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0章 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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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南京鼓楼医院笼罩在一片寂静中,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沙沙作响。



    大院里,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病房楼的窗户大多漆黑,只有零星几扇透出微弱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秋夜的寒意,让人不由得缩紧了脖子。



    病房楼后,一处低矮的平房孤零零地立在角落里。



    斑驳的外墙上爬满了枯藤,铁门上锈迹斑斑,门牌上写着“太平间”三个字,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门缝里透出一丝阴冷的气息,仿佛连风都不敢靠近,偶尔有几片落叶飘到门前,也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推开,悄然滑走。



    东侧窗户缝隙中透出一抹微弱的光,一个胡子拉碴的瘦老头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他身上的棉袄破旧不堪,袖口磨得发亮,脚边放着一个缺了口的酒碗,碗底还残留着几滴浑浊的酒液。



    旁边的矮凳上摆着一碟花生米,碟子边缘沾着几粒盐粒。



    老头的垂在椅边,指尖还捏着一颗未剥的花生。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老头眼皮动了动,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嘴里嘟囔了一句:“谁啊”



    随后又合上眼,头一歪,继续打起了瞌睡。



    没过多久,动静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更大了一些。老头猛地惊醒,眯着眼朝门口望去,嘴里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拖着步子走到门边。



    他推开铁门,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门外空荡荡的,只有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正蹲在墙角,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



    一到晚上,医院的院子里到处都是野猫,毫不为奇。



    老头不耐烦地挥了挥,嘴里嘟囔着:“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野猫“喵”地叫了一声,转身窜进了黑暗中。



    老头揉了揉眼睛,转身回到椅子上,嘴里还在嘀咕:“这鬼天气,连猫都不安生”



    他坐下后,很快又打起了瞌睡,却不知,就在他轰走野猫的瞬间,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闪过,迅速溜进了太平间。



    太平间内,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靠墙是一排锈迹斑斑的金属柜,柜门紧闭,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珠。



    屋子中间摆着三张铁床,床上躺着盖着白床单的尸体,床单下隐约显出人体的轮廓。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垂在床下的床单一荡一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



    屋顶上,一盏昏黄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影影绰绰,仿佛随时会有东西从阴影中爬出来。



    黑影轻轻脚地在尸体间穿梭,动作迅速而谨慎。



    他掀开第一张床单,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皮肤已经泛青,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黑影皱了皱眉,迅速将床单盖回去,转向第二张床。



    这张床上的尸体是个年轻女子,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黑影盖上白床单,又转向最后一张床。



    他的刚碰到床单,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立刻屏住呼吸,身体蹲下来,紧绷着,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出去的猎豹。



    苍老的嘟囔声响起,脚步声渐渐远去,黑影松了一口气,轻轻掀开床单。



    床上的尸体是个中年男人,脸色灰白,嘴唇发紫。



    黑影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这具尸体并不是他要找的。



    黑影的眼中闪过一丝焦躁,迅速将床单盖回去,转身走向墙边的金属柜。



    柜门上的锁早已锈蚀,好在轨道是上过油的,他轻轻一拉,柜门便无声地滑开。



    冷气扑面而来,柜子里躺着一具裹着白布的尸体。



    黑影掀开白布,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他摇了摇头,又拉开下一个柜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黑影的动作越来越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金属柜一具具被打开,却始终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原来,黑衣人是特高课特工,深夜潜入医院太平间,奉命确认尸体是否是他们毒杀的特务处行动组长方如今。



    然而,三张床上的尸体都不是目标,甚至连金属柜中的尸体也一一排查完毕,依然没有发现方如今的踪影。



    黑衣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站在最后一具尸体前,指微微颤抖。



    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根本就是个局!中国人早就布下了陷阱,只等他自投罗。



    他猛地转身,动作比来时更加急促,鞋底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太平间内的寒气仿佛瞬间加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黑影快步冲向门口,指刚触到门把,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僵在原地,耳朵紧贴着门板,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呼呼”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鼾声,是那个看门的瘦老头。



    黑影松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蹑蹑脚地往外走。



    然而,就在他即将一条腿跨出门槛的瞬间,脚下一滑,后面的那条腿不心刮到了门边的器械架。



    铁架上的搪瓷盘发出“咣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瘦老头被惊醒,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



    他揉了揉眼睛,嘴里嘟囔着:“谁?谁在那儿?”



    黑影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墙壁,一动不动。



    老头眯着眼朝门口望去,只看到铁门微微晃动,发出“吱呀”的声响,却不见人影。



    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拖着步子走到门边,探头往外张望了几眼。



    “见鬼了”老头嘟囔着,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这破地方,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到椅子上,嘴里还在嘀咕:“肯定又是那只该死的野猫”



    坐下后,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又抓起几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吧嗒着嘴,不一会儿又打起了瞌睡。



    黑影躲在门外的阴影中,渐渐地平复了情绪。



    他不敢再耽搁,迅速沿着墙根溜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然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病房的门洞内某处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光。



    



    夜色如墨,白天负责抢救方如今的医生住所外的巷子里,两个行动队员蹲在墙角。



    其中一人搓了搓冻得发红的,低声抱怨:“这大冷天的,特高课的人怎么可能来?方组长是不是太谨慎了?”



    另一人没吭声,只是紧了紧身上的棉袄,目光始终盯着巷子口。



    他的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枪,枪柄上的纹路早已被他摸得发亮。



    



    “哎,我,”先前那人捅了捅同伴的胳膊,“太困了,抽根烟提提神吧。”



    着,已经摸向了口袋。



    “不行!”同伴一把按住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你忘了方组长怎么的?任务期间严禁抽烟,火光和烟味都会暴露位置。”



    那人撇了撇嘴,悻悻地收回:“方组长方组长,你就知道听他的。这次张组长被调到了上海,方组长已经没有了后台。咱们兄弟没必要非得看他脸色吧?”



    “愚蠢!你以为他的后代就仅仅是张组长一个人?那你是没有见到科长,甚至是处座是怎么对他的?”



    “你亲眼见过?”



    “那倒没有,但是据处座十分看好他。而且,他还是处座的老乡。咱们兄弟之间,我就不跟你弄那些弯弯绕了。方组长平时看着是挺好话,可要是真误了事,他能把你训得抬不起头来。还是打起精神来吧。”



    同伴没接话,只是默默盯着巷子口。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旋即同时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得像拉满的弓。



    巷子口,一个黑影缓缓出现,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黑影在医生住所前停下,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后迅速翻过围墙,消失在院子里。



    “来了!”先前抱怨的那人瞬间精神抖擞,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他刚要起身,却被同伴一把按住。



    “别急,”同伴低声,“等看看情况再。”



    两人屏息凝神,等待着。



    黑暗中,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十几分钟之后,那黑影又从墙上翻了出来。



    “跟上去!”躲在黑影中的行动队员迅速从藏身处走出,朝着那黑影追去。



    同样的一幕还在其他的数个地方发生着。



    方如今知道特高肯肯定不死心,会千方百计地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死亡,所以他在跟这件事有干系的人周边布置了眼线,就等着日本人摸过来。



    一夜过去,晨光熹微,南京城的街道上渐渐有了人声。



    方如今坐在鼓楼医院一处偏僻的病房中,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张南京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十几个圆圈和箭头。



    他的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在地图上来回扫视。



    “跟丢了三个?”他抬起头,看向站在桌前的戴雷平,语气平静。



    戴雷平点点头,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是,那三个人很狡猾,对周边的地形极为熟悉,又是晚上,我们的弟兄不敢跟得太紧,怕暴露。”



    方如今没有责备,只是微微颔首:“剩下的八处,盯紧了吗?”



    “都安排好了,”戴雷平指了指地图上的几个红圈,“每个点都有两组人轮流蹲守,一组在明,一组在暗。只要他们出门,绝对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方如今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某个点,那是夫子庙附近的一处茶馆。



    他的指在那个红圈上轻轻点了点:“这里,多派一组人。特高课的人喜欢用茶馆做接头点,尤其是这种不起眼的店。”



    戴雷平立刻记下,又补充道:“还有,我们发现其中两个人昨晚都去了咱们原来的住处附近,但没进去,只是在外面转了一圈。”



    方如今闻言,嘴角微微扬起:“果然,他们还是不死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清晨的冷风灌进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窗外都是大树,将窗户挡住了。



    “组长,接下来怎么办?”戴雷平问道。



    方如今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窗外:“等。这么多情报线同时出动,就是为了确认我的死讯,这一晚过去,基本上应该心里有数了。



    如此,下一步就是要将消息送出去,让他们的头目进行决策。



    而最快的方式之一就是面对面接头。



    我们的人只要盯紧这八处,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联络。



    你马上派人去各个点嘱咐一遍,一定不能掉以轻心。这八个点可是我的摇钱树,谁要是因为大意跟丢了,或者是不心暴露了,我决不轻饶。”



    尽管张鑫华离开了,但赵伯钧还是支持他的,也给了他足够的权限。



    这也是方如今敢于如此要求的底气所在。



    戴雷平点点头,正要离开,又被方如今叫住。



    “记住,”方如今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不要打草惊蛇。我们要的不是一两个喽啰,而是整个特高课在南京的地下络。”



    戴雷平郑重地点头:“明白。”



    方如今重新坐回桌前,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蓝圈上,那是昨晚跟丢的三个人的最后出现地点。



    他的指在那个位置停留了片刻,随后拿起铅笔,在旁边画了一个的问号。



    这三个地方也不能就此放弃,等回过头来还是要加派人盯住的。



    之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特高课不会轻易相信他的死讯,这件事是瞒不了多久的。



    而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只不过是自己在有限的时间内,利用时间差、信息差和特高课之间的一次博弈。



    至于能有多少收获,那就要看运气了。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方如今睁开眼,伸拿起听筒。



    “如今,出事了。”电话那头传来赵伯钧急促的声音,“文氏诊所的医生文聘云死了。”



    文聘云的情况不久前已经被赵伯钧掌握了,还准备和方如今商量一下如何利用此人。



    乍闻文聘云的死讯,方如今的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怎么死的?”他沉声问道。



    “被人捅死的,就在他家门口不远处。现场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方如今沉默了片刻,随后缓缓道:“他应该是发觉了。”



    “灭口?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啊!我的人一直在盯着他!一有异动,立即拿下。”



    “如今,这次咱们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得帮我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应对处座的雷霆之怒才好。”



    “嗯。感谢科长的信任。”



    “你我兄弟之间,这些客套话就免了。记住的,帮我好好想想如何解释、如何过关。”



    挂断电话,晨光中,南京城的街道渐渐苏醒,而他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文聘云的死,让之前的线索断了。



    除非另有人与其接触过,否则很难定罪,很难令人信服。



    这场博弈,似乎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