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雁门上任 地狱难度
“少爷,你也出道题,考考他,不能教他都占着便宜。”陈名夏身边的这个书童显然颇为得宠,此时有些放肆了,居然丛勇着主人。
陈名夏看了看书童,若是叫他认输,实是不甘,被一个武夫出题目难倒,传扬出去,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但是不依不饶,纠缠着王朴要三局定输赢,这等于耍赖,恐怕更会遭到鄙视。
“这道题此解法从未在任何书上看过,将军不愧是名门世家子弟,家中的藏书必是珍贵孤本,生不敢不服。”陈名夏的言语暗示这道题来自于王家的藏书,而非王朴学问有过么高明,在场的文人也都点头,王家这种豪门世家,几百年的传承岂是等闲,家中有世所罕见的古代孤本藏书也十分合理,王朴只是在自家藏书中偶尔看见,记了下来,不见得就有多大学问。
就连王雁也是暗暗心惊家中哪里有这等藏书,必是非常隐秘,连自己这等贴身家仆都不知。
“所以你认输了吗。”王朴自然不能让陈名夏如此轻飘飘的一语带过,定要宜将剩勇追穷寇。
“哼。”陈名夏心里恼怒不已,忽灵一动,道:“这道古书上记录的题目解法十分深奥,仓促间难辨真伪,我有个师伯是个算数大家,我请他看过后,再来论输赢。”
“哼,你要是输了就跑了,我上哪找你去。不然立个认输的字据抵押在我这。限你三个月内答复,可以派人送信来雁门关,也可以自己亲自来,只要证明我这道题解法有误,我就把字据还你,你逾期不来,我就把字据贴在雁门关的城门上,供世人欣赏。”
“三,三爷好歹毒。”后面的一个女仆惊呼,好在王朴没听见,其他女仆听见了却都暗暗点头。
陈名夏脸色发青,浑身发抖,但最终还是提笔写下了字据,恶狠狠瞪了王朴一眼,拿了写有解法的纸张拂袖而去,王朴从王禄中接过字据,仔细一看,并没有发现暗藏玄,很是费解,这个陈名夏居然是守信的君子,难道刚才错怪他了。他却不知明代是一个人治社会,信用不只是道德,更是一个人生存在世上的本钱,若是陈名夏不守信用,就会身败名裂,亲朋都会和他绝交,这辈子就只能隐姓埋名,客死异乡。
王朴误以为陈名夏是个君子,心里愧疚,也就不再刁难在场众文人,给被打的书生每人五钱,让亲兵把房间让出一半,总算是大事化事化无。
第二天晨时,王朴等众人收拾妥当正装备继续行程,驿站门槛处有个单薄的身影,却是个脸肿了一块的书生。等王朴走到跟前,这个书生作个长揖,道:“学生林昌兴,见过王将军。”
“林昌兴,你有何事。”
“王将军昨晚想聘请西席,学生虽不才,前来应聘。”林昌兴是个落魄秀才,昨晚也属于被打书生之一,得了五钱汤药费,躺床上想了一夜,这个王朴出身豪门,但是神态随和,并无一般豪门子弟高不可攀的神态。年仅弱冠便身居高位,本应少年得志目空一切,却待人随和并不容易,更难得此子遇事果断不退缩将来一番成就可期。自己昨晚留意到王朴身边确实缺个西席,若能留在这王姓豪族子弟身边辅佐肱骨,岂不胜过投靠远亲寄人篱下远甚。
“你想留在我这里做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丑话前头,我不喜欢夸夸其谈。”
“学生不好大言。”
“然而,昨晚你为何被打,若是看不起兵丁,我也不能要你,我的团队必须团结,绝不能内部派系众多,在战场上互相拆台,那是取死之道。”
“啊。”林昌兴听了这话大为叹服,心不愧是名门之后,果然有些本事。“学生家里糟了兵匪,父母皆被残害,因此。”话还未完,已经哽咽不成声。
“哦,那倒是情有可原,好吧,就留下做个参谋,我的兵都是好兵,不会祸害百姓,你不要对他们有偏见。”
“是,谢东家聘用学生。”
王朴等一行人抵达雁门关是在黄昏,此时城门已闭,城墙约六米高,上面的雁门关守军探出个脑袋,问道:“来人请报上姓名。”
()(e) “雁门关卫指挥使王朴,自家兄弟。”
“抱歉,头儿不在,卑职这就去找他。”脑袋缩了回去,却没有吩咐左右开城门。
“东家,来着不善呢。”林昌兴嘀咕道。
“非也,是我们来者不善。”王朴笑道。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夜色渐暗,寒风凌厉,王朴的百余名亲兵们已是十分不耐烦,队伍喧哗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王朴皱了皱眉,下令道:“行军中,不得喧哗,违者杖责二十军棍。”
又过了一刻,城门咿呀一声打开,三个军官领着众吏迎上前,自报官职姓名,分别是指挥同知周世显,指挥佥事黄大斗,张翰。
“我来的不是时候,估计大家正在吃饭有劳大家出来接我。”王朴含笑对周世显作揖道。
“指挥使此言折煞我等了。”周世显忙行了大礼。
王朴点了点头,进入城门,此时墙头上已经零星点起火把,在火光中隐约可见兵丁身影,问道:“前任指挥使在何处?”
周世显面有难色,迟疑了半响,回道:“龚大人他,在北峰狩猎,是前日有人看见一只灰熊在那里出没,要打来献给巡抚大人,掌印孙大人也跟着去了。”
“胡闹,巡抚大人不是在太原吗,又不是该管的官,何故要巴结他。”
“这。”周世显抬头看了看年仅弱冠的这位新上官,心,你有个做都督的好爹,自然不用巴结别人。
“刚才那个应门的军官呢,把他叫来,我要问他话。”王朴想起在城门外吹了半个时辰的寒风,也是很不满,这家伙要是故意为之,就该狠狠抽上几鞭。
周世显一脸不解,回头以目问询同僚们,他被同僚拉到一旁窃窃私语了一番,返回来行礼道:“回王大人,今日当值是百户高离,他去找龚大人了,我们是听了史百户禀报,才得知大人就在关前等着,故而迟来,望大人恕罪。”
“望大人恕罪。”众官吏齐声行礼道。
“当值的跑了,这是什么罪。”王朴冷冷道。
“论罪玩忽职守,战时处死,平时革职。”知事回禀道。
王朴点了点头,心:“样不整你,我王字倒过来写。”
“我累了,给我安排地方休息。”
王朴被安排在山坡一座四合院中,屋子的砖石很是厚实,因此看似高大的四合院里并不宽敞,王朴和六个女仆正好每人分到一个房间,但是此时不是躲在被窝里取暖的时候,他在周世显陪同下将雁门关巡视了一遍,夜色中勉强摸清楚了关隘的布局。
整个雁门关用高六米的城墙围成一个菱形,较短的对角线是一条山谷,也是唯一可通过关隘的道路,远处立有一座高塔,可作为警戒瞭望之用。
“王大人你看,他们回来了。”
只见远处有个光点,渐渐拉成一条火光长龙,前任指挥使远远便大声喊道:“兔崽子们,熊打到了,下来分熊肉啊。”
墙头上众兵丁欢呼雀跃,纷纷扔了兵器,下去分熊肉,王朴深锁眉头,看着城下乱哄哄一群人争抢熊肉。他的前任龚大人哈哈大笑,乐在其中,喊道:“熊掌给巡抚大人留着,熊皮给我留着,肉都给你们了,哈哈哈。”
兵丁的家属,一群农妇也闻讯赶到,拿着锅碗瓢盆接熊下水。王朴闭上眼睛,不忍直视堂堂军事重地就这个熊样。
林昌兴在一旁咋舌道:“怪不得咱大明的官兵打不过建奴。”
“哼,这等乌合之众只怕连流贼都打不过。”王朴冷笑道。
待众人分罢熊肉,各自散去,周世显上前禀报,王朴上前作揖。
“王贤侄,我老龚和令尊是老交情了,他可是忘了我老龚,都不来看我,嘿嘿。”前任指挥使笑道。
“龚大人,好有兴致,如今多事之秋,流寇在南面作乱,北面是东虏,我大明心腹之患犹在,你却在这里玩忽职守,去打野兽。”王朴怒气冲冲斥责道。
()(e) “子,你什么意思。”受到晚辈斥责,前任指挥使顿时拉下脸来,一脸横肉目露凶光。
“百户高离,给我跪下。”王朴懒得理会这个老匹夫,大声呼喊道。
高百户暗暗心惊,想不到这个新上官如此严厉,忙上前行礼。
“高离,你在当值期间擅离值守。按律革职,把他的腰牌摘了。”
高离面如死灰,求饶道:“大人,饶了我这回吧,我不敢了。”言罢已是涕泪横流。在明代,百户是世袭武职,高家这个百户传了九代。
王朴见高离如此失态,不禁有些心生怜悯,但转念又想,慈不掌兵,今日不严肃军纪立下规矩,这支雁门军马不能尽快练成强军,来日拿什么抵御东虏和流寇。
前任指挥使怒道:“子,你如此带兵迟早激起哗变被部下乱刀砍死。”
“哼,龚大人,你带出来的这支乌合之众到了战场上才是死路一条。我严肃军纪,是要练一支精兵,让他们在战场上打胜战活下来。”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兔崽子懂什么。我出去打熊是为了让儿郎们吃点肉,朝廷年年欠饷,我的兵吃不饱天天饿肚子。”
“哈哈,你无能才会让士兵都吃不饱,怪不得带出这样一支只会到战场上送死的乌合之众。”王朴笑道。
“你,你休要猖狂,我老龚不是好惹的。”前任指挥使指王朴,怒不可遏,他几乎想拔刀砍上去。
“我不想跟你废话,要是对我的做法不满,咱们就去兵部打官司,王某随时奉陪。”王朴傲然道。
前任指挥使想起王朴的后台是左都督王威,顿时愣神儿了,去兵部打官司,那是羊入虎口,怎能有个好。无奈只能气呼呼拂袖而去。
却高离失魂落魄的往家迈步,他被新任指挥使王大人革职的消息已经快速传开,他的部下们都围了上来向他行礼,高离惨然一笑,道:“我已不是你们的头了。”
远处高离的娘子在屋里的哭泣声隐隐传来,高离心如刀绞,男儿泪难以抑制的流下来。
“头儿,这官做不成,还留在这里干啥,凭咱的本事,哪里不比待在这鸟地方强。”旗赵肖愤愤不平的道,高百户一直以来都非常器重他,把他从一个兵提拔为旗,因此他才能娶到现在这个漂亮媳妇,算是对他有大恩。
“还能去哪,难道投贼吗。”这话令在场众大汉们皆沉默不语。
“不是新来的这个王指挥使是大人物家的公子,有他在以后就不会饿肚子了,这年头能吃饱就不错了,头儿,你是有本事的,不定将来在战场上立功,恢复原职。”
“还他娘的立功,你傻啊,当官的根本没把咱们当人,将来真要上战场,自个儿保命才是要紧。”
众人七嘴八舌了些宽慰的话,却是不得要领,高离夫妇抱着哭了一夜自不必。这一夜王朴也不得清闲,他和六个女仆通宵查账本。
翌日,王朴早早起来召集众官吏,前往库房将器具粮草一一点算清楚。雁门卫有丁口四百六十六人,多为老弱,适宜从军的精壮仅为两百左右,器具多有腐朽,粮仅供糊口,没有可供操演的余粮。
“地狱难度啊。”王朴在心里暗暗吐槽,原本以为雁门关是陕甘山西通向京城的要道,可从通关的商货中抽取丰厚厘金,当地的军马至少器甲齐备,尚可堪用。昨晚看了账本才知道,近年陕甘兵乱天灾不绝,早已断了商货贸易,雁门的收入少了一大截,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雁门关毕竟是个要地,从万历年直到天启年,饷银从未间断,库房里银钱堆了很多,前任龚大人是个守财奴,愣是让大家吃草,将省下的钱存进库房,只进不出,结果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进了王朴的腰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