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分量
二月下旬,春天已经悄然来临,太原府生勃勃,道路两旁的树木正在萌发出新鲜的绿意,道路上的行人来往匆忙,也不再像冬日时无事可做的慵懒氛围。
春天的阳光温暖和煦,北方的春天往往转瞬即逝,像这样冷暖适宜的日子并不多。郭信也懒懒地骑跨在马上向郭府走去,眼下军中一切已经准备妥善,开拔前最后一天理应回去拜别家人。
郭荣郭信都在此次出征序列,郭信又是头番上阵,家中自然少不了款待,早早就备好了饮宴。
在门房扔下郭朴和他爹郭寿东拉西扯,郭信独自向后院走去。张氏在后院道边栽了数棵梨树,如今枝头上已经发了新芽,只是梨花却还没出来,估计还得过些时候才能看见那些清香的白色花绽露枝头。
郭信回房将身上甲胄换下,出门时正好看到一身崭新绿袍的兄长郭侗。
郭侗也看到了他,抬招呼道:“意哥儿回来了。”
郭信抱了一拳,随后便跟着郭侗一起往后堂走去。
两人一路无话。郭信落后郭侗半步,暗暗打量郭侗个头很高却异常羸弱的身子。不知为何,身为亲生足,郭侗却常常喜欢找由头贬低自己,一直让郭信有种被蔑视的感觉不过如今郭信虽然不再是记忆里那个鲁莽无知的混子,却没法,也懒得再去探究这对兄弟不睦的原因。但他估计关键的原因,恐怕还是二人之间的性情趣向差别实在太大,而自己又向来更受郭威及亲族看重。
郭信看着郭侗身上光鲜亮丽的官袍,随口问道:“兄长如今有了官身,却不知道是掌什么职事?”
郭侗转头对郭信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神神秘秘地贴近郭信道:“为兄我刚得了新皇任命,忝作内衙承旨一官。”
郭信知道承旨官干的大抵就是草拟政事通告,偶尔应该也会像先前去军中宣命的那文官一样四处走访宣旨。但内衙承旨这官名却听着奇奇怪怪
郭侗见郭信不语:“就知道意哥儿不懂这些,不要看这衙内承旨,待新皇建制,为兄便能升上翰林承旨”想了想又夸口道:“就算是枢密院承旨也不是不可能。”
郭侗罢还怕郭信不懂,不忘补上一句:“军中都将见到承旨官,意哥儿在外面对我是要行大礼的。”
郭信懒得跟他去比,敷衍应道:“兄长果然厉害。”郭侗听出他的敷衍,顿时也没了卖弄的兴致,闭口不再多言。
()(e) 后堂里依旧是家人们熟悉的面孔,兄弟二人向郭威和张氏拜见后,分座坐在了左右。郭信座次挨着郭荣,另一边是上回见过的三个堂弟中最年幼的一人,另外两个年龄大些的则坐在对面郭侗的身侧,倒是没见舅杨廷璋与妹夫张永德的身影。
郭信落座后,郭威很快就与郭荣继续起军中的事,二人如今对刘知远已经开始改口称呼陛下,言辞间满是对刘知远的推崇
“听闻契丹主已派诸将驻戍绛州等地,以控制扼守河东四面出路,阿父可知陛下意欲如何?”
“陛下早料如今局面,已分遣使者奔赴远近先朝旧臣”
郭信看着畅谈的二人,心中不由暗想:倘若眼前的二人得知刘家日后要杀死自己全家,而正是他们夺下了刘家天下,此时又该露出怎样一番面容?
郭信收回目光,低头喝了口酒,目光瞥见身边的家伙正捏着衣角,望着对面的两个兄弟,一副不安的模样。
郭信见状心中了然,身边的堂弟是因为没有跟自己两个哥哥坐在一起而感到紧张,这三兄弟之间的关系显然比自己跟郭侗要好不少。
郭信想到这,笑着伸摸了摸堂弟脑袋。望着堂弟投来的目光,郭信一时却忘了他叫什么,于是问道:“从兄记性不好,你叫什么来着?”
幼的堂弟很有礼貌,还带着奶声回答道:“回从兄的话,我还没起名,家中都唤我定哥。”又把对面的两个兄弟指给郭信看:“我大兄叫郭守筠,二兄叫郭奉超,都是我阿父起的名。”
提到前不久刚死去的父亲,定哥儿的脸上顿时黯淡下来。
于是郭信开口安慰道:“定哥儿很懂事,如今来了此处便当自己家里,我跟父亲都会关照你们。”
定哥儿沉默地点点头,郭信又接着问道:“定哥儿给我,你今年多大了?”
“回二从兄,我今年九岁,”郭定又把两个哥哥指给郭信看,“大兄十二,二兄十岁”
“这事二郎怎么看?”上首的郭威突然叫到郭信,郭信一愣,刚才光顾着理会堂弟,一时之间哪里知道郭威在什么。微微一想,只好咬牙道:“孩儿觉得父亲的在理。”
郭威摇了摇头,脸上显出有些不满:“意哥儿如今既已入军为将,对大事怎能没个主见?”
被郭威视线盯着,让郭信有种浑身被麦芒扎着的难受感觉。
()(e) “父亲教训得对。”郭侗也朝郭信投来促狭的目光:“为兄虽拿的是笔杆,却也知道上阵不是单凭勇武意气就能取胜的。”
好在张氏慈眉笑着为郭信开脱:“意哥儿还年轻,在外面多锻炼就是了,郎君还真以为谁都像你这般腹有韬略,又能上马破阵的?”
郭荣也为郭信话道:“我也看最近意哥儿长进很大,假以时日必然是大将之才。”
郭威却摆摆,认真地看向郭信:“阿父并非怪罪二郎,只是如今正逢陛下登极,官家用人之际。意哥儿在军中要多看多想,这阵子多多表现,才不蒙陛下对咱家恩宠。”
郭信心里藏着日后的事,自然对刘知远一家毫无好感,但他能从郭威的话中听出对自己的关心与期待——还有自己在郭威心中的分量。更何况自己也有理由努力去搏取权势,以改变那自身性命操于人的屈辱命运
于是郭信出座郑重地拜道:“父亲一片苦心,孩儿明白,此番必然不负阿父期望。”却全言不提效忠刘家。
郭信换上戎装从郭府出来时,在门外候他的郭朴就领着一名奴仆打扮的汉子,迎上来对他道:“这人从春乐坊来,是请意哥儿有空过去。”
郭信知道找他的是崔玉娘,只是刚在后堂的事让他心头有些不快,此时没什么找她的兴趣,于是道:“眼下可不是有闲心听曲的时候。”
郭朴听出郭信拒绝的意思,正要去打发了那人,翻身上马的郭信又想起自己上回对崔玉娘过有事便来寻他,于是招呼那仆人过来问道:“你家娘子最近还好?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来寻我?”
仆人微微沉吟,然后摇头道:“这倒没有,崔娘子最近也一切安好。”
“既然不是什么要紧事情,那我就不必去了。”郭信放下心来,又叮嘱道:“回去禀报你家娘子,眼下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我这段日子要随军出征,若有人欺侮她报我名字。”
望着仆人沿街远去的身影,郭信不自觉地想到,若如李业那种背景的人真想强迫崔玉娘做什么,报自己名字又能起到什么用处?
但他随后又想明白了解决问题的关窍——只有中有力量,自己的话才能跟着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