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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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若沉默了。

    他没有办法否认。

    如果之前那些藤蔓就如同他的另外的肢体一般, 现在那些藤蔓却已经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最开始, 只是在失神与发呆时候, 自发地从他的皮肤下面生长出来,再然后,只不过是稍稍恍惚一番, 便能看到自己身上愈发茂盛的枝叶——而且伽若也发现,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地变得稀薄和淡漠。

    哪怕他与林茂之间的灵犀相通变得越来越强,但是他作为人类的各种情绪却变得越来越淡。

    所以他才会在听到乔暮云对林茂的那番话语后, 茫然无措地对林茂出那些话。

    而当林茂那样拒绝他之后, 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那种异样的心痛而困扰很久。

    但现实却恰恰相反,很快他就开始怀念, 甚至在拼命挽留那种痛苦的感觉。

    因为只有人,才会心痛。

    可是他的心痛却在逐渐淡去。

    这种感觉, 就好像……

    “你原本便是因为对猫儿的执念而强行留在空花体内的一截神魂。”常青看着伽若,在这一刻, 他的脸上甚至有一种淡淡的怜悯,“你并不是伽若,我们曾经亲眼看见那个名为伽若的和尚被空花吞噬。你只是他在临死之前最为强烈的一抹情绪……仅此而已。之前你之所以可以驱动空花, 让空花的驱壳为你所用, 不过只是因为天寒地冻,空花本体衰弱而已,一旦春暖花开,真正的空花便会舒展开来,而你, 也很快就会消失……”

    “……”

    伽若没有吭声,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用自己身上的藤蔓与常青和姚仙仙对抗着。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这个世界上更没有什么命运。”

    常青忽而展颜一笑,慢慢地直起了佝偻的身体,然后,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长剑——

    “若是你一意孤行要阻止我们,那也只能恕老朽对你不客气了。”

    伽若眨了眨眼睛。

    “我不管。”

    他柔声道。

    “林茂想要去哪里,他就可以去哪里。我只听他的话。”

    更多的藤蔓,慢慢地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

    第二日一早,红牡丹便敲响了林茂的房门。

    看到林茂颇有些憔悴的模样,红牡丹不由苦笑一声道:“林谷主这是要为我省下化妆的功夫么?”

    林茂闻言看了一眼镜子,才发现不过一夜之间他竟然变得格外憔悴。

    那红牡丹嘱咐林茂换上寿服,之后又用一层白粉将林茂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直到他全身灰白毫无血色,看上去确实像是一具已经在冰库里放置了许久的尸体,才扶着林茂慢慢走下地窖,往那巨大的棺材里躺去。

    站在棺材旁边,林茂一眼就发觉棺材的底板要比昨日见的时候上移了几分。

    他抬眼看了看红牡丹,后者不等他问话便答道:“常青常少侠还有季无鸣季大侠已经先行躲入夹层之中了。”

    “这样啊……”

    林茂挤出一个笑容来。

    不得不承认,在知道常青已经先行进入了棺材的夹层之中,让林茂多少感受到了些许轻松。

    总算不至于在这般田地下与自己的徒弟四目相对。

    林茂本以为自己经过一夜之后已经整理好性情,但没想到一想起常青,却还是感到了纷乱不安。

    大概那夹层之中自有通风和观察的口,红牡丹话音刚落,那棺材底便传来了几声轻轻的“砰砰”敲击声。

    “无鸣,别闹。”

    林茂有些头痛地呵斥道。

    毕竟眼看着一口棺材忽然砰然作响,对他这样的老人家来多少有些惊吓。

    他却不知道那季无鸣也是无法——

    那夹层十分狭窄黑暗,常青和季无鸣两人又生得牛高马大,这般躺在夹层里真是不出的别扭与难受。当然,若只是空间狭窄倒也罢了,偏偏那常青身上还在嗖嗖冒着冷气,便是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季无鸣也总觉得自己身边仿佛躺了一具想要杀人的活僵尸。

    搞得季无鸣的一颗心是七上八下的,每时每刻都在自我怀疑……

    (难不成是我挤到他了?)

    季无鸣很是尴尬。

    就在听到林茂到来的前一刻,季无鸣还在绞尽脑汁,强忍着怒气同常青商量——

    “你看,我天生便生得这么高壮,这不是天生的吗,我也没办法……要不等此事了了,我也跟你一样,跟咋们师父去把那缩骨功给学了?我保证,若是我学了这功夫,万一以后还遇到这事,我保证把自己缩成编编的一片,绝不再占地方碍着你老人家如何?”

    结果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身边阴风阵阵,那常青半晌没话,气息却比之前还要更加可怕。

    好在林茂总算来了,季无鸣深知自己这位师弟与师父关系最好,于是连忙敲了敲棺材板,想要引起林茂的注意。

    但季无鸣很快就后悔了。

    常青莫是高兴了,身上不仅阴风阵阵,气息更是冰冷得仿佛下一秒就能燃起朵朵鬼火来。

    好在没过多久,现场的一切事项便忙乱了起来,倒也没有给季无鸣等人留下多少揣摩他人心意的时间。

    因为眼看着林茂便要入棺,理应与他们一起的伽若却在此时不见踪影。

    在发现这点之后,无论是林茂还是红牡丹都不由皱眉。

    “可发现了任何蛛丝马迹?”

    林茂急问道。

    红牡丹摇了摇头:“没有,他的房间纹丝未动,仿佛他从未在里头过夜一般,持正府所有的巡官也没有发现任何关于伽若师父的踪迹……林谷主可是要等他?可是马上宫中就要来人了,时间上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林茂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伽若乃是一大战力……”

    要对付千机老人,当然是人越多越好。伽若既是凌空寺的罪僧,又是空花本体。若是能与林茂等人一同前往皇宫,自然再好不过。

    “林谷主与他最是相熟,可能想起什么线索?”

    红牡丹显然与林茂所想相同,对于伽若的缺席显得十分上火。

    结果她不问这句话到还好,这么一问,反叫林茂面容一僵。

    林茂怎么也不可能忘记就在昨日,伽若在听了那乔暮云对他的一番心意之后,也曾对他许下白首之约,只不过被他迅速的拒绝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半夜离开的吗?

    其实林茂本能地觉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但一番等待之后,眼看着宫中来人的时间越来越紧,即便是他再想伽若同他们一行人一起入宫,也只能放弃这个计划。

    “罢了,成事与否,原本便不在一人之功。”

    林茂叹了一口气,道。

    “也只能让我们一行人先行了。”

    他慢慢走向那口紫檀棺材,熟门熟路地翻了进去,然后躺了下来。

    就连林茂都这样了,红牡丹也只能按计划行事。

    “嘎吱——”

    对于被困在棺材夹层之中的季无鸣与常青来,他们当然是看不到此时此刻棺材附近的忙乱。

    他们只听到了头顶上的木板发出了一声轻响,两人马上便察觉出来,这是林茂躺了下来。

    再然后,便是一阵稀里哗啦的清脆之声。

    “劳烦林谷主忍一忍了,既然要假扮尸体也只能假扮到底,你的旁边需要填上冰块……”

    没隔多久,季无鸣便察觉到刻骨寒意透

    过了夹层的木板,一直渗透到了夹层之下。

    “师父?你还好么?”

    季无鸣了一个冷战,连忙运气抵御寒意。

    但他马上就想到,他隔着木板都觉得这么愣,那直接躺在冰块堆之中的师父恐怕更加难熬才对。要知道他好歹还能运气御寒,可是林茂本人的武功那般低微,又要假扮成尸体,显然更是难受。

    “无事。”

    过了一会儿,季无鸣才听到林茂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过来。

    他这才安稳了一下,但很快又觉得不对……

    等等,他那位护师狂魔的师弟,如今为什么这般沉默?

    但他还没来得及想通,便听到棺材板合上的声音。

    “林谷主,常大侠,季大侠,此行危险,还望保重。”

    下一瞬,他听到红牡丹这时候开口轻声道,算是为了他们这惊险重重的皇宫一行道了一声开始。

    季无鸣很快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纠结自己的师父与师弟之间是否有任何矛盾了。

    刚刚离开持正府的大门,便听得外界一阵细细的嘈杂之声。

    季无鸣凝神静气,听到是宫中来人与持正府中人进行的交接——从这一刻开始,红牡丹手下的人便再也无权插手任何关于林茂尸体的事。

    换而言之,便是林茂师徒三人,从这一刻开始便只能靠自己了。

    “嘎吱——”

    林茂躺在冰块之中,眼帘微亮,感觉到棺材盖被开了一条的缝隙。

    似乎有人在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这让林茂多少有些紧张。

    不过之前红牡丹看似不顾及林茂身体安危,在他身侧堆满了寒冰的做法在此时却起了大用。借由着周围的低温,林茂用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使出了龟息之功,放缓了自己的心跳与脉搏,口鼻之处更是毫无吐息。

    那宫中来人显然也是顾忌到“白若林”如今的声势,草草燃了一根香,在林茂口鼻处放置了片刻,眼看着烟柱笔直向上,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人将棺盖合上。

    “白宫主,这回送上了忘忧谷林茂的尸身,陛下那边又要给您记下一个大功劳了。”只听到那人嘻嘻直笑,对着“白若林”道。

    “不过,只希望这尸体……确实是那林茂的尸体才对。”那人又慢悠悠地道,“哎呀,你看我这嘴,一不心便要些难听的话。唉,不过我也是听,陛下在宫中另外豢养了奇人异兽,专门就是为了探查这尸体到底是不是忘忧谷林茂的。我心中担忧白宫主忙中出错,这不,一不心便把话给出来了。”

    红牡丹早在那人出第一句话时便目光一凛——

    按照她之前所探查的,那宫中验尸的关节都是云皇信任的宫人所为,而持正府上下早已为此点好关系,加上林茂原本便是“林茂”,这验尸的关节本不以为惧。

    可如今忽然得知宫中那怪物假借云皇的名义换上了所为的奇人异兽来验尸,实在是让红牡丹等人措手不及。

    红牡丹心中焦急,只盼着棺材中三人到时能见机行事。等那人回过头来时,红牡丹脸上却是一派平静无忧,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我白若林既然能将林茂的尸体献上去,自然便有把握这尸体是真的。”

    红牡丹冷冷一笑,然后道。

    “劳烦公公费神提点了。”

    她的话的软,态度却很相当冷硬。

    那宫中来人见不能在“白若林”这边得了好处,也只得冷哼一声,命人架起棺材往那宫中而去。

    这一路是如何颠簸,而棺中三人又是如何思绪万千凝神屏气不敢做声自不细表。

    一个多时辰之后,这一队人马总算慢下了脚步,又另有门轴嘎吱作响之缓缓开启之音,林茂等人便知道,自己的第一关恐怕已经开始了。

    “这便是持正府送来的尸体?”

    有人在棺外问道。

    “正是,正是,的已经粗粗探查过了,与下人们递上来的画像差不多一样,粗看上去,倒确实是那忘忧谷林茂的模样。”

    那接棺之人在红牡丹面前显得十分趾高气扬,到了这个时候却是一派低声下气的样子。

    “唔,是吗?”

    林茂又听到那人嘀咕了一声。

    他本以为那人会如同之前一样开棺验尸,下意识地运起真气算再行那龟息之功,却没想到对方压根就没有开棺的算。

    “那么待会就送进去吧。”

    那人平静地道。

    “这,这不好吧?不管怎么,当初那持正府可是跟咱们对着干的一帮狗屁家伙儿,这如今送上来的尸体哪怕看着像,谁又知道尸体有没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还是没问题,又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的算的。老仙人养的那些仙虫才的算,既然有它们看顾,哪里又值得我们这些杂碎们操心……”

    林茂躺在棺材之中,咬牙忍受着周身的彻骨寒意,竖着耳朵听着棺外之人的对话。

    不听不知道,一听还真是吓了一跳。

    那接棺之人在持正府外对着红牡丹的那一番话,竟然还真不是危言耸听。

    原来宫中那位蓬莱散人自京城事变起,便在宫中各个密道与水道之中豢养了无数长相奇特,世人闻所未闻的古怪虫兽。之前那些官僚未曾死绝之时,不知道排了多少人,或者明闯,或者偷潜,都想要潜入皇宫之中探消息。

    但这些人无论武功多高,又或者是乔装扮的功夫是多么的高深,到了最后都无一例外被蓬莱仙人的那些虫兽发现,然后葬身于野兽虫蛇之口。

    而这些天,蓬莱仙人更是忽发奇想,连验尸这件事情,都算交给那些所谓的“仙虫”来做。

    “这可真是太过于稀奇了,那些畜生难不成还真能辨认出尸体是真是假?”

    林茂感觉到自己的棺材一阵隆隆而动,显然是被放上了马车运往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而恰好有一个随车护卫在他耳朵旁的透气口旁,此时正在与自己的同伴对话。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虫子才不是什么仙虫,是蛊虫!既然是蛊虫,自然有它的门道。”

    ……

    那护卫的一问一答,恰好对上了林茂之前心里的猜测。

    果然是蛊虫。

    忘忧谷一脉无论是逍遥子还是千机,都是用蛊高手,其实这样想来,蓬莱老人以蛊虫守护皇城,倒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可惜对于林茂等人来,却是大大不妙。

    而就像是老天爷特意为他们作对一样,紧接着林茂便听到那护卫漫不经心公地开口道:“你不知道吧,之前有个宫女想要借着假死偷偷出宫去,她有个相好乃是御医,特意给她配了假死丸,吃下去以后那宫女看上去几乎已经死得透透的,结果一过宫门,便立刻被闻了出来。那药还没醒呢,直接便被虫子吃了……”

    林茂简直想要苦笑出来了,若那人的是真话,接下来便十分不妙了。

    那宫女好歹还可以昏迷着被人生吞了,可他如今还是清醒的啊!倘若就这样被活生生吃了下去,可实在不妙。

    况且这可以分辨活人死人的蛊虫,他似乎还真在当年逍遥子的某本古书中无意间看到过。

    那是一种身长如蟒,硕大无比的无眼肉虫,周身都是粘液,口器中密密麻麻满是缝衣针一般倒立的利齿,生性爱吃活人,一旦落入它的口中,便会立刻被分尸成四散的肉块,十分恐怖。

    不过,这种蛊虫喜阴仇旱,所以一般情况下都生在阴暗潮湿的地下水道之中。

    而这皇城之中一来并无水道,二来那宫女既然是在宫门处被吃,想来应当也不至于……

    “哗啦啦……”

    一阵细却异常清晰的流水之声顺着通风孔,渗入林茂的耳边。

    若不是周围的冰块寒冷彻骨提醒了林茂如今他尚在装尸体,这时候的他恐怕已经忍不住一跃而起了。

    这水流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算这时,他忽然想起龚宁紫当年过的某传言:这皇城之下,另有一处地宫,地宫外有九条地下河相互萦绕,号称九龙戏珠。

    难道那传言并非是传言,而真的是地下河?!

    林茂此时尚且不知道,自己那一番猜测恰好对了。

    这一行人带着他碌碌而行,确实便是为了将棺材送到地下河旁边,再经由地下河的水流送往地宫。

    那地宫之中,便是如今那表面上的云皇,实际中的千机老人的住所。

    没多时,林茂所在的棺材,被送到了黑暗冰冷的地下河边。

    那河岸两边乃是用汉白玉砌成的码头,雪白的码头衬托着因无光而显得格外黝黑的河水,看上去竟隐隐有种不在人世,已在奈何河边的错觉。

    那些棺材旁的护卫先前还会交谈几句,到了此地便像是嘴巴上缝了针一般寂然无语。

    有几个胆的,甚至胯间隐隐冒出了些许尿味。

    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自然是因为看见了河边悄然无声站着那数人。

    除了为首一人之外,其他人皆是面色苍白双目无神,身上更是散发出阵阵血腥之气,显然已是被千机老人用奇诡手段所控制的傀儡。

    而这些傀儡为首之人,却还是个普通人的样子。

    此人之前便是看守这地下河的巡河守卫,因常年不曾见光,虽然是人,看上去却比那些傀儡还要更加没有人气。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旁人都唤他做“水鬼头”。

    这水鬼头眼见着来人送来了了林茂的棺材,眼睛都不曾眨上一眨,瞪着一双白中点黑的死鱼眼,便叫人把林茂这棺材推入地下河。

    眼看着这人行事这般鲁莽,先前的护送队伍的一名队长不由急道:“不可——”

    “……”

    这河边瞬间便仿佛被人平平削去了一层活气,明明耳旁尚有地下河水哗啦作响,给人的感觉却仿佛周遭一片死寂。

    “不可什么?”

    水鬼头直勾勾看着那队长,问道。

    “你,你这是……你可知道这棺材中尸体事关重要,万一出了闪失,我们从上到下经手过这棺材的人可都要吃落挂——”

    队长着着,不由自主便往水鬼头背后那些人看了一眼。

    今时不同往日,先前出差事时有了纰漏,无非便是被人叫去训斥一番再罚些俸禄,最严重也不过了板子摘了差事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