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宣慰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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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6章宣慰使

    长安南二千四百四十三里,山南道夔州治所人复县。

    这个略微奇怪的县名,贞观二十三年正式更名为奉节。

    夔州都督齐善行,原窦建德部将,以洛州、相州、魏州降唐,在唐朝经历也很丰富,先后任冀州总管、广州都督、夔州都督。

    夔州都督府辖归州、夔州、忠州、涪州、成州、渝州、南州,压制着黔州都督府。

    齐善行正要调集涪州折冲府的兵马,因为,夜郎獠反了。

    在唐朝,夜郎是个很玄幻的存在。

    珍州夜郎县,因境内有隆珍山得名,位于后世贵州正安县西北;

    武德四年置夷州夜郎县,治所在后世贵州石阡县西南,贞观初废;

    贞观八年于巫州置夜郎县,治于后世湖南芷江侗族自治县。

    如果再算上秦时、汉时的夜郎国及夜郎郡,更让人头晕。

    但能扯上夔州都督府的,就只有毗邻涪州的珍州夜郎县——其他的夜郎,齐善行也鞭长莫及。

    珍州夜郎县的獠人,有相当的冶炼技术,隋朝时便在此广泛采集冶炼朱砂、水银,唐朝就记载:黔中郡贡朱砂十斤。

    夜郎獠种植水稻,水利却几乎没有,处于看天吃饭的阶段,产量么,自然是感人的。

    大唐下田的亩产一般是一石,大约一百二十斤,他们就八十余斤。

    在整个獠人族群里,夜郎獠算是汉化程度极高的,除了主脉的竹氏,随意取的山氏、平氏,不忘危难的危氏,母、阿、刚、酉、旺等几个特殊姓氏,以及部分根本没有姓氏的,多数采用汉姓。

    所以,珍州才会成为经制州,而不是羁縻州。

    佬人沟,寨老竹峰遥望北面,目光满是忧虑,老树皮似的面孔隐隐颤抖。

    “旺真马头,这一次闹大了。我怕到时候,夜郎县又是一场劫难。”

    马头,是他们对自己推出首领的尊称。

    铁塔似的旺真着一袭蓝袍,负着开山刀,闷闷不乐地开口:“寨老,不闹不行了。租庸调虽然只收一半,也要我们承受得起,去年天干,水稻减产得厉害,娃儿都饿瘦了。”

    ()(e)  “县里头只晓得,按旧例收租庸调,哪顾得我们饿肚皮哦。”

    “再,我们只是逐官吏,没有下狠,没出人命,应该有缓和的余地。”

    竹峰苦笑:“你还不知道?他们在梅江中伏,被竹箭射死三人,夜郎令田达真臂中箭,狼狈逃到涪州。”

    旺真苦笑。

    好不容易发起的、有分寸的抗争,被几支竹箭全搅和了。

    你问珍州的折冲府为什么不阻止獠人?

    不好意思,府兵按常规都是本州子弟充任,獠人子弟在其中的比例不低,你能让他们把刀口对准自家父老乡亲?

    “是哪个寨子下的?”旺真追问。

    竹峰苦涩地摇头。

    要是獠人自己下的,苦果自己背也认了,可各寨问尽了族人,硬没从中盘问出丝毫踪迹。

    獠人们对尊崇的竹王发誓,绝对没有擅自动,要不然再打两颗牙。

    打牙,不是汉话里的意思,是生生拔牙齿,一些夜郎獠村寨,有打牙的习俗,是要拔两颗门牙,原因不明。

    即便有麻药,拔牙那酸爽,谁拔谁知道。

    旺真闭上了眼睛:“寨老带老弱妇孺东行,走山林,不要走大道,去思州务川县,乞同族收留。”

    其余人,收拾铜矛、木枪、长弓、猎弓,随旺真前行。

    有部分人是当着府兵,有部分兵器,则是夜郎獠自己打造的。

    共计三百余人,浩浩荡荡个锤子。

    整个珍州才户二百六十三、口一千三十四,夜郎獠能出三百人,已经竭尽全力了。

    隔梅江相对,看到对面完整的涪州折冲府,蓄势待发,“齐”字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旺真心头叹了口气。

    “葛人们,马头对不起伱们,本来想好好争取一下,让官府对我们好一点,想不到”

    葛,也是夜郎獠的自称之一。

    一名獠人挥了挥木枪:“马头,做都做了,那些干啥子?能好好话,我们就认错;不能好好话,大不了下辈子再侍奉竹王。”

    “对,我们没有错!我们只是想活着!”

    ()(e)  活着,是一件多么卑微的乞求啊!

    但是,有些时候,连这种卑微的要求,都是奢望。

    对岸的鼓声、角声响起,旺真紧张地握住开山刀,一名着皮甲、持木枪的獠人摆:“马头不要紧张,不是战鼓,是有使者前来。”

    使者持旄节,骑普通乘马,前面一个老头子牵马,左右两名持刀的凶汉,身后一伙府兵为仪仗,这就不是要开打的架势。

    旺真放下按刀的,取出一只牛角,腮帮子鼓起,吹起了号角。

    夜郎獠默契地列成两行,道左相迎。

    非要刀斧临身,也没人愿意坐以待毙。

    可有转嘛,谁不想好好活着?

    “大唐山南道宣慰使、华容开国县男、侍御史范铮莅临,尔等还不见礼,想造反吗?”孙九暴喝。

    声音很大、派头很足,旺真却立刻放下牛角,叉行礼:“夜郎县马头旺真,见过宣慰使。”

    喝一声算什么事啊,关键是孙九这话,里头满是玄,没认定他们是造反。

    范铮高坐马上,眉眼里透着一丝冰冷:“本官问你,梅江行刺夜郎令田达真,可是夜郎獠所为?”

    旺真悲怆一笑:“竹王在上,后辈子孙旺真发誓,夜郎獠并未行刺夜郎令,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范铮的面容缓和了一些。

    毕竟,这年头,还没沦落到发誓如放屁的地步。

    “为何要逐官吏?不知道他们代表朝廷吗?”

    范铮追问。

    旺真垂:“千错万错,都是人的错。实在是去年天旱,今年再承担不起租庸调,再交下去,老幼得饿死,迫不得已才行此下策。”

    为什么迫不得已?

    地方官不会管獠人的死活,他们首要的任务,是上交税赋、留足县中靡费啊!

    二百多户一个州,租庸调能不重么?

    獠人少交了,县衙中的官吏喝西北风去?

    田达真未必算贪官——毕竟,捉襟见肘的用度,想贪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