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洛阳有月
人人都喜欢吟咏长安的月色。
但洛阳的月华同样是美的。就好像人们都在为八月十五的圆月写下诗句,却少有人来欣赏这九月十五的望月。
光华被捣碎,撒到路上,车马行过,清晖便与尘土一同扬起来,到处都是。
这是每天进出无数车马的洛阳城。此刻大唐的月光美酒和戎马文章,都化融于此。盛世百年的河山气象,依托在这座城市的一市一坊,一草一木中。
但车水马龙的大道旁,却有一处草庐。不高的木篱在形式上将这里与外界隔开。稍微走近几步,或许就能听清庐中人的言语,窥见庐中人的形容。
在这个月华如昼的夜晚,却连更夫经过时都收起铜锣,生怕惊扰这座风都可以灌进入的茅草居室。
与其草庐与城市格格不入,不如城市对草庐敬而远之。
庐中有人吗?
当然是有人的。不然怎么会怕锣声扰了他们呢。
庐中人在干什么呢?
那两个人在下棋。
这般月夜,不点灯,打开窗,就着月色谈一局。想来是不会有比这更雅致的事了。
“不愧是秦王殿下,走的棋路也是这么刚猛果断。”话的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他眉目舒朗,话的声音不大不,夸起人来也没有虚词。
在大唐,能被称为秦王殿下的,只有一个人。
“长源的棋路,亦是世上少有。”李世民坦然接受了这个评价,“但是,这个棋盘对长源而言,是不是有些太了?”
“对于长源而言,有个地方下棋,有个地方能让在下专心修道,就已经很合适了。又何必在意那么多身外之物?”
“本王听他们了,前世的你可没有这么超然物外啊。”
“时易事移,当时大唐危在旦夕,长源自然出山相助。但是这一次”李泌又落了一颗子,“秦王殿下领衔,统军有英、卫;冲阵有秦、尉迟;谋算则有房、杜;政事有姚、宋,区区一个山人,又能多做些什么呢?”
()(e) “每多一个人,就是大唐多了一份助力。”李世民也落下了一颗子,“贤才,自然是越多越好。”
“哪怕这个人什么也不做?”
“哪怕这个人什么也不做。”
一时间,草庐里一片寂静,就连落子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听殿下已经派人打探了周边的消息?”李泌忽然又落了一颗子。
“长源身在草庐,消息却很灵通?”
“这不算什么消息灵通,只是合情合理的猜测。”李泌摆了摆,“想来秦王殿下也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就随意出兵。”
“正是因为知道了,才需要你的帮助。”李世民感叹道,“大唐的局势,不简单啊”
“哦,难道以房杜之能也不能破局?”
“洛阳西有长安,南临宛城,东为陈留,东南是许昌。毗邻四郡,那便是四个势力。长源可有兴趣猜一猜,我们的邻居都是谁?”
“理论上长安应该是我们,但如果不是的话,非秦即汉;宛城即南阳郡,光武起家之地,如果两汉分立,当是光武;陈留许昌,这两郡给人的第一印象,那都是曹孟德起家之处,故而必有一处是曹魏;最后一个泌实在是猜不到了。”
“不愧是长源。”李世民抚掌,“西侧确实是大秦;宛城也的确是光武;许昌也的确是曹魏,而陈留的势力,国号为周,但不是周天子,也不是宇文家的势力。”
“莫非是我大唐灭亡后崛起的新朝?”
“玄龄亦如是想。”
“只有这四个势力吗?”李泌问了另一个问题,“以房杜两位的能力,细作不应该只撒到相邻的势力才是。”
“河北的邺城,是春秋时期的晋,合并了战国时期的赵、魏、韩——君主据是晋文公;开封是一个名为‘宋’的势力,但并非刘裕之宋,情形应类似陈留的‘周’;沛城的‘梁’亦是相差不远;汝南是我大唐的前朝,隋;汉中则是宇文家的‘周’;至于安定”
“安定的君主也姓李,其打出的国号,也是‘唐’。”
()(e) “倒是有趣。”李泌又落了一颗子。
“根据宛城只有光武,克明认为安定的‘唐’可能情况与光武类似,是在乱世中有人兴复大唐,所以与我们算作了两家,只可惜即便是我们这里最晚的高骈、杨复光两人,也不能确定究竟是谁有此伟业。”
“所以我大唐兵锋所指,意在大秦?”
“长源似乎有不同看法?”
“并非如此,兵锋西向乃是正道:无论是陈留还是许昌,抑或是宛城,都有可能面临敌人两线夹击。一旦对方将我军兵锋顶在虎牢关,孤城自然不可久守。而兵出长安,东边之敌尽可依托虎牢关防守,可谓高枕无忧。只是”
“长安洛阳之间,函谷关、潼关皆兵家重地,秦即便是战略放弃函谷关死守潼关,我军一时也绝无太好的办法。”李世民接上了后半部分,“所以,我们会遣人至安定,只有两线夹击,才能寻找到敌人的破绽。”
“此皆谋国之策,秦王殿下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并非不妥,只是本王认为,长源你或许会有一些新的建议。”
“”
“莫非长源直至现在,依旧不肯献策?”
“臣只是觉得,下棋,不能只在于一块边角之地,其它地方也应该落子。”
“哦?你的意思是?”
“陛下可否想家?”
“你是太原?”李世民一愣,“虽然本王对那里的地势十分熟悉,但是我们的探子还没派遣到那里。”
“三晋合一,无论河北有谁,实力都很难与其抗衡,想必殿下也不希望见到河北之地落于一家之。既如此,当早些布局才是。”
“的确如此。”李世民点了点头,如果河北统一,对大唐未来的征战而言绝对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臣赢了。”李泌又下了一子,本来混沌不明的棋势瞬间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