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斯蒂亚诺的工匠们(下)
霉运总是接二连三,就像有意试探人们对生活的容忍限度。
就在斯蒂亚诺朝着“天使家族”这一方向努力,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比肩亚伯拉罕和查拉图之流时,土地保护法案横空出世,像一道轰然降下的铁闸门,没得商量地隔开了斯蒂亚诺们试图撷取神性的那只。
那年安德烈斯蒂亚诺十六岁,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他的未婚妻是图铎家族某旁支的女儿,双方长辈已经商量好了彩礼和嫁妆,敲定了婚期和场地,并开始琢磨婚宴的菜肴和宾客名单闲暇之余安德烈还要一次又一次地陪未婚妻跑裁缝店,她监督婚纱缝制进度的样子就像国王监督自己修筑中的城堡。
喜悦的气氛一连弥漫了两月有余,这份喜悦一方面是出于对年轻人成家的祝福,另一方面是这桩婚事能带来巨大的政治利益,图铎家族是名副其实的天使家族,而亚利斯塔图铎深受皇帝器重,如果能搭上这条线,那么斯蒂亚诺家族的路会好走很多。
天翻地覆的那日,正值年度大会,皇帝陛下会召集帝国的肱骨之臣,对过去一年的利弊得失进行总结,并做出一些重要的判决——能参加这场会议明自身达到了一定的分量,但千万别高兴得太早。
因为在那一天,有人会得到封地作为嘉奖,有人会被褫夺爵位打入牢狱,有人会被削去指以示警戒,更有甚者会被当堂活祭——生杀予夺皆在神明的一念之间,帝国的运作向来如此,只不过那场会议会让人将黑皇帝的权威又一次铭刻于心,并杜绝搞偷偷摸摸搞动作的念头。
先祖也出席了那次会议,他四肢健全地回来了,但脸色却很不好。
几位长辈跟他在会议室通宵密谈,安德烈虽然没有资格旁听,但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
三天后,图铎家的人来了,他们对退婚一事深表歉意,在退还彩礼之余还备上了厚礼,老人们像是早就知道了他们会这么做,沉默地接受了,年轻人们却觉得受到了羞辱,面红耳赤地想讨个法——作为当事人的安德烈自然是其中之一。
“噢,安德烈,你是个聪明能干的伙子,前途无量,未来光明,我是很乐意好好栽培你的。”他未来的岳父,图铎子爵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但皇帝陛下在会议上了,‘每一寸土地都是帝国神圣不可侵犯的财产,禁止为了一己之私破坏’。”
“在安提哥努斯大人和梅迪奇大人选择绵延自己的血脉后,土地就越来越不够分了,开垦都来不及,又怎么能破坏呢?”
安德烈很快意识到他在什么,他已经是序列5的天文学家了,长辈也跟他提过晋升“炼金术师”的仪式。
抽取一定区域内的全部生命力,土壤将沙漠化,湖泊将尽数干涸。
但土地本就是一种珍贵的封赏,往往和爵位联系,一块气候适宜的土地能种植蔬果,放牧牛羊,用于租赁,修建猎场,打造景点能带来许多种可能性和巨大的经济收益,最肥沃的肯定是公爵们先挑走了,次一些的属于侯爵们,再往下是伯爵,子爵,男爵,但谁也不会想分到一片荒芜之地。
“我们的途径被泄露了。”
这个认识令安德烈顿感毛骨悚然。是家族中有叛徒?高层究竟被渗透到了什么程度?最重要的是,这个消息到底有多少人,多少家族知道?
众神纪元可谓“天使地上走,半神多如狗”,斯蒂亚诺在光辉纪元也算不上名门望族,现在想跻身一流怎么也得多培养半神可在土地资源本就不够分配的情况下,他们举行晋升仪式势必会引起众多贵族的不满。
()(e) 在土地保护法案颁布之前,他们尚有周旋的余地,可以通过拉拢一批人来对付另一批人,但黑皇帝已经表明了态度触犯祂的法律就是触犯祂的权威,恐怕捞到的神性还未焐热,就会被烧死在十字架上。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图铎子爵叹了口气,“你能理解我的决定,对吧?”
安德烈死死捏住拳头,血管从背上凸起。
凭什么?
凭什么是我们?凭什么是斯蒂亚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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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莉莎斯蒂亚诺将那封未曾寄出的家书烧成灰烬后,她的房门被叩响了。
作为一个女子,在半夜响起的敲门声本应该让她心生警惕,可她却面色平静,直截了当地打开了门,甚至没有透过猫眼看看是谁。
“赞美贤者。”
“赞美贤者。”
深夜的造访者是一个黑发紫袍,腰间悬着窥秘之眼的挂饰,戴着无框眼镜的女人,她虔诚地在胸口画了一个倒三角形,而伊莉莎向她致以同样的礼节。
“奥利维亚女士,都结束了吗?”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点,“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叫作奥利维亚的女人嘴角含笑,相当温和地:“多亏你的告知,骚乱平息得很及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作乱者罪不至死。”
“那就好,感谢你们的宽容。”
见伊莉娜松了口气,奥利维亚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当然啦,即便你没有向我们什么,今晚的事情该怎么解决还是怎么解决,但你诚恳的态度值得表扬,亲爱的工匠姐。
“好啦,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奥利维亚,“祝你有个好梦。”
“我能去看看他们吗?”伊莉娜眼睫微垂,“我只是”
“不必解释,亲爱的,亲人去看望亲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奥利维亚善解人意地接过话头,“而且在你宣誓加入学派的时候,只承诺过三件事——不泄露学派密,不伤害学派成员,不亵渎隐匿贤者。至于怎么解决‘家庭问题’,是你的私事。”
“谢谢您,奥利维亚女士。”
她们穿过夜色,穿过沉入梦乡的居民区,而军事区和居民区之间有一片相当空旷的地带,唯一的建筑是一座圆柱形的堡垒——这是存放封印物的地方,叫做“米诺斯迷宫”。
借着摇晃的火光,伊莉娜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其中一张脸属于她的表兄,再近一点,伊莉娜看见他们被铁链绑的结结实实,脚上也拴着一个个沉重的铁球。
几个紫色调的隐匿信徒围守着他们,一个穿着短披风,一个穿着拖地长袍,还有一个袖口和领口缀着蕾丝——学派准许在不伤风化的范围内改造制服,据这也是教义的一种体现。
还有另一批眼熟的人,他们也是斯蒂亚诺家的工匠,并没有被像犯人一样对待,但依旧局促不安。
“是你——?!”
在她看清他们的时候,表兄也看见了他,面孔立刻涨得如要爆炸般通红,如果不是因为脚都被束缚着,他一定会冲过来把伊莉娜撕碎。
“你这个家族的叛徒!目光短浅的贱人!不知羞耻的婊子!”
唾沫星子激烈地从他的口中喷出,伊莉娜皱着眉退后了一步。
表兄还在叫骂,“你不帮助我们完成家族的光荣使命就算了,竟然还把我们的计划透露给外人?!你简直”
()(e) “你简直蠢得跟头猪一样。”
伊莉娜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这是在什么地方?这里可是边境!而且马上就要入冬了,那些饥肠辘辘的半巨人随时都会打过来!结果你还带着人引发骚乱?!你是不是有”
“不。”伊莉娜很快反应过来,她的目光严厉地在表兄脸上搜寻,“你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你是为了”
“为了掩护安德烈斯蒂亚诺。”奥利维亚慢悠悠地,“在声称改信贤者之后,他行事恭敬,态度虔诚,五年以来皆是如此,但贤者大人总觉得他心思深沉,于是展开了一道考验。”
“我们在闲聊时‘无意地’向祂透露了一个消息,那就是米诺斯迷宫中有些能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玩意儿。”
奥利维亚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男人渐渐煞白的脸色,“如果他一直寻思着怎么绕过誓言,将‘隐者’的魔药配方和晋升仪式传给家族,那祂应当对这两样东西很感兴趣。”
在发誓的时候,每个信徒都会签下一式两份的“公证书”,一份存进档案室,一份自己留着,而那两样封印物一件对应“堕落伯爵”,一件对应“欺瞒导师”,组合起来兴许真的能骗过神秘学意义上的誓约。
“所以在得知你们试图掀起骚动时,我们下意识以为这是为了方便他接触那两样东西,便在迷宫内部设下埋伏。”
奥利维亚耸耸肩,看上去很无奈。
“可谁知道他直接跑了呢?也不知道该他不按套路出牌,还是该夸他当断则断不过既然贤者大人已经接了,想必也不会拖太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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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
鲜血从安德烈斯蒂亚诺口鼻中流出,在溅上白雪之前被他敏捷地捞住,与此同时,祂的内脏也开始作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不对!”
安德烈撸起自己的袖子,一些黑色的荆棘浮现在他的皮肤上,仿佛有生命一般窸窣挪动,舒展枝条,而自己健壮的臂竟然干瘪了下去,与此同时他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个红色的疹子
不,那是一个个快速膨胀的花苞!花瓣层层抖开,最里面的却不是花蕊,而是一颗眼珠,正骨碌碌地打着转。
“等等这不是”
这是隐匿贤者赐予祂的“知识”,是“神秘学家”魔药的赠品,隐匿贤者将三团颜色不一的知识之光摆在他面前,他选中了红色的那个,于是便知道了曾有一只歌颂爱情的夜莺,曾有一朵由鲜血染红的玫瑰,曾有一份被弃如敝履的爱情也获得了这个强力的魔法。
这个魔法曾经为他所用,黑色的荆棘能为他绞杀一头巨熊,可现在却在压榨他的生命力!
“很遗憾,你没有弄明白夜莺与玫瑰的真谛。”
一个温和的声音发出遗憾的叹息,安德烈触电般颤抖起来,几欲昏死过去。
“被辜负的感情不会就此死去,而是会酝酿成毒药,比如那个少年的爱意也比如我对你的信任,安德烈斯蒂亚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