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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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茂近乎了一声, 但连那个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都没有来得及完, 带着陌生气息的男子已经近在咫尺。

    空气中只能看到一道凛冽的白色影子, 那是常青的白发留下来的痕迹。

    “砰——”

    林茂被重重到冲撞了一下,毫无抵抗之力地骤然朝后倒去。先是后脑勺,之后是背脊, 磕到了地板之后腾起一股剧烈的疼痛和晕眩。

    他听到了砖石破裂的声音,更感受到了细扬尘拍在身体上的触感。

    眼前一晃,出现在眼前的是暗淡的天空——

    他刚才竟然是破墙而出, 落到了白老头的院子之中。

    常青与他贴身一起出来, 这时候恰好顺势将林茂的身体搂在怀里,牢牢困住。

    林茂倒吸了一口冷气, 比起刚才因为撞墙而引起的疼痛来,更加鲜明到烙印在林茂身体中的, 却是那死死困住自己的双手。

    常青的掌心很热,热得发烫, 烙铁一般箍在林茂的手腕上。

    “唔……”

    一声闷哼,发自林茂。从常青身上传来的气息是那么地富有进攻性和侵略性,让林茂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轻微的不适感混合在强烈的无措之中, 搅得林茂大脑一片空白。

    “师父。”

    常青靠在他的身后, 嘴唇凑在林茂的耳边低喃。

    他的吐气也是滚烫的,落在林茂的脖颈处,激起一连串的鸡皮疙瘩。

    没等林茂反应过来,他便一口咬住了林茂的耳垂。

    “青!”

    刺痛从耳垂上袭来,林茂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耳垂竟然常青噬咬出了伤口。

    带着强烈甜香的微凉血液顺着耳垂往后颈滴去, 常青一声低笑,用舌尖将那一线血痕舔舐干净。

    “师父,你好甜,也好香哦……”

    舌头依然抵着林茂的皮肤,常青含含糊糊,带着阴暗而恶毒的笑意呢喃出声。

    那种濡湿而黏腻的触感让林茂身体里名为理智的那一根筋骤然断裂,他倏然抬手,反掌便朝着身后的孽徒拍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空荡荡的萧瑟庭院中响起了两声怒喝。

    “尔敢!”

    “嘶——”

    前一声呵斥自然是来自于邢杏林,而后面那一声,理所当然便来自于伽若,只不过伽若身上发出声音的,可不是他的口唇,而是他身上那些齐齐向着常青袭来的藤蔓。

    若起这些藤蔓现在的姿态,跟之前在房中的那让常青平白无故在胸口挨了一掌的那一次比起来,之前那一次就像是稚童玩玩具一般轻柔。

    在嘶嘶破空之声响起的瞬间,那些鲜亮翠绿的藤蔓便在空中舞出了数道绿影。每一道影子,都精确地对准了如今的常青。藤蔓的尖端已幻化成钢锥一般的锐利形状,椎体下方,则是密密麻麻无数倒钩。若是这些藤蔓嫩滚落在肉体之上,即便是金刚不坏之身也要去掉大块血肉才可脱身。

    可就是在那些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的同时,常青已经用力一搂林茂,腰腿用力向后一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最先几根藤蔓。紧接着,便见着常青抬起脚尖,对准紧接而来的藤蔓接连踢了几脚。

    那藤蔓在空中猝然一顿——

    “噗——”

    “噗——”

    “噗——”

    ……

    只听到几声闷响,伽若的那些藤蔓竟然就像是内裹了那乔家算盘子一般瞬间炸开,一时间碎叶断枝乱飞,浆液四溅,将伽若微白的脸掩在混乱之后。

    常青双腿尚未落地,蓦的又是数道藤蔓自那暗绿残骸浆液中腾然而起,各自束住了常青的脚腕。

    而又另有七根银针腾空而起,对准的,却并非那依旧显得游刃有余的常青,而是……林茂。

    那银针不仅是对着林茂而来,更是对着林茂身上的死穴。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发生在极短的一个刹那——

    这个刹那短到连并未对敌的林茂自己,都之来得及看到空中似乎有银光微微一闪。

    而也同样是这个刹那,常青倏然转头,看见了隐在伽若激起的混乱之后的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邢杏林依靠着破碎的废墙,嘴角与太阳穴都已有褐色的衰老斑点慢慢显现。

    隔着并不算远的一段距离,常青与邢杏林对视了一眼。

    而这一眼,似乎忽然之间被拉长了数万倍。

    常青的眼睛里倒映出了老人阴沉而幽暗的面庞,而老人的瞳孔中,也有常青强壮精干,堪称完美的身体。

    ……

    常青猛然一个转身,将林茂死死护在了自己的怀中,而将自己的背脊对准了那几根足可致命的银针——

    “嗤……”

    银针没入常青的体内,凶狠如兽如鬼的白发男人身体一颤,死死抱住林茂的双手蓦然松开,随即整个人便控制不住的松弛向下,跪坐在了地上。

    ******

    三日之前

    京城丑时——

    银月如钩,冷而薄的月光罩在沉默不语的漆黑城市上。

    空洞洞的梆子声在深夜的巷陌中悠长地回响着,愈发显示出四下里的一片寂静。

    年轻的更人着灯笼,按着几年来走得烂熟的路,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往前走着。正是整个夜晚最黑的时候,灯笼里明明点着蜡烛,烛光依然显得格外的暗淡,仿佛萦绕在更人身边的黑暗正在无声无息地吞噬着那一团黄晕晕的光。更人了一个哆嗦。天气实在是太冷,他缩着脖子,几乎快要将半张脸的掩在镶了毛边的衣领子里去。

    “这鬼天气……”

    露在外面的脸已经被吹得木了,更人绷着脸,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声嘀咕了一句。

    确实,这些天的天气变得极怪,最开始几日是细雪不断,东城的贫民窟塌了一片,死伤无数,朝上的大臣们还没来得及互相推诿责任,这老天爷又忽然变了脸,连续放了几日晴。

    谁知道放晴之后,老百姓们过得倒比下雪时还要难熬。

    堆积房檐墙角的积雪都被太阳照得化成了水,逼人的寒气中便带上了丝丝潮气,寻常人待在这样的天气里,觉得比往常还要冷上三分。

    东城那边就愈发地雪上加霜,据是死了人。

    当然,穷人们每年冬天都要死上那么多个,倒也算不上稀奇。稀奇的是据东城死的人多了,堆积在那里带了病,被那到东城查探的大人们带到了皇城中去——

    也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皇城中死的人倒比城外的人还多,每日流水一般的尸体从侧开的门中送出来。因为是得了疫病死的,据是已经在墙内先行烧过一遍的,因此那草席裹着的尸体各个都十分瘦,抬在手里轻飘飘的,也没有人敢去仔细探看。

    有人是云皇仁慈开了恩,才特意叫人在皇城之内料理尸首,免得放在外面传了人。可来也奇怪,越是这样,那些尸体就越是让人莫名地感到毛骨悚然。更人隔壁邻居今年刚娶了亲,正是要钱的时候,因此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求了那抬尸人的活儿,回到家里,那邻居就白了脸,拎着酒瓶子来找更人吃酒。

    “我是真觉得瘆得慌……”

    邻居偌大一个壮汉,喝酒的时候脸上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那尸体啊……”邻居抿了一口酒,哑着嗓子嘀咕道。

    “那尸体怎么了?”更人不免追问。

    “轻得吓人。”

    邻居沉默了好久,最后却只干巴巴地挤出这样一句话。

    更人当时没在意,忍不住取消起邻居来:“不是都了?那是得了病以后死掉的人,被火烧过一道之后自然要轻上许多……”

    “不是。”脸色惨白的男人生硬地反驳,“那尸体的轻……唉……你不懂那种感觉……太轻了,太轻了……轻得好像就像是只剩下了一层皮……”

    “啧——”

    脑海中回想起邻居就着酒劲不断重复最后那句话的模样,更人不由自主地了一个寒颤。要他来,分明就是邻居那人胆子太却硬要去赚那抬尸钱被吓到了才会那般胡言乱语,可偏偏心下这般不以为然,一想起那人的话,更人还是莫名有些汗毛倒竖。

    “真是的。”

    更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觉得自己忽然感到的这阵心悸有些丢脸。

    但是……

    他皱着眉头,环视了周围一圈。

    平时的夜里,这块地儿有这么黑吗?

    “嘎吱——”

    “嘎吱——”

    “嘎吱——”

    一阵幽远的马车声远远地传来。

    更人全身僵硬,回过头往身后看去。

    只见一辆马车,慢悠悠地朝着他的方向行驶过来。

    那马车的车篷是黑的,车轴也是黑的,就连拉车的那匹马,竟然也是黑的——连那马的眼睛上都毫无光彩,只有黑洞洞的两团,显然眼球早已干瘪,是一匹瞎马。

    整辆马车上唯一不是黑色的事物,就只有坐在车辙上的那颗头。

    漆黑的头发披散下来,半掩着一张惨白的脸,乌沉沉的眼睛斜斜上挑,满是邪气,一张樱桃口殷红如血,就像是刚吃了什么新鲜的血肉。

    那颗头悬在半空,怡然自得到驾驶着黑马车,即便是看见了更人震惊的模样,也好像不曾在意。

    反倒是更人自己被那黑马车外加悬空的头颅一吓,脑袋一空,随后便怦然倒在了地上,被活生生地吓晕了过去。

    “……”

    马车上那人不由一愣,不自觉中,瞎马在更人的一侧停下了脚步。

    “都了你这样会吓到别人。”

    车篷内,一道十分年轻而温润的声音冷冰冰地道。

    “那是他自己胆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颗头笑嘻嘻道,声音却是个妖媚的女人。

    “你……”

    车内那人似乎想些什么,但是到底还是住了口。

    “这么冷的天,若是晕在外头,恐怕会活活冻死,你把我那件披风拿出来盖在他身上,再取一点碎银给他吧。”

    沉默了片刻后,那人慢慢道。

    “啧,还真是个仁厚公子。只是你那件披风可是紫貂皮的,不多少银子买得到,实在是全京城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件来,若真落在这人手上才是给他遭祸呢。”

    那女人笑着道,回过头来,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等到那马车内的灯光照出来,才能看清楚女人的模样——哪里又是那更人见到的一颗漂浮在半空的头,分明只是一个一身夜行衣的妖媚女人。不过是那夜行衣质地特殊,半点光都不曾反射出来,在这样漆黑一片的夜里,才让红牡丹看上去就像是只有一颗头飘在空中。

    至于那马车中话的人,却是一极为年少的公子,身形尚未完全张开,但已能隐见日后玉树兰芝的俊秀模样——这个人,正是在天仙阁外离奇失踪的当朝太子章琼。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他纵然气色上佳,处境看着却多少有些糟糕。他的手腕与脚踝都被拇指粗细的绳子牢牢捆住,整个人便只能斜斜靠在马车内的软垫之上,丝毫动弹不得。

    那与他话的人,身份也很是好猜,不是持正府红牡丹,还有可能是谁?

    她与章琼地位有差,可对待章琼的态度,实在称不上恭敬。

    “太子殿下虽是好心,到底是经验不足。”红牡丹捏着下巴道,“就好比你这一路上想逃跑的举动,拙劣,太拙劣了。”

    她叹着气,伸手将章琼垫在马车入口处的一张粗羊毛踩脚垫给扯了出来,双手微微一抖,那十分厚重的踩脚垫径直斜飞了出去,恰恰好地盖在了更人的身上。

    章琼垂眸不语,可视线一直紧紧跟着红牡丹,眼看着她总算是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了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他眼中才刚刚腾起一抹淡薄的欣慰之意,听到红牡丹的那番话后,眼中的冷意便彻底盖在了欣慰上。

    红牡丹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哪里会错过章琼的神色变幻,她看着章琼,这些天来强撑留下来的疲倦渐渐到涌到了面上。

    “唉……”

    红牡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之所以会这般激烈将章琼这等金贵的人五花大绑困在车上自然是有原因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章琼自离开建城后,便一门心思想要回去寻找林茂。

    红牡丹气到七窍生烟,实在搞不懂为何章琼竟然这样迷恋一个只有皮相的男人。

    可若她追问章琼缘故,章琼偏偏又红着脸,咬牙死活不肯多半个字。

    必然是色迷心窍了——红牡丹翻着白眼,给这位并不讨自己喜欢的徒弟定了性。而她既然这么想留,就绝不可能让章琼如了心愿。

    章琼武功并不上上佳,身体又依旧十分病弱,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有好几次险些从红牡丹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倒是彻底惹恼了这位在持正府中有母老虎之称的红牡丹,最后她干脆点了章琼的穴道,并不许他乱动,之后还不放心,便用软绸包在麻绳上,将这位太子殿下彻彻底底捆了个严实。

    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一路上师徒两人之间的情谊被迅速地消磨殆尽。两人之间虽没有恶言相向的状况,冷嘲热讽却从来没有断过。

    “我的太子殿下,如今京城那里的事情不比一个美人儿来得重要的多。我如今带你回来,可是扎扎实实为了你好。”

    即将抵达持正府去跟龚宁紫复命,红牡丹在章琼面前气势也软了许多。

    只可惜,章琼听着这番话,那种似笑非笑的讥诮模样半点未曾变过。

    “呵呵,你们又何苦这般辛劳万分地将我带回来。这一路上明里暗里的追杀,持正府恐怕也折损了不少人手不是吗?不然也不至于把压箱底的‘黑马车’亮出来。至于京城的事?京城哪里会有我的事——起来,我那位好父亲恐怕最喜欢的就是我不在京城的这件事情了吧。你们这样着急,难不成是想带我回来登基不成?”

    让章琼没想到的是,面对他这一声反问,红牡丹竟然并未立刻回答。

    这让章琼顿感不对。

    “等等……”

    他抬眼定定看向红牡丹,神色一凛。

    “你们是真的了这个主意……”烛光下,章琼的神态显得有些奇怪,不过片刻,他忽然脸色一变,“不对……这不对劲,定然是持正府出了什么问题……”

    章琼死死盯住了红牡丹,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问道:

    “龚宁紫,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