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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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死了?”

    这人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甚至不知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

    但这不重要,往后——将迎来寒冬,寒冬之后——大饥荒。

    没饿死的将会冻死,没冻死的将会饿死。

    但这也不重要,往后——战争,战争后

    反正总是会死掉的,扛过了今年,还有明年,扛过了这次,还有下一次。

    生时哭着来,死后默默无闻,静悄悄地死去,也不会有人哀悼。

    老包忽然拉着包国维的带他急匆匆往家走,还指出了这人的死因:害病。

    若非是害病死的,身上的破衣服又怎会还好好穿着?早就教人脱了。

    总之还要教包国维远离这些人,以免染上了“风寒病”之类的东西。

    包国维已将秦家给自己的钱也都一并给了老包,要他明天全去兑成粮食,想来不久后这粮价就要大涨了,多囤些总没坏处。

    当然也不用担心什么“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之类的破事。

    好歹姑苏也是全国有名的大城市,城南虽治安差点,但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况且再过几日,兴许就能置换个宅子,搬到城西边去——钱由楚少爷出,等到大蒜素制出来后,按照楚少爷的性格,必然不会做什么卸磨杀驴的事,反而会给个十分合理的报酬。

    关于大蒜素,这玩意要么不拿出来,当它不存在,一旦拿出来,包国维一个人是绝对守不住的。

    一种能规模生产、相对成本较低的抗风寒、消炎药制作方法,代表着数之不尽的财富,这足以令任何资本感到疯狂,不是个人能吃得下的。

    和楚相比,郭纯、龚德明之类的段位低了不知道多少级,这玩意包国维是绝对不可能分享给这几人的。

    况且没有楚,包国维觉得自己把八成还在跟着张四五一块在码头搬砖挣钱,这回有好东西若是不想着他,那确实有些没良心了。

    忽得有阵敲门声响起。

    大概是老包拉开了门,能听到是张四五的声音,他们寒暄了一番。

    一如既往:张四五来找包国维来识文学字,不同以往:他今天看上去十分轻松。

    一进门张四五便了句让包国维有些错愕的话:

    “这事儿我爹知道了。”

    “他咋?”

    “没咋。”

    于是包国维开始给他补习课文,二人的关系已经不需要再进行见面问好这种事了。

    ()(e)  不得不,张四五的脑子很好使,这才一个月下来就将几本国文课本上的繁体字认了九成九。

    待到张四五要走时,包国维叫住了他:

    “明天我爹去囤些粮食,你找个人跟着,我有些不放心。”

    根据老包的话,粮食现金是一天一个价,很不稳定,这事儿还是要趁早去办。

    “包叔可以不用去,这事儿我来办。”

    “也好,这帖子你拿去,到城西楚府,支二百块钱,全兑粮食,老包买啥你跟着买。”

    支钱的事儿是楚此前答应过的,不过包国维一直没去拿。

    包国维也不怕张四五携款跑路,现如今他腰上那把与自己同款的枪牌撸子都价值四五十块,能为了这点钱跑路只能是自己看错了人。

    况且等到大蒜素出来了,两百块钱实在不能算什么。

    “好。”

    夜晚,邻居家的狗在叫,有呜呜的声音传来,后来有唧唧的狗叫声,想来是生了崽:

    一只狗往往一胎能生六七个,乃至于十几个,最终多数都要送到狗肉馆里。

    包国维还有些睡不着,点了支蜡烛,坐在书桌旁,思考着未来的路。

    总觉得有些危四伏,始终没有安全感。

    想了半天——果然是一润解千愁,待筹集到足够的财产,跑到袋鼠国或是老鹰国之类的地方后,往后这儿的一切苦难都将与他无关,甚至连未来的战争都无法影响到他。

    曲线救国或许是最优解,若是有会在国外挣到钱,在中西部投资些工厂也是好的,不准还能混个实业家的名号。

    况且北伐结束后,便是蒋宋孔陈四大家族的天下,这四大家族几乎控制了整个国家的命脉,真正做到了比寡头还寡头,比财阀还财阀。

    要知道,许多时候,饥荒时粮价飙升的原因并非仅仅是天灾

    况且,等到93年东洋鬼子打进来,杀疯了之后,江南的大城市就没几个不挨杀的,最惨的宁城直接搞起了四十多天的杀杀杀,姑苏能落下?难道往西跑颠沛流离?

    不过谈这事儿为时还有些早了,如今才是92年,待过了年包国维才5岁,起码要把新学的四年读完再,在这时代,年龄太低的人话都没什么分量。

    何况包国维总是觉得

    “当我见到那个死人时,预备将中的残羹予他”

    凭借着烛光,铅笔唰唰的在黄纸上舞动。

    ()(e)  这是包国维记录所见所闻的本子,也可以是他的日记。

    在扉页早已起了个标题:在人间,已记录了数篇故事。

    “这是我头一次看到死人的眼神——如果这不算此前那条“黑鱼”的话。可倏然间我发现,城南街上的人似乎与这死人的眼神并无二致”

    “但死人是不会话的,故而这世上的主流只有一种声音——好好活着。但现如今活着的人到底是否还算活着,这应该是值得讨论的一件事。”

    “我有预感,今晚又会做个梦。”

    这回果然又做了个梦:

    “这就叫苦了?你往城外头走走!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苦!”

    当技艺师傅的中的鞭子抽打学徒孩童身上的时候,伴随着淤青或淤血出现的同时,往往还要喊着这句话,嘴里的唾沫星子都要飞出来。

    “好不容易到城里,就是待在这当个包身工,我也不要再回去!”

    当码头粗糙的袋子摩挲着背部,把皮上给磨开,肿起来,磨破了水泡,溢出其中的鲜血时,偶尔会听到年轻力壮、皮肤黝黑的伙,吃饱了一碗饭,指着天这样。

    “你就是一个戏子!下九流的玩意还跟着装清倌人!不好好干到时候给你卖到山里去!”

    当仍有尊严的戏子在下台之后被侮辱时,稍有不顺便会遭到这般辱骂。

    这里头的景象确实都包国维曾见过且有些印象深刻的。

    城里的生活大概是好的,以至于人们总是用城外的生活来恐吓他人,不过包国维想象不到外头的生活会差到什么地步。

    亲临这个时代,即便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观测,仍能感受到穷人们的绝望无力感——就像是关在一只烧红的铜牛里,慢慢地被煎熟

    在梦里又看到那街上尸首无神的眼睛,看到城南行人麻木的眼睛,才能察觉到,置身于这里,似乎已来到死人的世界——令人毛骨悚然。

    好在这一觉睡得还算香,一直睡到了天蒙蒙亮,看看钟,早上,六时过半。

    老包已做好了早饭,应包国维的要求:这回多做几个煮鸡蛋,用来补充蛋白质。

    昨日答应了陈金华,他来抄写作业,包国维要给他带个鸡蛋吃,自然不会食言。

    包国维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餐桌上,肉蛋奶,一样不落,完全不像是城南人该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