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午夜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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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用神战遗迹的部分研究成果敲了所罗门一笔后,透特揣着盖有皇家印章的条子,身心愉悦,如释重负地回到了自己的快乐老家。大门虚掩着,阿蒙正待在客厅里,那件作伪装用的南大陆亚麻袍子被随意搭在长沙发上,祂本人则换上了一件略带毛绒感的黑色睡衣,背上缝着两片翅膀——那是在“试一试”的第二十年祂送给阿蒙的礼物,专属定制,只此一件。透特轻轻脚地走过去,抓着两片翅膀玩儿似的晃了两下,顺带也闻到了祂身上芬芳的皂香味——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当季和血族合作的新品,添加了植物精华,卖点是“亲近自然”,打的广告是“让你的肌肤像花瓣一样,达到吹弹可破的境界”。顺带一提,在发现莉莉丝的秘密后,透特便有意和血族亲近,近十年来到北境定居的血族数量相比上一个十年上涨了2%,不少血族移民在农业,医药,养殖,化妆品,奢侈品等行业都有所成就。“终于舍得回来了?”阿蒙回头看祂,脸上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透特瞧见了祂额上几缕带着湿意的卷发。“如果不是因为白鹭宫被砸成那个惨样,我也想回来洗个香喷喷的热水澡。”透特摊了摊,“但你知道的嘛,所罗门那个脾气”祂没有接着下去,而是露出了一种“你懂的”表情。那座位于贝克兰德的行宫大名白鹭宫,又称夏宫,专供皇室避暑,所罗门一年大概有三个月的时间呆在那儿——也幸好夏天还没到,白鹭宫现在冷清得很,只有一些维持日常体面的仆役,要是“方舟”直接掉在歌舞升平的宴会厅里,或者正在开茶话会的后花园里,又或者某些红男绿女颠鸾倒凤的现场,那才是真正的事故。顺带一提,虽然贵族和皇室的建筑物多半用非凡力量加固了构造,但方舟得到了梅迪奇“钢筋铁骨”的祝福——也就是,它有着木头的外壳,但有着铁坨子的内心,而过快的速度更是让它变成了一枚势不可挡的核武器,在“妈耶这下事情大条了”的心理动态飘过透特脑海的时候击穿了白鹭宫某处偏殿的穹顶,砖瓦零落的声音一时间不绝于耳。不幸中的万幸是,乌洛琉斯给予的好运祝福被触发了,尽管外面的情景惊心动魄,船舱里面的人至多扭了下脚脖子。这个的插曲后,祂们带着人和船往北边继续赶,刚到达目的地,所罗门的加急口谕就递过来了,透特便往帝都走了一趟。告别怨种上司,回到快乐老家的感觉固然安心,乌洛琉斯和阿诺德自动接了对东大陆遗民的安置工作,但透特觉得自己还不能真的闲下来,毕竟原初魔女出现得有些蹊跷——与其祂只是心血来潮打算海上逛一逛,倒不如是祂察觉到了什么。如果再阴谋论一点,兴许在方舟计划的筹备环节,就有一只眼睛悄悄在暗处看着——尽管透特即擅窥探,又擅隐藏,这方面很难有人长年累月地瞒过祂,但万事心一点总不会有错。阿蒙打量着祂陷入思考的样子,问道:“你在想原初魔女的事?”透特点了下头,“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巧合。”话间,祂扯了扯领口,在收到所罗门的加急口谕后,祂赶忙换下那身南大陆的服饰,随挑了一件还算正经的长袍套上。等到上了路,祂才意识到这原来是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件——为了让领子立起来,裁缝使用了特殊的浆洗工艺,虽然穿上后会显得身材挺拔,仪态端正,但透特觉得那两块硬邦邦的布料就跟砂纸似的,把脖子那一圈皮肤磨得很不舒服。好想换睡衣啊。透特有些懊恼地想。阿蒙伸一捞,透特常穿的那套睡衣下一秒就出现在祂上,也带着点毛绒感,不过是白色的。“不换吗?”“谢啦,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透特乐滋滋地解开纽扣。“虽然我的本体确实是虫,但能打个不那么奇怪的比方吗?”阿蒙露出了一种牙疼的神情,“我上上个月的时候在溪水边看到了一只棕熊,它身后拖着一条有五米长的蛔虫,那场面真是终身难忘。”“噫,好像是有点恶心。”“应该不是你的问题。”阿蒙接着道,“你自己在那几个知情较多的人周边安了窥秘之眼,我也有让分身监视他们——他们每一个都毫无可疑行迹。虽然不排除通过梦境泄露消息的可能,但亚当时不时要到梦境里晃悠,顺便给他们种下了一些和守秘相关的心理暗示。”“能同时背着我们三个搞动作确实不大现实。”透特把袍子丢在沙发上,把睡衣往头上一套。阿蒙正了正单片眼镜,继续:“所以我更倾向于是梅迪奇那边出了差错,你回来之前祂就火急火燎地回了家族本部,恐怕心里也有所疑虑。”“祂还托我给你带个话,如果真的是家族内部出了问题,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在梅迪奇以雷霆段肃清家族内部,揪出了好几个被魔女教唆的叛逆份子的同时,神弃遗民在北大陆的生活也在走上正轨。早在数十年前,真实造物主派去的秘祈人们就向他们描述外面的世界,告诉他们太阳与月亮,森林与海洋,破晓和黄昏等种种自然景观,并教授他们北大陆的通用语,个别勤奋些的连南大陆通用语也学会了,而既勤奋又聪颖的人还掌握了精灵语,巨龙语和古赫密斯语。秘祈人们还带来了一些时下的字典和图鉴,帮助幸存者们以更具体形象的方式了解外面的世界,哪个地方有哪些俚语俗语,飞禽和走兽分别长什么样,哪些植物的哪些部分可以食用哪些则不能,外面的人除了战斗之外还可以做哪些事情尽管那些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遥远,但对这些不见天日的人们来却是难得的慰藉,看不见太阳的日子也不那么难捱了。在走出神弃之地后,他们更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宝贵馈赠,尽管一开始因为文化风俗不同闹了些许笑话,但能看出他们在努力适应,在放下刀剑枪斧后,他们有的扛起圆木,有的搓揉面粉,有的摆弄水泥和砖瓦,有的拿起凿子和刻刀由于踏实肯干,虚心求教,不少人在经过数月的培训后已经能通过一技之长挣得温饱,而那些年龄实在太的孩子则进入学校,系统地学习知识和技能,在老师的引导下认真思考未来的方向。“酿酒师,挤奶工,厨师,糕点师”透特看着那份由信徒整理,来自神弃之地的5岁青少年的就业意向统计表,陷入了漫长的沉思。阿蒙凑过来看了一眼,一针见血地问道:“怎么都和吃的有关?”透特欣慰地点了点头,“民以食为天嘛,而且——”到这儿,祂叹了口气,“他们以前的吃食都太恶劣了。”“好吧,也是这么一回事。”阿蒙往祂身边凑了些,不心压到了另一份文书,祂把这页纸抽出来瞧了瞧。“那是白银城和另外几个城邦的联名申请,”透特解释道,“下个星期三就是安魂节了,他们想借举办一场盛大的仪式,祭奠他们未能走出黑暗,未能见到太阳,未能感受到外面世界诸多美好的列祖列宗。”安魂节是北境最为盛大的几个仪式之一,它并不像冬祭日那么热闹,但绝对隆重,人们会在这一天追思逝去的亲朋好友,家家户户会燃起月亮花和深眠花制作的熏香,在窗台和门口摆放彻夜不熄的蜡烛和灯笼——他们相信亡者会在每年的这一日重返人间,而这光辉能为他们照亮归家的路。这个传统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神秘学根据的,因为黑夜女神确实会赐予他们一个与亲朋重逢的美梦,身着黑袍的教士会清唱安宁的圣歌,颂扬女神的悲悯与仁慈。透特笑了笑,“每年的这个时候,阿曼尼都有的忙。”半个多世纪前,在提出“多神崇拜”的构想后,阿曼尼西斯试探性地派了一批黑夜信徒前往北境,事到如今,“黑夜女神”和“造物主”,“隐匿贤者”,“红天使”,“命运天使”一样成为了北境人心中司空见惯的概念。除了一定的舆论宣传,义务教育同样功不可没。能够实现“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物质基础让北境有底气普及免除学杂费的义务教育,而透特长年累月的熏陶更是让当地人明白教育的重要性——而当这项制度成为人们潜意识的习惯,父母自发把白纸一般的孩子送进学校,让教师进行描写涂画,塑造集体的意识形态就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在帝都,如果一个人在公共场合谈起黑夜女神的神迹,那他大概率会被指认为异教徒并被绑上火刑架;但在北境,如果一个老师对学生:“同学们,我们今天要学习的重点是黑夜女神展现的几次神迹”,那他们只会乖乖拿出纸笔,随时准备抄板书——毕竟他们之前也是这样学习红天使,命运天使,真实造物主,隐匿贤者的。学习黑夜女神的相关内容顶多意味着他们要在考试的时候多做一道和尊名有关的填空题,和权柄有关的连线题,和主要事迹有关的默写题,仅此而已。至少对并不打算进入某个势力,服下某份魔药,只想安生过日子的人来是这样。这些上过的课,背过的书,做过的试题会让他们明白该在什么场合,什么节日,有何种需求时向哪个神明祈祷——尽管教材中从未直接点明“多神并存”这个概念,但许多人已经在潜意识中接受了这一点。阿蒙一开始只是纳闷,那本宗教学入门中为何会有梅迪奇的插图,也是后来才慢慢摸清楚透特在做什么。“你是因为信任那头母狼,才把祂引入这个”阿蒙选择了一下措辞,“这个体系之中的吗?”透特把那份“就业意向统计表”卷了起来,轻轻在阿蒙额上敲了一下,“你这么称呼阿曼尼,祂会很不开心的。”阿蒙想起时候时之虫被隐秘了的事,不禁撇了下嘴,“祂本来就是狼。”透特坚持道:“但祂内心是人。”“啊,好吧,我知道了——”阿蒙从鼻子里出了口气,“你们旧日遗民之间的信任真不知道该是浑然天成还是莫名其妙。”“倒不也全是因为信任。”透特听出了祂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多神崇拜’的体系确实能带来福利,但也是一种掣肘。”祂附到阿蒙耳畔,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调——“你不如猜猜看,如果有参与者想要强行打破这个体系,搞唯我独尊的那一套,会发生什么?”“哦”阿蒙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透特微微退开,将一根指抵在唇边,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高深表情——祂的本意只是想浅尝辄止地卖弄一下神秘感,可阿蒙太过专注的凝视反而让祂有些不好意思。“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祂想把做噤声状的那只放下来,却被阿蒙捉住了。“我只是在想,有没有谁过你的眼睛很好看?”偷盗者的语气带着缱惓的意味,骨节分明的滑到祂的腕部,拇指颇带暗示意味地摩挲着一片皮肤,祂们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夜幕升上,灯烛燃起,透特几乎能看清烛光在阿蒙脸上勾勒出的细绒毛,以及在祂幽黑如夜的眸子里,两个微缩的自己。“有啊。”祂故意,“在那些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酒席上,偶尔会有夫人和姐来跟我搭讪,我的眼睛比毫无杂质的紫水晶还要美。”“是吗?”阿蒙笑了一下,“那你怎么回应的?”在暖橙色的光芒下,祂们修长的指跳着探戈那样难舍难分的舞蹈,又缓缓变成十指相扣的状态,最终一只将另一只压在铺着织毯的长沙发上,透特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堪堪挨着地板,祂在自己的快乐窝一般穿着睡衣,下摆随着后仰的动作掀起,露出紧致的腹——多亏还是个“预言大师”的时候在梅迪奇麾下得到的地狱式锻炼,透特的身材虽然算不上魁梧,但也不至于瘦削,有种竹节般的匀称和坚韧。“我:‘您已经是今天晚上第三个这话的人了’。”隐匿贤者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老天,这么肉麻的话她们是怎么出口的?而且就不能找点除矿石之外的比喻吗?”“是你太含蓄了。”阿蒙笑出声来,因为埋在透特的脖颈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微卷的黑发搔得透特有点痒。透特用空出来的那只摸了摸作乱者的脑袋,感一如既往的好,祂感觉自己在摸一只羊羔。不,其实我已经很不含蓄了。透特有点无奈地想,在“试一试”的这么些年,感觉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细微的嘎吱声从不远处传来,兴许是风把大门吹开了,阿蒙似有所感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停住了动作。一个身材高大,身披阴影,双眼猩红的男人站在门外。如果用夸张的修辞形容,真实造物主此刻的表情是“下巴快掉到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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