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没有等多久。

    一道熟悉的身影, 踉踉跄跄破开院门, 直奔他而来。

    看到林茂的瞬间, 即便隔着厚厚的药膏与绷带，也能窥见常青身上倏然迸发出来的惊恐慌张。

    看得出来红牡丹先前并未欺骗林茂，从破门而来的力道与纵身的功法来看, 常青确实已经并无大碍。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他，在从院门跑到林茂身边的这短短一段路，竟然平地里摔了好几跤。

    “师……师……”

    那样高大健壮的一个人。

    那样一个武功独步江湖的绝世高手。

    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到了林茂身侧, 却只能翕合着嘴唇, 呆呆地看着林茂胸口血流如注的伤口，半晌过去, 连那一声“师父”都没办法完整喊出口。

    常青伸手便想要按住林茂的伤口，然而抬起手, 却只能看见因为受伤和之前摔跤，变得鲜血淋漓满是划痕与尘土的手掌, 他倏然惶恐地将手收了回去，不管不顾地在自己的衣襟上疯狂擦拭，想把自己的手擦干净一些, 好帮林茂止血……

    可是无论他怎么擦, 双手上的血却始终擦不干净。

    林茂艰难地抬眼看着常青。

    “青，别怕。”

    他轻轻地道。

    常青整个人颤抖得连一句话都不出来。

    只能从嘴型上看出来，他正在不停的喊着……师父。

    他跪在林茂的身侧，整个人都佝偻了下来。

    “我好冷，青……你抱一抱我……”

    林茂喃喃地道。

    常青立刻伸出手, 将林茂死死地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林茂将头搁在了常青的胳膊上。

    他缓慢地伸出手，抚上了常青灰白的长发。

    “是我……对不起你……”

    林茂轻声道。

    “呜呜……”

    常青喉咙中迸出一连串低沉的呜咽。

    此时此刻，他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自己要迎接的事情。

    这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泪水涟涟而下，看上去再也不像是那个一直以来都沉默寡言的冷峻青年，而像是一个被父母抛弃在寒风中的无助稚童。

    “别……师父……我求你……我求求你……别……别这样……对我……”

    终于，常青艰难地挤出了已经支离破碎的低语。

    林茂一下一下地抚着常青的头。

    就像是很多年前，他在床上抱着瘦骨嶙峋，惶恐到不敢入睡的男孩，轻轻抚摸着后者的柔软的头发，安抚着他，让他得以入睡那样。

    那种刻骨铭心的剧痛正在一点一点淡去。

    但寒冷却蔓延开来。

    常青的眼泪浸在他的身上，林茂心中忽然有些难过，虽然这个时候的他，明明已经没有心了。

    从常青身上汲取到的温暖，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微弱。

    而林茂的视野，也渐渐变得灰暗。

    到了最后，这个世界唯一有颜色的，便只有他身侧的常青。

    “对不起……对不起……”

    林茂只能用尽全力地对常青不断地道歉。

    “我喜欢你……师父……我喜欢……我喜欢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

    恐怕就连常青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这一生，这般无所顾忌，这般撕心裂肺地跟林茂道出自己的心意，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中。

    林茂的手指，不知不觉已自常青颈侧滑落。

    他安静地看着涕泪交加的常青，神色安然。

    “我这辈子……”

    林茂的视线仿佛越过了常青，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这辈子已经把情给了常师兄……把命给了龚宁紫……我已经什么都剩不下了了，青，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可以不要！”

    常青死死抓着林茂，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哭。

    “师父，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啊！！我只要能够陪着师父就好了啊……”

    “是我的错……”林茂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嗫嚅道，“青，算我欠你……我把……我把我下辈子给你……好不好……”

    他的视野彻底暗了下去。

    和煦的天光，初春微寒的温度，雨后潮湿的气味，还有常青嘶哑的呜咽……

    一切的一切，都渐渐地开始从他的世界中褪去。

    但一片朦胧中，却仿佛用殷红如血的红花在彼岸徐徐开放。

    而在那一丛花树之间，又有熟悉的人影，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轻声唤他一句，猫儿，太慢了。

    “啊……这个梦……真好。”

    林茂喃喃地低语道。

    嘴角倏然绽出一抹明净安然的浅笑。

    他的手，终于从常青的身侧落下。

    “……”

    而常青不曾发出半点声息。

    他只是佝偻了下去，像是要将林茂的尸体都嵌入自己体内那般，死死的，用力的，将那人抱在了怀里。

    是啊，这是多好的一场梦。

    只是他却忘记了，原来所有的幻梦，都有醒来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