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时疫

A+A-

    霜起,月圆。

    一夜之间,仿佛变了天。

    自夏州起,银州、绥州、鄜州、丹州、坊州、庆州、乐州、邠州、雍州、岐州,时疫四起,各地遣快马,以八百里加急入长安禀告。

    按这个时代的特性,如此大规模的时疫,好歹得死几千人、上万人。

    太医令冯一纸在太极殿上容光焕发,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地方官府出人力配合,时疫半月可平。

    左屯卫大将军、检校原州都督、宿国公程咬金斜睨着冯一纸:“老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立军令状,不心会掉脑袋。”

    话虽不中听,好意却尽显无遗。

    毕竟,管皇室、宗亲医药的是殿中省尚药局,程咬金之类的臣子,也只能找太常寺太医署求医问诊,一来二去的就有了那么几分交情,郑重提醒也是怕冯一纸有闪失。

    皇帝连质疑的会都不给,直接下诏,敕令关内道各州县官府,无条件服众太医署的要求,半月之内务必平了时疫。

    冯一纸趾高气扬地接诏下去办差,根本不考虑差事会办砸了。

    尚书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梁国公房玄龄皱眉:“陛下,从来时疫的防治,少要两个月,半个月也太紧了吧?”

    李世民摆:“你们有所不知,从五月起,太医署就一直在配预防、根治时疫的药方,即便时疫会有差别,也考虑在其中。”

    中书省侍中、左光禄大夫、郑国公魏征举笏:“陛下,时疫防治艰难,当给太医署多一些时间。”

    司空、开府仪同三司、齐国公长孙无忌迟疑着开口:“莫非,与医治皇后一事有关?”

    毕竟长孙皇后是他嫡亲的妹子,当时眼见要不好了,肯定得时时关心宫中,也不算犯忌讳,探得范铮的存在也很正常。

    范铮宁愿放弃做官的会,也要争取到保障全坊人的药材,长孙无忌还是很钦佩的。

    长孙无忌可以为阿妹、为家人、甚至是为部曲争取这个会,但绝不会把这份心意洒向整个崇仁坊,房玄龄也不会因整個务本坊而放弃前程。

    ()(e)  李世民颔首:“确实是此子示警,抱着有备无患的念头,朕命紧急收罗了一批药材。”

    宗正卿、莘国公、襄阳长公主驸马都尉窦诞老态越显:“陛下啊,我辅兴坊的宅子,怕是得讨侍御医看看呐。”

    这不算僭越,毕竟他还是正儿八经的宗亲呢。

    左卫大将军、芮国公卢宽举笏:“臣觉得,要不让左卫翊府去协助吧,好歹府兵们容易安排、效率更高些。”

    卢宽的本名叫豆卢宽,鲜卑人,高祖太武皇帝起兵时从龙有功,诏命用太和诏令,去“豆”姓“卢”,到死后才复其旧姓。

    别的且不,一家五代人显贵,这就是份了不起的本事。

    李世民击掌:“芮国公老成持重,只这个建言便值一个县侯。”

    敦化坊内,大镬里的药汤“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药味刺鼻。

    一帮坊学学生,以甄行、甄邦为首,巫亹、巫桑殿后,随后是坊中其他年龄段的孩子、老人,最后才轮到女子、男人。

    平日里最爱占便宜的铁大壮,瞪着两个铜铃般的大眼睛,站在队伍外,一声声地喝斥那些不老实的年轻人。

    “全部退回去!照规矩来!不然耶耶让你见识一下沙钵大的拳头!”

    其实,铁大壮的本性依旧,只是为了自家在坊学读书的铁壮能第三个喝到药汤,他才不得不出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为什么是第三个,呵呵,樊大娘的拳头比他硬。

    陆甲生诧异地看了“自觉”的铁大壮一眼,没有出声。

    范铮对着相里干招:“相里兄,你们可以一起服用,量管够。”

    五名武候叉一笑:“将仕郎客气了。”

    虽然人家身份变了,对他们的态度依旧,有好事不忘他们一份。

    虽左候卫早晚也会有药汤赐下,但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情分总是要领的。

    甄行、甄邦抬起碗吹了吹,苦着脸咽了下去,几乎要哭了出来。

    樊大娘笑呵呵地摆开一个篾箩筐:“吃完药就是好孩子!过来,一人一块胶牙饧!”

    ()(e)  胶牙饧就是后世的麦芽糖,在这糖果匮乏的年代,可是娃儿们眼馋的好东西。

    “姐姐,我也要一块!”队伍中,一个中男咧嘴叫道。“我还是个孩子啊!”

    樊陆甲生嘀咕:“得谁不是个孩子似的。”

    可惜,成丁了,得要脸,不能再去讨胶牙饧吃了。

    大娘呵呵一笑:“都有!”

    能如此阔绰,当然是与“樊大娘荷叶鸡”的招牌、墙上裱着的“积善人家”飞白体有关,不少人就为了观摩御笔,不惜跨坊来买荷叶鸡。

    这就叫良性循环。

    就连明府亓官植,都附庸风雅,亲自买了一只荷叶鸡回去。

    五千人口的药汤,发放了半天才发完,有身怀六甲的妇人微微担忧。

    “坊正,这药汤,不会影响到肚里的娃儿吧?”

    范铮自信地点头。

    关于这一点,他早就问过冯一纸了。

    冯一纸信誓旦旦地表示,绝对没有问题。

    要不然,范铮也不敢让他们早早要娃不是?

    对面的青龙坊,坊正侯莫陈羽咬着牙,心如刀绞地看着敦化坊施药。

    再反应迟钝,侯莫陈羽也知道范铮救治皇后的事,知道了敦化坊得皇室赐药,知道了从前敬陪末座的同僚摇身一变成为上官的事实。

    凭什么是他啊!

    为什么就幸运儿就不能是我?

    嫉妒如万蚁噬心,险些让侯莫陈羽失去了理智。

    七夕那天,樊大娘的霸气,让他清醒过来。

    即便不顾未来、不计得失的去抢,你也打不过人家。

    虽然州学里的医学博士、助教与二十名医学生会轮流施药,可即便不算城外与其他县,城中就一百零八坊啊!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呜呜,县学为什么就不能开医学?

    要是大家一起摆烂,那还无所谓,可看到敦化坊领先一步,真比杀了侯莫陈羽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