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刀下道理
冉闵在帐中,坐着,对着铜镜,打量着自己的胡子。
短而杂乱。
汉人中的老爷们总喜欢讲仪表端庄,断不会容忍这般发髯的。
不能忍有用吗?一点用都没有,打仗到底还是要靠高头大马,快刀长枪。他们以为自己是正统,有天命,然而天命和正统不是盾牌和盔甲,保不了命。
冉闵低头看了看自己粗大的掌,不知为何,用学着汉人的样子摸了摸胡子。
两个词来形容:生硬、扎。
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想。与慕容恪交战了那么久,赢了很多次,结果最后还是输在了慕容恪里。
老实,自己输的憋屈,被抓的也憋屈,至于自己的死,毫无疑问的更憋屈。
但是冉闵并不会迁怒于这匹跟着自己一起复活的朱龙宝马:打仗打输了,难道要怪坐骑不给力没让自己逃走?人造成的问题,就不应该去怪畜生。更何况,畜生尚且还跟着自己,其它人却不见了。
他醒来时,记得自己的名字是冉闵。他见到了石勒,见到了石虎他记得自己以前把性命交到了他们家上。而他们不叫自己“冉闵”,而叫他“石闵”。
冉闵是自己原本的名字。石闵是改的名字。但他不是很在意这些事,前几日有一封古怪的书信,上面就写一些什么自己本是汉人,不应委身于羯胡,助纣为虐云云。
可笑。
若是此人亲来劝降,冉闵肯定会杀了这个没有眼力的客。汉胡之别,在他心里从来都不是最要紧的问题。羯人也好,汉人也好,其实都是肉体凡胎。汉贵胡贱,是给汉人听的;胡勇汉怯,那是给胡人听的。汉人认为自己会因血统彻底倒向汉人,石家认为自己会因为恩情彻底倒向羯人。
他们都不了解他。
在心里,他从没把自己归入胡人或者汉人。
冉闵心里,自己是那个拿刀子的人。
拿着刀,不会被杀,而可杀人。
()(e) 他心翼翼了很多天,试探了好几次,明白了石虎石勒根本不清楚自己在他们身后干的事情。
他们一无所知,但冉闵对自己作为“冉闵”的几年却是记得一清二楚,自己杀了很多人,挫败了各路对,最后还建国称帝。靠这双杀人无数的大,打了一把龙椅。
不过话又回来,就算他们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又如何?石虎敢把自己做的事情对石勒吗?自己所做的,不过是把石虎对石勒后代所做的复刻了一边而已。大家用一句话就是:“老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
生前的时候还有人他是“奴仆下人”,凭什么能做帝王?
真是好笑,也真是虚伪。
世上这么多拿刀子的人,又有谁的刀比皇帝的要锋利呢?
来也是有趣,明明重活了一世,石虎却还信任自己。这个人对自己有恩,但那都是往日之事了。自己在此间天地重活一次,而石虎的那些子子孙孙却都没有这个会。他要兵权,也不会有那些愚夫掣肘。
冉闵出征前,看着要立誓为自己而赴死的军队,下定决心要磨一把更锋利的刀。
什么华夷之别,什么讨胡檄文,都只是磨刀之石。什么纷纷战事,兵戈纵横,都只是锻刀之火。
自己身负勇力,从来就不该为鱼肉。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少年时太可笑了,握着别人给的刀,杀着别人要杀的人。结果,这个给自己刀的人是会变的。而给自己刀的人也忘了一件事:给别人刀子,就要保证自己里的刀更锋利,让那个持刀的人能够为你而战。而这也导致了一个结果:有一天,自己的刀反而更利了。既然如此,又何来理由再把脖子伸到别人刀下,再被逼着为别人挥刀呢?
那些汉人一天到晚,谈来去,总以为天地玄虚,什么希什么夷的。在他看来,这些都算不上什么道理。
对啊,在杀人的刀下面,那些迂腐的儒,卖弄的道,算得上什么道理!
自己率军出征,该是扬刀出鞘,挫骨见血之时。杀足够多的人,积下足够的军功与威望,回去带着见过血的兵改换了门庭。到时候,再率领这些兵北上,与那慕容恪再次一决高下——这一次,肯定要把那家伙干掉。
()(e) 哈,这就是自己要的道理!
冉闵想到此处,不由得拍了拍大腿。
来攻犯河港的听报是汉人,不是鲜卑人,也不是什么听过名字的对。
只是
此刻帐中的冉闵,因为直觉,有几分隐隐的不安。
听过名字,倒是还好,自己起码知道怎么应对。但是如果没听过名字
根据那位右侯的法,如果没听名字,那很可能明敌军生活的年代在自己后面。也就是,自己在他们而言,是“古人。”
今人对古人,总归是占尽优势的。那位右侯怕自己不明白,还特意举了个例子:如果知道自己的敌人是霸王项羽,会怎么做?
“那绝对会出营叫阵,和那位霸王战上一场。那位霸王肯定会接阵。”冉闵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那么同一个道理,如果我是后人,知道对阵的是你,很可能会伺叫阵,而你只要接阵无论输赢,只需要埋伏下强弓硬弩,就能轻易地夺走你的性命。”那位右侯听完自己的回答后,如是道。
虽然自己很讨厌那些酸儒喋喋不休的道理,但是这位右侯的话还是要听的。这位右侯虽然没有刀子,但是有脑子,能够告诉自己先砍谁再砍谁。而不是自己胡砍一气最后被人砍死。
只可惜,当年的自己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胡乱的杀人,里面搞不好就有有脑子的人被自己杀死了——但是这一世就不一样了。
但是不管怎样,刀子也好,脑子也罢,这些事情总得击败了面前的敌人之后再去想。
听古代铸剑,开封的时候都需要人血来祭剑,那就用这些敌人的鲜血,来给自己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