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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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青这一次俨然已经快要丧失理智——

    这多少让林茂感到了些许异样。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蛰居于忘忧谷内, 当年在江湖上威风八面的偌大一个门派最后却沦为了武林中最边缘的存在, 这期间也不是没有人在他面前三道四, 发散自己那点可悲的优越感。

    常青对待那些人的方式总是相当的直接且粗暴:一顿然后远远地丢出去。

    可林茂却从未见过常青有如此暴怒的情况。

    伽若身为非人,与常青斗之时常见诡异莫测角度奇巧的手段,可常青却连基本的避让动作都不曾有, 他只是冷峻而彪悍地以摧枯拉朽之势一掌一掌劈向伽若,真气如刀似剑,悍然沉猛, 不可抵挡。

    霎时间场中只闻掌风呼啸之声, 伽若身上顿起道道伤痕,黑红色的血液迸射而出, 好不骇人。但常青的状态也并未好到哪里去,身上的伤口比起伽若来, 只多不少,不多时便半身浴血, 连五官都掩在血污之下,看上去宛若恶鬼一般。

    而常青这般拼命,伽若到了最后仿佛也被对方激起了血气, 渐渐的两人之间的斗争便是真刀实枪的性命之搏。

    林茂眼见两人越拼越急, 仿佛不拼到最后一人力竭而死便绝不会停手的模样,心中愈发惶恐。

    “住手!我叫你们住手!青!伽若!”

    他有心想要阻止常青与伽若,但他越是阻止,那两人身上的气息便越是凶狠,他每喊一声“住手”, 便像是在往熊熊燃烧的山火中又倒了一瓢油,让那火燃得越来越烈。

    林茂又哪里知道,这伽若与常青彼此之间的心结之深,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那伽若直愣愣起常青与林茂之间已经做出了违背人伦之事,林茂听起来倒是觉得十分尴尬难堪,但是伽若一直以来在他面前便是一幅懵懵懂懂全然不知人情世故的模样,所以林茂转念一想,倒觉得伽若恐怕只是误会了什么:毕竟昔日在忘忧谷中他缠绵病榻,重病到几乎不能起身,衣食住行都是由常青亲手料理,中间难免有那等亲密无间的时刻。

    但林茂却不知道,伽若所的那“夫妻之实”,却并未掺杂半点误会与水分。

    通过那莲秽印记,他分明便看见了一幕一幕令人脸红耳赤的场景,而其中主角,全是常青与林茂两人。

    于伽若而言,他所窥探到的那场景便像是一场瑰丽旖旎的绮梦,而他落入那梦,便再不能醒……

    他只想让那绮梦成真。

    理所当然,常青便是这场绮梦之中最为碍眼,最令伽若无法忍受的那一部分,既然如今有了机会,伽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再活在这个这个世界上。

    那伽若如此厌恶常青,常青对他的仇恨,也未曾少上半分。

    其中原因却很是简单。

    因为伽若当着他的面,对林茂道出了那爱慕,而常青与林茂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哪里又察觉不到林茂与伽若两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奇妙联系。

    所以,伽若此人,还是死了好。

    也正因为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格外微妙,林茂那一声“住手”落在两人耳朵里,反倒让两人彼此都觉得林茂是在护着对面那面目可憎的敌手,心头嫉恨顿起,下手自然也愈发凶狠。

    在最开始时,常青与伽若两人倒是势均力敌,难分上下,可随着时间流逝,两人之间便渐渐能看出强弱之分来——就如同林茂先前心中所想的那般,常青那般肆无忌惮挥散着凶横真气,两刻钟后便渐有真气不继的征兆,而那伽若身为空花,与常青相斗却是靠着肉体本能,比起常青过来显然更能持久。

    更何况,常青与伽若着着,渐渐就觉得胸口处的一点闷痛正在逐渐放大。

    “嘶——”

    拆招百下之后,常青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粗糙成衣,终于不堪真气四处横串,就那样碎裂开来。

    常青精悍结实到了极致的上半身,便这样倏然展现在林茂的面前。

    “青?!”

    林茂也在同时惊慌地喊了一声,原因却是因为他一眼便瞥见常青胸口处那一抹不应该出现的红印——

    那道他和常青都以为早已被治好的莲秽印!

    就是这道秽印,于常青与伽若斗时无声无息到展露出来,牵扯着常青的胸口隐隐作痛,倒像是某种挥之不去的陈年旧伤一般。

    “你们两个给我停下!”

    林茂这时候已经算得上是气急败坏,他既然看到了常青身上那一点一点从鲜红变成暗红,又从暗红变成黑紫色的莲秽印,又哪里猜不到常青那越来越缓慢的出招与这道秽印有着莫大的关系。

    而且,之前伽若便已经承认了……他已在常青身上留下印记,并且可以以此窥见常青一生所想,一生所会。

    在如此境况之下,常青的格挡渐渐变得有些吃力倒也是不出意料之事。

    但意料归意料,林茂在一旁却已是心急如焚,深知一旦再这样拖下去,恐怕自己便要眼睁睁看见常青被伽若一击毙命。

    不,他绝不能容忍这等惨事在他眼前发生。

    林茂眼看那两人之间情形已是不对,气息一沉,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经做出决定——

    “伽若,常青,你们两个给我住手——”

    话音刚落,林茂的脚后跟便在已被鲜血浸得软烂的地上重重一蹬,眼看着就要这样不管不顾,干脆冲进两人之间,以自身为盾挡住双方攻击。

    这样一来,常青和伽若恐怕才有可能停下手来,但更有可能的是,林茂径直被双方那来不及收起的澎湃内力重伤。

    “且慢……”

    当然,林茂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因为在他即将提纵身形的瞬间,他便被一双苍老而干燥的双手死死困在了原地。

    “邢杏林,你干什么?”

    林茂大惊回头,看见老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喊出声来。

    老实,林茂甚至都没有发现邢杏林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又是在什么时候这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但不得不,邢杏林此举却比林茂之前气急败坏声嘶力竭喊的那无数次“住手”都来的有用。

    就在他扣住林茂脉门的瞬间,余光窥见此处情形的伽若和常青便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攻击,随后那已经拼出血丝的双眸,全部斗虎视眈眈对准了扣住了林茂的邢杏林。

    “放开他……”

    “找死……”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无论是常青也好还是伽若也好,看向邢杏林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在这样两个当世强者冰冷而充满杀意的目光下,哪怕是武林名宿在此,恐怕都会控制不住地感到战栗。但偏偏邢杏林……这个瘦瘦弱弱,满脸皱纹,还有疯癫之名在外的老医生,在面对常青和伽若时,竟能表现得这般坦然自若,甚至,还能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林谷主,稍安勿躁。”

    邢杏林脸上的笑容落在林茂的眼里,透露出一种不出来的古怪意味。

    忽然之间,这个老头身上披上的伪装——那种胆,那种油滑,那种报仇心切,乃至那种令人不齿的贪生怕死,都如同阳光下的冰棱烟消云散。

    透露出来的是他的某种真实的气质,是苍凉也好,是冷酷也好。

    但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不像是林茂以为的那个名唤邢杏林的老人……

    ”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

    邢杏林抬起眼帘,看向了伽若。

    林茂只感觉邢杏林抓着自己手腕的那一部分肌肤是如此的滚烫。

    “你究竟是谁……”邢杏林开口,声音轻柔地问道。

    “是就凌空寺的罪僧伽若,还是那南疆之花?”

    “现在的你,究竟是谁?你自己知道吗?”

    邢杏林柔声三问,林茂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我自然是伽……”

    伽若毫无犹豫便开口答道。

    可是话只了一半,他脸上却掠过一道恍惚之色。

    “空花,我是……空花……南疆密林里的……”

    伽若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快,瞳仁在眼眶中缩成了细细的一根线,看上去好不可怖。

    “伽若?”

    林茂受其感应,也觉得自己的脑海中溢出一团黑云,顿时一阵晕眩。

    “不对,不,无赖伽若,凌空寺的罪僧……伽若……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花,我开着花……有人把它带走了……我得带它回家……伽若……我吃了伽若……伽若……吃了我……”

    伽若此时却已全然顾不上回应林茂,他脸上的神色伴随着他那支离破碎,句不成句的答话不断变幻,脸部肌肉不停痉挛,显得格外狰狞。

    很显然,伽若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

    而这种仿佛连神智都已经被彻底碾碎的混乱,却仅仅只是因为邢杏林那样一句简单的问话。

    不过几息的功夫,伽若身上的异状更加明显。只见他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都不受控制的胡乱颤抖起来,之前就已经脱落的藤蔓顺着残存的伤口探出细嫩的叶芽,可还来不及长大,便会瞬时枯黄,落于地上。

    林茂胸口烦闷欲呕,整个人看上去纵然不曾像是伽若这般失态,却也并未好到哪里去。

    他一把抓住邢杏林,开口狠狠问道:“你对他干了什么?!”

    邢杏林却只是默不作声。

    他看了一眼林茂,眼神幽深宛若一口深井。

    而那口井里埋藏着无数让林茂感到困惑和危险的秘密。

    “师父——”

    与此同时,借着伽若陷入混乱的空挡,常青迅速跃到了林茂身边,他一手拉住林茂,将其从邢杏林的手中带开。

    一直到掌心一空,那邢杏林才宛若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被常青死死护在身后的林茂,嘴唇微微一动,仿佛想要些什么,只可惜一道碧影倏然袭来,倒将他这句未曾出口的话骤然抽成了粉碎。

    “我不是伽若我不是我是的我是谁我——”

    伽若抱着头疯狂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嘴里不断嘀咕着让人完全听不清的含糊嘟囔。

    而伴随着他的混乱,他身上的藤蔓也同时开始失控。

    “花树裂开了……裂开了之后我被裹了进去所以我才是伽若,不对我不是伽若,我是吃掉了伽若的那朵花,我只是一棵树,一棵开花的树……”

    霎时间藤影遮天蔽日,几乎要将场中剩余三人尽数抽成看不出原形的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