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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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飞凡在多伦多大学不时给国内发回电报,从内容看,胰岛素进入临床的速度异常快,他们已经找到提纯的办法,并申请了专利,基本代表马上可以进行临床治疗。

    之后得想办法尽快把这项专利在国内落地,李谕在上海接收的拜耳药厂能够进行生产,就是价格肯定便宜不了。

    最近吴有训等人要动身赴美留学,李谕也准备去趟美国,毕竟老外还是不太认可东方科学家,李谕算是另类中的另类。

    李谕必须靠自己的地位帮他们争取到应有的尊重,才能进而获得诺奖。

    另外,爱因斯坦今年肯定是可以拿奖了,拖了一年,诺奖评委会终究压不住了。到时候李谕可以顺便去参加个颁奖典礼。

    而在此之前,李谕要在上海进行几次理论物理学的演讲,然后乘船出发。

    为了宣传理论科学,李谕又专门写了一本册子,用通俗的方式讲相对论和量子力学。

    册子依旧由商务印书馆发行,他们印刷了几年科学杂志,对科学公式的排非常有心得。

    商务印书馆中,张元济看着这本册子很有把握地:“第一批印刷最少一万册。”

    李谕:“按照流程,你们不是应该先审议审议吗。”

    张元济:“我们哪有审阅这种书籍的本事,能有一本中文的就谢天谢地。”

    “我的意思是最少保证别有字体错误。”李谕。

    “这一点确实有必要,”张元济点头,“院士先生太爱用简体字了,我得找两个编辑一点点都修正成繁体字出。”

    李谕笑道:“我是图方便!”

    张元济招呼道:“雁冰、警民,你们过来一下。”

    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主编,您叫我们。”

    张元济把册子递给他们:“这是李谕院士的大作,好好进行文字修订,尽快出。”

    两个年轻人听到这个任务都很兴奋:“太荣幸了,竟然能编译院士先生的大作!”

    “有劳两位编辑。”

    李谕认识他们,雁冰就是沈雁冰,更为人所知的名字叫做茅盾;警民则是郑振铎的字。

    茅盾:“我听过院士先生的好几场讲座,正愁着没有深入了解相对论的书籍。虽然关于它的数学和物理原理搞不清楚,但这种哲学思想令人着迷,就像当年严复先生翻译的天演论一样惊世骇俗。”

    李谕:“所以我认为多介绍介绍相对论很有必要,我怕有人生拉硬套,就像进化论变成社会达尔文一样,那就麻烦了。”

    “不可以吗?”矛盾,“其实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想把相对论这种神奇的哲学思想运用到其他学科领域。就像您的博弈论不仅局限在数学,也扩展到了经济、军事诸多地方。”

    “要是纯学术研究当然无所谓,”李谕,“我担心的是相对论一词变成广泛误解的相对主义,然后人们就会生出错觉,进而怀疑一切真理或者道德价值的客观性。这将助长懒惰之风,因为他们只需甩出一句‘没有正确的理论’就可以放弃努力。”

    郑振铎肃然道:“院士先生果然有哲学思想,您思考的比我们深远多了。”

    茅盾也景仰道:“您对社会的种种认知,颇有人文关怀之心。”

    “一点拙见而已,”李谕笑道,“我更希望用这个册子鼓励更多中国的学生学习最先进的科学理论,将来不止看科普册子,他们还能看懂泡利的相对论介绍文章。”

    “泡利?”两人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伙,刚刚拿到博士学位,”李谕,“他写了一篇介绍相对论的文章,230多页,物理、数学方面都进行了非常详细的阐述。只不过是用德文所写,国内还看不到,一方面有翻译能力的人不多,另一方面翻译过来也不见得能有人看明白。”

    其实泡利是被导师索末菲安排了一个任务:给数学科学百科全书撰写一篇相对论的简要介绍。

    由于懂相对论的人很少,所以索末菲选了泡利,结果泡利一口气写了23页。

    ——不知道他是不是对“简要介绍”这几个字有什么误解。

    ()(e)  茅盾就在商务印书馆的编译所,道:“那就没有翻译的必要了,能看懂这个的人,肯定也看得懂外文。”

    张元济大笑道:“又没让你们编译所去翻译。”

    放下书稿后,李谕与张元济随便吃了顿饭,夜晚时分,才开上一辆上海工厂生产的汽车返回豫园。

    刚开到四马路,李谕突然看到一个喝醉酒的年轻人站在马路中间,对着过往的汽车破口大骂着。

    李谕的车开到他跟前时,年轻人也拦在他的车前,指着李谕骂道:“你们这些资本家没一个好东西,我要枪毙你们!”

    旁边酒馆另一个年轻人连忙冲过来拉住他:“达夫,不要捣乱!”

    他接着向李谕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位朋友喝多了。”

    李谕看了他一眼,讶道:“郭沫若?”

    郭沫若也认出了李谕:“院士先生!”

    李谕把车停在路旁,走下车看着喝得晕头转向的那个拦路年轻人:“你就是郁达夫?”

    “嗝”郁达夫打了个酒嗝,“你是?”

    郭沫若对他:“达夫,他是李谕,李大院士!”

    “啊?”郁达夫揉了揉眼睛,仔细看过去,“哎呀!真是李大院士!”

    李谕开玩笑道:“刚才你要枪毙我?”

    “我嗝——”郁达夫眼珠子一转,“我要枪毙的是资本家,您不是资本家。”

    郭沫若看李谕并没有生气,立刻:“不枪毙不枪毙,咱们可以请李大学士喝酒嘛!”

    “对对对!顺便给李大院士赔个不是!”郁达夫。

    李谕走进他们喝酒的酒馆,酒桌旁还坐着成仿吾。

    成仿吾看他们走进来,乐道:“达夫,今天枪毙谁了?”

    “今天不能胡乱撒酒疯。”郁达夫。

    “不能撒酒疯?为什么?”成仿吾好奇了,“你哪次喝醉了不表演一出?”

    郁达夫:“因为今天碰见了真正的大师,在人家面前,我要是再撒酒疯,准被骂成酒蒙子。”

    成仿吾笑道:“难道不是?”

    郁达夫:“你认不出这位?”

    酒馆里灯光昏暗,成仿吾起身走近两步,惊道:“我的天,李谕院士!”

    李谕看到桌子上有一个已经见底的大酒坛子,桌子上烤着一个炉子,用来温酒。

    黄酒这东西喝到嘴里时感觉没啥劲儿,不知不觉就能喝多,然后吹上一阵风或者只是站起身,可能就不省人事。

    “好酒量啊。”李谕。

    成仿吾张了张嘴,然后:“让院士先生笑话了,其实有一半是达夫一个人喝掉的,我们两个酒量没他大。”

    郁达夫看酒罐子空了,立马:“要不再来一大罐?”

    郭沫若眼睛睁得老大:“还喝?”

    郁达夫:“不是要请院士先生喝酒嘛。”

    “你还喝得下?”成仿吾也有点怕。

    “怎么喝不下?”郁达夫朝店二喊道,“再来一坛上好花雕!”

    成仿吾只好加了一句:“还有几碟吃。”

    郁达夫坐下:“今天咱们就不去打茶围了。”

    打茶围就是去妓馆。

    他们还真是有点放荡不羁。

    难怪梁实秋后来曾经写文章:“我有一次暑中送母亲回杭州,路过上海,到了哈同路民厚南里,见到郭、郁、成几位,我惊讶的不是他们生活的清苦,而是他们生活的颓废,尤以郁为最。他们引我从四马路的一端,吃大碗的黄酒,一直吃到另一端,在大世界追野鸡,在堂子里打茶围,这一切对于一个清华学生是够恐怖的。”

    “打,打什么茶围!?”郭沫若打断郁达夫,对李谕,“院士先生,我们其实是刚成立了一个文学社,在这儿聚餐庆祝。”

    “什么文学社?”李谕问。

    “叫做‘创造’文学社。”郭沫若。

    店二正好端着一坛酒和一托盘菜过来,放下后:“下次喝酒你们动静能不能点?其他的客人都走了。”

    李谕这才发现酒馆里只有他们这一桌。

    ()(e)  成仿吾向李谕解释:“达夫喝多了就爱折腾,刚才边喝边骂,老板来劝,他非但不听,还把老板和顾客们都当作听众,当场发表演。顾客们受不了,就都走了。”

    郁达夫是个典型的性情中人,他已经倒上酒:“难得遇见当今学术界最有声望的院士阁下,这一杯我们敬先生。”

    李谕端起酒杯:“你不是还在日本留学哪?”

    郁达夫喝完酒,擦了擦嘴:“放假回来待几天。”

    “学的什么专业?”

    “经济学。”

    “难怪你满大街开汽车的是资本家。”

    “现在能开上汽车的,十个里有九个钱来得不够正当。像院士先生这样的,少之又少。”郁达夫。

    李谕笑道:“我也不见得能免俗。”

    “最少您是正当行业,挣的还是外国人的钱,就凭这一点,您就是好样的。”郁达夫。

    “连爱国军人吴佩孚也逢人炫耀当年是您的学生。”成仿吾。

    “你们对吴佩孚真没什么反感?”李谕问。

    郁达夫:“就算一丘之貉,但总归是个有进步思想的军阀。”

    郭沫若又问:“院士先生的星战和异形两部科幻作品风靡各国,何不加入文学社?”

    李谕笑道:“我只是随便写写,再也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

    “碧城女士加入更好!”郁达夫,“现在各地文学社都只是一群大老爷们,傲气得不得了,让夫人治治他们!”

    李谕:“你们平时都写什么?”

    “我们也是随便写写,”郁达夫,“但北洋政府不喜欢什么,我们就写什么!”

    郭沫若:“怎么能这么?应该叫浪漫主义文学。”

    郁达夫借着酒劲:“啥浪漫主义?我就是不想让北洋政府那帮狗屁军阀不舒服!他们在上头,就没有浪漫!”

    成仿吾看他一杯接着一杯,明显彻底过量,于是:“今天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

    郁达夫又喝了两大杯,才站起身把二喊过来:“结账!”

    二如释重负:“你们终于走了!只要一块大洋。”

    “这么少?”郁达夫不可置信。

    二:“老板是希望你们下次别来了。”

    “不来就不来,谁稀罕!”郁达夫着,从脚底下抽出一枚大洋,递了过去。

    二愣了半天,才捏着鼻子接下。

    李谕笑道:“你身上明明有口袋,为什么把钱藏在鞋里?”

    郁达夫:“它们以前一直压迫我,我现在也要压迫它们!”

    李谕和郭、成二人听了哈哈大笑:“看你那副扬眉吐气的样子,好像真把它们给压迫了。”

    次日,酒醒了的郁达夫又登门向李谕道歉:“昨天喝多了,有点断片,全国上下最不该冲撞的人就是院士先生。”

    李谕压根不当回事:“又不是故意的,无所谓。而且这时候有钱的确实如你所,大多数来路不正。”

    郁达夫:“所以我特别好奇,您怎么可以闲暇时经经商,就做到如此规模,甚至诸多军阀也不敢动您?我好歹是学经济学的,在我看来,当前国内的局面只能官商勾结才赚得到钱。”

    “你得很有道理,”李谕,“可能我的运气比较好,国内科学刚刚兴起,凑巧乘上了时代的大浪。”

    “有道理!”郁达夫佩服道,“可叹我不懂科学,只能做个酸臭文人。”

    李谕笑道:“我觉得你不酸也不臭啊,文学革命是基础,没有文学革命,科学也难推进。”

    “承蒙院士先生夸奖,”郁达夫,“我自己搞的这点文学革命,在您科学大旗之下相形见绌。”

    “都很重要,”李谕,然后问,“什么时候回日本继续上学?”

    “一周后吧,明年就能拿到学位。”郁达夫。

    李谕:“祝你在日本一切顺利。”

    郁达夫年轻时代是个超级风流浪子,在日本时也经常寻花问柳,简直醉生梦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