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庄丁不堪一击 小雀儿好勇的
贼军终于扑了上来,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镇国将军府朱家和本地豪横金家的庄丁早已逃之夭夭了,余下的佃农们更无心抵抗,眼老妪和余老歪不敢造次,随众跪地,任由贼军上来一一捆缚紧实。
张玮身着一袭金丝羽绒披风衣,款款作戏子步从一地狼藉之间巡视而过,盼顾法驾庄严,忽而足下生风,掀开披风一角,内衬却为一件明军官制的皮甲护膝,左右军卒肃然注目,皆以为这位右天师果然是有鸿运法力,
犹忆得前日得到白娘娘的五行令,言北面来了官军,急命南路正在围打蔚县县城的轰雷军北往应援,等他们天明时分急冲冲向北开拔,都来不及翻一座山,就听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镇守北路的驱灵军一夜间就被官军击败了,据是营垒糟了夜袭,官军诡计多端,乘夜色摸黑靠近灵武军营盘,突兀火炮齐放,没几下就打碎了营门,之后官军集阵攻入,几万大军瞬间溃败,逃散一空,自相践踏而死者不可计数。
消息一出,人心惶惶,这位右天师却临危不乱,只掐指一算就昨夜观天象,皇帝是猪妖,这种妖物猛于攻袭,那是不好迎面应敌,需避其锋芒,待施法将鸿运聚于南方,引诱猪妖军自投罗,便可以逸待劳,扭转乾坤。这些话将人唬的一愣愣,轰雷军上下便又随着他掉头向南,埋伏于这座通往威县必经的桥左近。
“右天师好法力,鸿运果真聚于南,这里面是粮米啊。”贼军中有人翻看车上货物,不禁欢呼道。
“右天师,右天师,我,老生有话,有话啊。”眼老妪亟不可待呼唤道,她想着愈早了,贼军去把雀儿追回来的把握就俞大,自家性命才得安稳,这可万万耽误不起。
听人群中有一妇人在括噪不休,坏了如此引人得意的氛围。张伟那张圆脸下的平直短须当下一拧,换了一副凶恶面目,俗话居养气,移养体,他追随白娘娘起兵反明,那可是从头就参与,并做了一方重将,统御数万军马已有时日,这番含怒背,虎步生威,人还未到,却已声先夺人,眼老妪尽然瑟瑟抖作筛糠,脸上爬满了惧意,大粒汗珠子颊边滚落。
“尤那老婢,有何指教啊,”张玮一眼便瞧出这个老妪不是个善茬,他半生在城内经营着一家祖传的药铺,见过世面的人,多少会对面相有些粗浅的心得明悟,近来又得白娘娘亲传各种方术,眼力更加精进,这个老妪一对三角眼,鼻子和嘴,咋一眼还挺灵秀,可惜山根上缘那颗痣却点歪了,白娘娘言教这是恶害之相,果然隐约丝丝几缕戾气蟠绕眉间,不能令人舒心。
“我,我同路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儿,刚才跳河去了下游,你们去追还能追上。”眼老妪作讨好状道。
“嘶,什么?”张玮拧眉不解。
“她值钱,可以用她换钱。”眼老妪急道,这话头似有些不对劲了。
“哈哈哈。”不待听完,张玮忽而大笑起来,周围的贼军兵卒也有好些挂起不善的笑意,那些眼神仿佛在:看看,天下间还能有这么不知死活的笨蛋,稀奇啊。
“浑人,大王是争天下,夺江山的主儿,岂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绑票勒索人的贼。”正在眼老妪不明所以,愣神之际,一边的余老歪适时插嘴道,这话却是如同当头一棒,眼老妪瞬时醒悟到万分错处,这不是自寻死路还能是什么,登时身子就软绵绵瘫了。
“那么,就这么?”见这老妇蔫了,张玮霎时意兴阑珊,瘪嘴道:“点个天灯。”
余众欢愉,围了上来,七八脚将眼老妪高高抬起,就往桥尾簇拥而去。余老歪听要点天灯,脸色霎时惨白,饶是他素性沉稳也不禁浑身打摆子,所谓点天灯那是将人按蜡烛来点,据是将人泡腊水后,晾干再头足倒置,先点燃脚指头,寻常要慢烧半个时辰,待焚其腰眼处才求死而遂,那滋味岂可言语。
()(e) 张玮不以为意瞟了一眼了正瑟瑟发抖的余老歪,冷笑一声,抬脚欲去。
“大王,那位姐姓朱。”余老歪忽而尖声吼道,他听人贼军向来痛恨皇帝朱家,亲见贼军的凶戾残暴后,心绪动摇,唯有赌命。
“朱?是那个朱吗。”张玮睁目怒张,满脸狰狞问道。
“对,镇国将军府的朱姐,宗室贵人。”余老歪暗自叹气,他在将军府的家完了。
“娘的,你咋不早,快备马,去追。”张玮的养气功夫登时破防,急冲冲却只在原地蹿跳呼喝,他的下却哪里能听分明,一时皆不知所措。
“大王,我认着那位朱姐,我来给你们带路。”余老歪如蒙大赦一般凛然道,他这条命赌成了。
张玮瞪了余老歪一眼,杀气凌然,蚕睑凸起,一字一顿道:“赶,紧,的。”
“杀朱家,杀朱家。”周围余众交头接耳一番,终于弄分明是附近有个宗室,那是宗室啊,大明立国两百年,无数人的血海深仇,多少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吮其骨,梦里求神告佛,欲千刀万剐而不可得的宗室。要大明百姓也是多么古怪,他们并不恨皇帝,只皇帝都是好的,就是奸臣可恨,宗室尤其可恨。
桥下游两里之地,头目等人齐托着雀儿上了岸,四周零星几摞灯草堆子,再细瞧,却见这几摞草堆分明拾落不善,其上结霜一般生了毛霉,如此作践草料,依草堆上的白毛长粗来看,那不远处几间砖屋该是个废弃草料场无疑,心头暗呼撞了运,这地没闲人就好。
“主子,你可知当下处境?”头目将一身湿漉漉,正受冻而瑟瑟发抖的雀儿拉扯跟前,问道。
“嗯,你救了我一命,我必不会亏待你的,将来封你,封你做官。”雀儿年纪虽,却十分通世事,这番话引得周围余众一阵骚然,皆喜不自禁。
“那人斗胆请主子,把这身皮裘脱下给我。”头目一脸肃然道。
“为何?”雀儿闻言后,不禁慌忙侧身抓紧皮裘,拧眉问道,她可是刚从水里出来,江风荡起,寒意袭身,全赖这皮裘才能顶一阵子。
“主子,你这身皮裘太招眼了。”头目一脸苦急的恳切道:“快脱了给我,我做个假人,叫人背着它引开追兵。”
“啊,好主意。”雀儿着实聪慧,一听就已是了然,当下不二话,利索退下了皮裘,本是的人儿更显单薄,犹若初临人间的奶鹿。
头目指着一名瘦子下道:“将你棉衣给主子穿。”
“是,俺这回算是立功了,主子,你可得记得我刘兴全。”这名瘦子下倒也上道,谄媚笑道,恭敬献上外裘。刘兴全不是府上的人,但他和府上的管家却巴结得勤,故而平时总能讨到府上的闲差来做,给家里添一点生水。不想这一次运粮途中,居然迎面撞上了贼军。他是个灵人,只一心盯紧了头领,头目正与那眼老妪纠缠,他看在眼里,不及想跟着也跳下了桥,这会儿也是惊魂未定,冷意袭来,但他不敢得罪府上的这些庄丁,那些人都是心眼啊,下又歹毒无比,惹恼了他们,他这一家子就休想安生。
他们犹处河边开阔地,不宜久留,于是头目引众进了草料存货仓屋里,屋内果然是留有干草余料,伸去摸,草质干燥,他们一拥而上,将干草塞进湿棉衣里,如此即可吸去湿棉衣里的掺水,亦可取暖,又听一声欢呼,竟在拐角喜获了一套蓑衣和两个斗笠。头目不由分将蓑衣和一个斗笠套了雀儿。
“生个火吗。”一名下问道,傍晚秋寒,他有些顶不住。
“扯淡,先离开这里再。”头目怒目斥责道。本地近县城,周围有很多民居,开场子和窑子的,庙宇道观尼姑庵,溢多也,又是兵荒马乱时节,但凡有点盘缠的富人家都南遁去了,穷人也进县城避祸,只要往这些空置的地方一躲,贼兵绝难寻到他们。
()(e) “我留这就行了。”一大个人壮汉坐草堆上,一脸怡然享受,竟是不肯走了。余众面面相觑,颇有心动者,他们在河水里泡了好几里,疲累以极,眼见天色渐暗,只待贼军退去,他们就可以找个灶子,用这些干草起火烤干衣服。至于万一雀儿被贼人搜出来,那也不算有多大坏处,干脆投贼军也不失为一条生路,贼军都已经打到了这里,镇国将军府多半没几天逍遥日子,不定他们千辛万苦把雀儿救下来,还没能等讨到赏钱,镇国将军就先被贼军踏平了,都听贼军每攻下一座县城,头弄必是杀尽朱家宗室。
“六儿,你啥意思。”头目眼放寒意问道。
“没啥意思。”这个大个人壮汉似乎并不是很怵头目,那神气竟有些不善,这却也并不能怪他,余众皆知这个六儿有个儿子因为贪嘴吃了院里晾晒着的两块糖面糕,被头目看见踹了两脚,落下伤症,这等七杂八糟的事儿本也寻常,同一个院里处,各位也绝非良善守礼,哪能不闹些龃龉呢。
“那么,嗯?有蛇。”头目突兀睁目指着六儿所在草堆,惊呼一声。
“啊,他宁的。”六儿不及细想,慌忙从草堆上跳将出去,转身间脚踩到了地上打横的草杆子,仰面滑倒,重重摔地,正七荤八素欲起身时。头目亮出一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猛地向外一划,血水如花盈泻一地,雀儿被眼前一幕吓唬了浑身一震,但她紧紧捂着嘴,倒是周围余众鼓噪起来。
“陈头,你他娘太狠了。”余众之中有与六儿相交不厌的,当下出言斥责道。
头目转头恶狠狠道:“贼军定会追过来,我们要赶紧走,这家伙要留下来投贼,不能让他活命。”
“你怎么知道贼军会追过来,难道你害了他们的头子了。”余众皆不解。
“你们怎都不长脑子哩,雀儿是姓朱的。”头目怒其不争道。
“为何。”有愚钝者犹自发问,但余者皆已醒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啊,啊,我冷死了。”头目去打开门,有风灌入,雀儿眼角莹莹,欲泣道。
“主子,你要忍住,现在不是喊冷的时候。”头目迈步到雀儿跟前,搭在她的双肩上十分肃然道。
“嗯,我是朱家人,我好勇的。”雀儿虽,但她听惯了长辈起贼军的汹汹巨恶,便也了然此刻生死要紧,点头应诺道。
头目从死者六儿身上退下了棉氅,将其套在了雀儿身上,这棉氅浸湿后尤为沉重,雀儿将它支撑起来不胜艰难。棉氅衣领处留有血迹,腥气使人欲呕。但是雀儿只是紧皱绣眉,这份勇胆令头目暗自喜欢,只道朱家人果然不凡,这女娃不简单哪。
如此内衬干草,又套了几层厚衣物,雀儿勉强能御去寒意。头目背上她当先走了出去,引众一路捡径七穿八拐。终于前头撞见了一伙人正聚在一栋生满苔藓的屋内生火取暖,因这些人皆为精壮,人数又多,显然不似寻常的农户人家。
雀儿眼尖认得那些人身上衣着皆为府上的庄丁,欣慰道:“是咱们的人,快去叫他们去寻干衣来吧。”
“不成,人多眼杂,咱们的行迹越少人知越好。”头目着就从怀里掏出那件雀儿的皮袄,又抓了把干草塞进去,伪似有孩儿正裹进皮袄里。
“刘兴全,想要讨赏吗,就拼这一回,主子爷给你的赏钱不会少的。”头目回头给了刘兴全一个眼色,意味深长的诱使道
“明白了,我带这个假的跑过去,借他们的眼引开追兵。”刘兴全心思灵巧,顿时醒悟过来。
“你这羔子有前途,事成后,府里绝不吝重赏。”头目信誓旦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