过那镜子时,他倒是微微一怔,然后往那的手镜上多看了一眼。

    “这是你的镜子?”

    他道。

    姚花眼底金光一掠,随即便微微笑着回道:“是啊,是俺爹送俺的生辰礼物,村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哩,连村长家娟儿都羡慕得紧……”

    林茂盯着那镜子又看了看,神色略有些惘然。

    “是生辰礼物啊。”

    他喃喃道,却显然不是给姚花听的。

    那镜子的一面刻的是猫扑蝶图,雕工很是粗糙,大概是常年摩挲的缘故,木雕表面凹凸不平的地方都已经变得油润光滑。早些年,这等调皮气的图案因为远比连理枝或者是鸳鸯戏水图来得可爱,因此很是流行过一段时间。

    也许也就是因为这样,林茂如今骤然见到这面镜子,竟然隐隐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很多年前,他也曾经送过一面手镜给忘忧谷中无人疼爱的南疆师妹……

    想到当年往事,林茂愈发觉得胸口宛若有一块大石头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几乎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这么多年下来,当年忘忧谷中人死的死,散得散。真要起来,作为常师兄留下来的唯一一点骨血,常青已是林茂与当年忘忧谷的最后一点联系……

    林茂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定定地坐在桌前思索了一会儿。

    然后他找出了纸笔,持笔在那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忘忧谷内,季无鸣,金灵子,常青互起争执。】

    紧接着,林茂另起一行,又写道。

    【江湖传言,长生不老药现世——】含了墨汁的笔尖在质地糟糕的宣纸上停了停,然后才接在后面,【与吾师扶摇子有关】

    第三行,林茂写的是:【武林盟,极乐宫,与闲散武林人士齐聚玉峰山下,捉拿常青……三里庄佃农失踪。】

    写道三里庄这三个字时,林茂不由自主地看了身旁一直好奇地探头探脑的姚花一眼,只见那少女神色平静,目光扫过纸上字迹,眼底也全然只有新奇之意。

    “花姑娘,容我冒犯地问上一句,你可通文墨?”

    林茂忍不住问道。

    姚花脸颊微红,很是局促地咬住了字迹的嘴唇,摇了摇头。

    “不是……只有城里人才能识字的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道。

    林茂忍不住轻叹一声,这才回头继续在纸上写道。

    【月夜蛇潮,持正府,凌空寺。】

    细想起来,那一夜忽如其来的恐怖蛇潮,出现得也十分怪异。

    虽然也正是托了那蛇潮的福,那些聚集在玉峰之下的武林人士死伤大半,更将这块地界搅得一片混乱,他与常青,再带上一个全然不懂武功的姚花偷离三里庄,又隐身于交城之内,竟然完全不曾被武林盟与极乐宫这等江湖一流门派察觉。

    可想起那一夜与那唤作伽若的古怪和尚短短的接触,林茂已是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当时为何竟没能想办法拦下那人呢?林茂十分自责地想道。

    常青如今受了那人诡异的掌法,生了这等治不好的重伤,林茂对那和尚自然是没有半点好感……可是又总觉得那人举手投足之间,有种不出的奇妙意味。

    【“我叫伽若。”】

    仅仅只是想起了那和尚,那人低沉沙哑,语调古怪的话语,竟清晰地在林茂脑中响了起来,好似那人就伏在他的耳侧,轻声低吟一般。

    而那双颜色迥异的异色双眸,似乎也正在深深地凝视着他。一只眼黑沉如深井,一只眼青碧若青空,那人的目光宛若有了实质一般自从林茂身后传来,化为了一只无形而冰凉的手指,正沿着他的背脊缓缓滑下……

    林茂情不自禁地了一个寒颤,一瞬间竟然真的有种错觉,似乎伽若此时正盘腿坐在他的身后,用与一夜一模一样地可怕目光凝视……不……窥视着他。

    “啪……”

    毛笔骤然从林茂手中滑落,在宣纸上糊出一大团墨迹。

    林茂猛然回过头朝着身后望去。

    常青一动不动地躺在简陋的床榻之上,而床幔微微轻颤……不过是之前被邢杏林撞破的窗子合拢不上,有风吹了进来。

    “林哥哥?怎么了?”

    姚花有些惊慌的问话传入林茂的耳中,可是声音听起来却异常的模糊和遥远。

    林茂只是怔怔地对着那一处看了片刻,心跳这才慢慢平缓下来。

    什么都没有。

    明明他身后除了昏迷不醒的常青,没有任何人。

    “没……什么……”

    林茂定了定神,这才回过头,目光落在桌子上那张已经落得斑斑墨迹的纸上。

    他重新抓起笔,抬腕在纸上尚未被墨迹污染的一块空白处写道。

    【摩罗莲秽印】

    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种错觉竟让他全身都不受控制的寒毛倒竖立,冷汗涟涟,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林茂本以为最后那五个字,也许会因为他的手抖而写得东倒西歪,可是笔尖触纸的一瞬间,“摩罗”两个字便自行地沿着笔尖的移动滑落出来。

    “啪——”

    这一声,是林茂将那只毛笔猛地丢出去的声音。

    他从桌前跳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地瞪着那张纸。

    “这是?这是怎么了?”

    姚花看看林茂,又看了看那张纸,满脸疑惑,话间,她已经上前几步,手一伸就想要捡起那张纸看个明白,林茂下意识地低喝了一声。

    “别动!”

    姚花的动作顿时僵在了原地。

    林茂这才意识到自己这番行为有多失控。

    显然,他已经把姚花给吓到了……

    可实际上,真正被惊吓到的人,却是林茂自己。

    因为那“摩罗”两个字,分明便不是他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