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四.重来
“你知道什么”好像全身力气被瞬间抽走,江朝欢彻底僵在原地。
顾襄轻轻挣脱他的怀抱,促狭一笑,深深望着他道:“你想的、我想知道的,我都知道。”
越过他身侧,顾襄踱步到窗前:“天鹫峰极乐林,那天你和嵇无风的话,我都听到了。”
彼时为了达成解开催眠的条件,也为了让嵇无风回忆起最后一战,江朝欢将自己的身份完完本本地告诉了嵇无风。而就在那时,被沈雁回支开的顾襄放心不下,去极乐林找江朝欢商议,却正好听到了所有的一切。
当时她心中的震惊实不异于嵇无风,但与嵇无风的单纯惊喜不同,她还隐隐有些释然。
是的,即便是自己和谢酽身世昭然天下,她还是不理解的许多事情这才有了答案。
为什么江朝欢一直暗中追查教主的秘密。
为什么他对嵇无风兄妹如此不同。
为什么每一次的变故与意外,都有他的身影。
为什么他许下承诺时,从来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
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恨意也终于有了依托与去处。无论对这个人还剩下何种感情,至少她不再是和那个虚假的面具、口不对心的言语、甚至是一个从头到脚尽是伪装的“江朝欢”在纠缠。
原来,在那副只为了复仇一件事而塑造的壳子中,真的还住着另一个江朝欢。
她终于彻底知道,该为何恨、如何恨、又去恨谁。可是,满腔的恨意早已经焚尽了她眼前的空壳,当骤然面对那栖居其中的、真正的他时,她却恨不起来了。
所以后来一路,她用一种好奇的目光重新“认识”江朝欢,试图寻找和确定自己的心意,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此时此刻,她透过江朝欢褪尽血色的复杂面容,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被他亲埋葬的过去的他。
“你是何时查出谢酽身世的?”
顾襄突然的问题让他一怔,他有些艰难地回答:“君山大会前一个月。但在此之前,我已经查了半年,早有怀疑。”
和她所料一样。她问出了最后一个困惑至今的事:“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
()(e) “因为你并非极有城府的善忍之人,我无法预计你得知此事后的反应,怕你影响我的计划。”
江朝欢似乎又戴上了那层面具:“而且,一直到八月十五当日,嵇无风到来,我才知道你是孟九转的女儿。此前我只能确定你不是教主之女,我不知该如何和你解释。”
“就只是这样吗?”
“是。”
顾襄仍不信:“这是真正的你的,给出的回答吗?”
“什么是真正的我?”江朝欢反而愣住,不解地转头看她。
“在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没有另一个声音、另一个你,有不同的想法吗?”
江朝欢忽然明白了。但也就在这一个瞬间,他全身陡冷,想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转过身,面色无比郑重而严肃:
“顾襄,你没有必要为了服自己原谅我,而将我做过的、对你不起的那些事归结于另一个我。”
看到顾襄慢慢灰败的脸色,他心中剧痛,但无法不继续打破她天真的幻想:“这世上并没有两个我。江隐并不是被我藏起来的分身,那只是我的过去,也是现在的我之所以变成如今这样的过程而已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完整的我,哪怕我也会后悔、会矛盾、会纠结,做出决定的,也是全部的我”
“你为什么不能继续骗我?”
顾襄打断了他,惨然一笑。
“顾襄,你无需再为我找任何借口,我本就不配你的原谅。”他低下头,眼中竟和顾襄一样,慢慢滑落泪水。
恍然间,顾襄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深埋于他心中的他是啊,或许那本就不是另一个他。那个在他身体里辗转的,不过是比常人更纠结、更矛盾、更痛苦深邃又无法排解的错杂情绪。同时,也和常人一样,他以恨为生,并不明他不会爱。
其实她爱着的,也是这个完完整整的人。
与他是江隐还是江朝欢无关、与他是否忠心于顾云天无关、与他做过多少背叛自己的事无关。
只是因为,是他。
豁然开朗。
顾襄几乎是一瞬也无法耽搁的,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问出最后一句:“那你可曾有过一个瞬间,爱过我?”
她看到江朝欢眼中明显的慌乱。从来没有这样一刻比现在更紧张,对两人来,皆是如此。
()(e) 他从认识顾襄的那一天起,生命中就已经只有一件事。那是他活着的唯一目标,也是让他做出所有选择的首要依据,是他走到今日也未曾有一丝动摇的、早已融入他骨血里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他会越来越痛苦,也越来越犹豫面对顾襄时,他无数次想告知她一切,却又怕她卷入这极大的危险;想自私地骗取她的信任,和她共渡这或许只有几年的时光,却又无一日心安。他唯有努力驱策自己尽早结束这场复仇,让梦更早醒来。
这就叫做爱吗?
他从不敢奢求这个神圣的字眼。更不愿让愧疚玷污这种纯粹的感情。
可现在,他犹豫了。
那些都不重要,他明明可以看到自己的心。
那么,可以,把这种情绪叫做爱吗?
他不再有半刻犹疑,几乎是冲口而出:
“我爱你,不是某一个瞬间,是在不知何时起的每时每刻。顾襄,如果排除所有其他问题,我确定我爱你,可是”
“不需要可是。”
顾襄笑着打断了他,眼中重新焕出光彩:“其他对不起我的,你慢慢还。我现在想知道,只有这一件事。”
“慢慢还?”江朝欢口不成言,不敢思考她的意思。
“是啊,我们重新开始吧。”顾襄仰起头,分明只是短短几个字,听在江朝欢耳中,却是全天下最美妙绝伦的梵音仙乐。
可是
“你骗了我多少次、利用了我多少次,这些可不是能算了的。”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顾襄抢先道:
“所以作为补偿,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她无比认真、正色道:“我要你帮我,找到我是谁。”
人生的前二十年,她和所有幽云谷中的人一样,以得到顾云天的欢心为荣。尤其是作为顾云天的女儿、顾门二姐,她更是自然而然被人与顾柔比较,以至她自己也暗暗与顾柔较劲,以为更被父亲喜爱看重,就是她最重要的事。
这样的生活虽然有些艰辛,但至少明明白白。
然而在半年前,一切都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