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和唐三胖押着颜久过来的时候，戴长青还没有吃晚饭。

    他严格执行辟谷的规则，轻断食，为养生，晚饭是不吃的。开始饿得不行，还得喝些清汤寡水，后来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饿了。

    他租的屋子也是在村子僻静的角落，这屋子本来被废弃了，周围连路都没有。没路等于没有人路过，恰好是他需要的安静，于是选中了这，一口气租了十年。

    然后他开始大面积改造，陆续改成了理想中的田园风格，但他没有再一口气续约十年。

    十年后的事，谁知道呢。

    最后，他还是要回到原先的生活轨迹，原先的大城市。

    宋金按照戴长青给的地址找过来，远远就看见月色下青藤缠屋，门前有一片花海。随处可见的绿色植被将屋子前前后后都包围了起来，树下满是娇艳的花朵，虫鸣激烈，仿佛童话屋。

    他难得感慨：“三胖，这才是世外桃源啊。我的别墅也多植被，但太假了，不自然。”

    资深租房人唐三胖瞧了一眼，：“蚊子一定很多。”

    ——内心毫不羡慕。

    唐三胖得没错，这里地势低矮又多绿化，连日来又下雨，蚊虫多得都快挤满这童话屋了。

    他们进去的时候，戴长青正拿着电蚊拍奋力拍蚊子，脸上、胳膊，裸丨露的地方全都被咬出几个红包来，他只能一边抓痒一边拍，淡然沉稳的隐士形象全无，仿佛一只窜天猴。

    戴长青猛地看见两人，一时动作僵硬，气氛着实尴尬。他当即摆摆手脚，当做自己是在做运动。宋金和唐三胖也不拆穿，顺势：“道友，我们抓了个偷鱼贼。”

    戴长青似预知了未来，：“是个少年吧？”

    宋金：“哟，看来还是个惯犯。”他着把捉人的藤条一扯，把颜久拉扯出来。

    颜久没有抬头，几乎把脑袋埋在了胸口。因为刚斗过，全身都沾满了泥巴，一路迎风走来，泥巴都干了。头发上衣服上全都封了一层白色泥巴块，看着落魄可怜。

    戴长青什么也没责问，看着宋金直接：“他偷了你们几条鱼？我赔。”

    宋金没想到事情进展这么顺利，心里立马出了价格，就要提，唐三胖突然：“不用了，还是孩子，知错就改吧。”

    完他就听见宋金一口白牙咬得“咯啦咯啦”响，吓了他一跳。宋金：“是啊，他的那份就不用赔了，但你得赔我的那份。”

    唐三胖禁不住看他，这宋金，脑子真的够活络。可要是真没钱赔，估计回去后他就要负荆请罪了。

    戴长青点头：“行，我来赔。”

    钱很顺利地拿到了手，三百块，分量很轻，在平时宋金连看也不会看一眼，但现在他不会了。他数了三四回，还好好辨认了下真假。完全商人的模样让唐三胖都红了脸，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对戴长青：“真的不好意思，这鱼……”

    戴长青：“没事。那这孩子的事，你们也不计较了吧？”

    宋金：“当然，但如果还有下次，我们也还会继续抓人。不过长青道友，你得好好管教他，时偷针大时偷金啊。”

    “我晓得的。”戴长青解开颜久身上的藤条，拍拍他仍旧深埋的脑袋，问，“你又没钱了？怎么不来找我？”

    颜久没吭声，像个埋窝的鹌鹑。

    戴长青轻轻叹气，：“你回家去吧。”

    这句颜久听见了，转身就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唐三胖这才问：“道友，这是你弟弟？”

    “不是。”

    “亲戚？”

    “也不是。”

    宋金心底轻笑，看来是朋友了。看不出来，戴长青还是个博爱天下的人。这种朋友，帮他的忙？那是无底洞。

    戴长青：“他本性不坏，平时他会挖些野菜吃点菌类，但嘴馋了，偷鸡摸狗的事也会干。”

    唐三胖问：“每回都是老弟你来赔？”

    老弟？戴长青看了看他，就当他口误了。他：“我是个网页设计师，外包的活多，收入还可以，赔的钱不多，次数也不多，就算了。这里民风剽悍，以他那个身板，挨两拳就撑不住了。”

    宋金：“收入多的人多着去了，也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戴长青不清楚他的话方式，以为他在夸自己心善，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唯有唐三胖知道，他这是在戴长青人傻钱多，替不相干的人出钱，傻乎乎。

    商人是最没有人情味的，所以宋金是个很成功的商人。

    不过唐三胖是心底佩服戴长青的，非亲非故，却一次次接了这烂摊子。

    回来的路上宋金又在数钱，唐三胖：“听戴长青的语气，颜久还是会去偷东西的。”

    “那就让他偷，最好每天都来偷我们的鱼，那我每天都有钱进账了。”

    “金哥，你一定很喜欢钱吧。”

    “当然，钱不好么？”

    “喜欢钱，胜过喜欢任何人，包括亲人，还有朋友，对吧？”

    宋金微顿，：“我怎么觉得你要教育我了？但我不吃这一套，没有钱，什么都不是，这就是现实，三胖。”

    唐三胖点头：“我都活了七十二年了，我懂这个道理。但世上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亲人。大进哥的儿子已经在找他了，但金哥你的亲人，还没有动静。除了儿女的原因，金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原因？”

    这话简直戳了宋金的痛点，他着实看不惯唐三胖老好人、鸵鸟的性格。他忍不住嗤笑：“你是在以实际行动告诉我，没有钱，就没有亲人吧？”

    孤身一人的唐三胖一顿，宋金的话是一把尖刀，但他并没有在意，他：“五十年前的我，是个穷子，但如果我勇敢一些，跟我喜欢的姑娘明心意，我现在也能儿孙满堂。我做爸爸，做爷爷，一定比你做得好，一定。”

    宋金抬腿就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一定，是谁给你的自信？”

    唐三胖摸着屁股：“就是一定，我做爸爸一定能比你们做得好！”

    完他预感要挨揍，拔腿就跑，宋金在后头边追边骂：“我爸爸也做得很好！”

    “不好，你待人待物的语气和举动早就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好父亲！”

    “……唐三胖！！！你个牛犊子！”

    ……

    宋金也没算真追上去揍唐三胖一顿，虽然他坚信唐三胖智商平庸，但确实是个由里到外散发着善良气息的好人。

    他能往死里压的，除了对手，就是人。对纯度极高的好人，反而没法完全发挥奸丨商本质。

    就好比刚才对戴长青，他应该敲丨诈三千而不是三百。

    宋金后悔了。

    又在琢磨着织新工具的何大进听他长吁短叹，问：“你回来后就一直叹气，叹啥呢？”

    “三胖刺激了我。”宋金，“他我不是个好爸爸，儿子不报案也有我的原因。”

    何大进微顿，一会才：“三胖得对。”

    宋金当即：“嘿！你这何大进，三胖这话可不单单是我，也你了。”

    “我知道，儿子不报案，我也有错。”何大进默了好一会才，“那话怎么来着，溺子如杀子，改改就是溺子如杀父。我就是太宠着他了，什么都顺着他，要力气给力气，要钱给钱。房子给他盖了，媳妇给他娶了，孙子也帮着养。我儿子恨我，女儿恨我，我都懂，我也不怪他们。”

    宋金听着有八卦可听，特地把凳子挪近了些，：“你儿子在哪？女儿又去哪了？”

    何大进正要，突然发现他满脸要听八卦的模样，根本不是出于本心询问，劈头盖脸就喷他吐沫星子：“滚远点！垃圾！”

    “啧啧啧，竟然骂我是垃圾。”宋金“嘁”了一声，要不是日子太无聊，他才不乐意听这些乡村轶事。

    “金哥今天干的事是挺垃圾的。”又去洗桃子的唐三胖抱着一怀的桃子回来，给他俩递了，自己才吃了起来。

    熟了的桃子是真的好吃，又香又甜，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汁。

    宋金冷笑：“等会我要用钱去换米换肉，你吃不吃？”

    唐三胖想也没想，：“吃。”

    宋金对他简直刮目相看，就好比《飘》里头的，高贵的姑娘看见牛被杀，哭着真可怜，转眼牛排上来，吃得贼香。唐三胖跟那姑娘真是异曲同工之妙，他：“真贱。”

    唐三胖若有所思地吁了一口气，：“真贱。”

    ——人呐，就是这么贱贱地活下去的。

    “对了。”何大进中止了这个话题，，“你们去劫的时候，我收了鱼篓，有两条鱼一条泥鳅。”

    宋金和唐三胖立刻来了精神，“呼”地站起来，：“今晚喝鱼汤！”

    “那你俩去杀鱼吧，我手还伤着，不能沾鱼腥。”

    宋金当即推了唐三胖一把，：“去吧。”

    “……我不会杀鱼，我连鸡都不会杀。”

    “我也不会，我像是那种要自己杀鸡杀鱼的人吗？”

    何大进瞧着他们两个，懒得管了，他还想早点养好手去偷偷料理他的果园，不乐意为了一顿鱼汤废了手。他悠悠：“再不去鱼就要翻肚子了，鱼一死，汤就不鲜了。”

    这话对吃货来深有魔力，等宋金眨个眼，唐三胖已经不见了踪影。

    何大进又：“三胖去井边杀鱼，一不心没抓牢，鱼就滑进井里去了。”

    完全不想尝试杀鱼的宋金咬牙，觉得这个假设有80%的可能性，一个转身，也往井边跑去。

    可恨啊，被一个大老粗牵着走。

    何大进一笑，瞧着满地竹篾，鱼篓已经足够了，他得想想下一步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