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6章 今生事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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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今生事毕



    雪声沙沙。



    岸边的湖水已经凝为一片,满天的大雪使得天地格外阴沉,道上没有什么人影,李遂宁着了一身厚氅,静静地立在雪中。



    “咔嚓。”



    破碎的冰雪声声音沉却脆,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几步,停在原地,望着席卷而来的飞雪:



    ‘天素是这样用的么’



    重生第二世让李遂宁欣喜得快要发狂,他的无数思路都在这一刻解开了,甚至回望过去的几年,心中仍有明悟。



    ‘广蝉的事情绝不是我一个人在出力,整个现世与第一世之间的变动不止我一人,玄妙观上戚览堰身边,还有一位!’



    这让他心中的太多谜团被解开了:



    ‘湖上公孙碑莫名其妙的到来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并非我带来的影响,而是他梵亢’



    据他所知,这梵亢是治玄榭的弟子,如今戚览堰的种种行为都是因他而起!一度让李遂宁感到棘,直到赵国丢了江南,戚览堰不得不遁走,一败再败,最后这梵亢陨落在自家人中。



    可很快另一层迷障又爬上了心头:



    ‘可如今是第三世。’



    ‘是天素子都有这样的本事,还是独我一个’



    李遂宁从来没有离开望月湖,更没有会见到这些同样是天素子的人物,寻常人哪怕知道他们重生了,有未来的记忆,也不会去突发奇想他们究竟重生了几次到底有怎样的变化



    他口中一片沉默:



    ‘既然有两次,会不会有第三次我来时距离杨氏践位还有五年是修武十年入定,一共是十五年。’



    ‘是时间还是某个举动下次是什么时候’



    他的目光有些出神,自重生以来,李遂宁的目光一向是坚定冷静的,可如今站在漫天大雪中,他有了一丝丝迷茫。



    ‘这十五年我做的对还是错’



    他本以为一切能扭转,第二次重生的种种景象也证实了他的作用,整个望月湖能保下的人他几乎都保下了,慕容氏慈悲道南下的长阖之乱危害也降到了最低



    阴司这一方面,自家叔叔未死,并未发生魏王入朝之事,宋魏之间的关系也越加紧密,连司徒霍叛乱都被扼杀在襁褓之中,让这老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呆在都仙。



    而龙属的念头更是得到了统一,龙王终于打消了想法,原本安排在东海建造的魏王墓成了虚张声势,那位儋海龙王广缶更是亲自来岛上,赠给魏王失落在龙宫的魏裔求金法!



    连最关键的求金法都拿到了!自家的几个真人呕心沥血,几乎做到了能做到的所有事情,自家魏王功绩与名望是第一世的数倍!



    可落霞山上有人落子了。



    于是整个布局如同雪崩,本以为能见证魏王求金的李遂宁比李周巍陨落还要早,甚至整个李家几乎都死在了李周巍证道之时!



    李绛淳战死在江淮,而匆匆出关的李阙宛不得不面对神通圆满的姚贯夷,在赵国的人马更不必了,魏王诸子必然连一面也不能相见,余下的兵马中几人投释、几人投赵,未可知也



    ‘落霞与阴司绝对有道胎,换句话,是仙人。’



    双方绝对的实力差距让他如陷寒窟,通体发冷,李遂宁意识到了自己不是要改变,而是要战胜他们,不是一味地增强实力就可以的。



    他沉沉地注视着湖面,眼中流露出一丝悔恨。



    ‘卫悬因。’



    第一世,这位大赵国师卫悬因是求道而死的,听距离金位不过一步,一度震撼天下。



    可第二世魏王提前大破赵军,攻入齐地,逐鹿中原,又入关陇,修行速度快了一倍,气象已至臻极,李遂宁当时大喜过望,立刻谋划治玄,要伏杀卫悬因,提议道:



    ‘王上当杀玄楼,复蹈旧日帝威,以求金位。’



    这事情杨浞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并且着重提了几次,可在秘境之中落座时,这位魏王实有不喜,曾提过:



    ‘玄楼拟持阴阳之正,大道凛然,除之无益。’



    可李遂宁一盼着魏王成道多几分顺利,除去此人还能回报宋帝心愿,二觉得卫悬因求道陨落,阴气焕发,会影响李周巍,如果能除去,哪怕是累积大威望也是好的。



    此刻的他已经被大好的局势冲昏眼,毕竟在李遂宁看来,第二世在他的全力推动下,杨氏与李氏的关系极好极好,而宋帝与魏王为友,这位帝王必然成尊,又是看重承诺的性子,有一位金丹庇护,自家的后路基本稳定。



    退有后路,进一步自然是想着李周巍能得道最好。



    他斟酌了三日,终于下定决心,便道:



    ‘不杀玄楼,北地不能平,王上已五法皆全,除去此人,恩在宋帝,眷佑宗族。’



    与此同时,北地的风云激化,局势也被推动到了大乱巅峰,种种因素加持之下,这位玄楼大真人便陨落在大赵帝都。



    可时至今日,他心中怦然明亮,一片苦涩:



    ‘卫悬因代表的不是大赵,也不是治玄榭,更不是观化天楼道!’



    ‘他看上去跟落霞关系并不紧密,可他代表着落霞山上某一派的理念或者计划他的陨落把他们的脸面硬生生的给扯下来了’



    ‘这并不是好事事实上是一种预警,一种红尘之事已经脱离控制、危害到大局利益的预警!落霞‘看’过来了!’



    ‘前世整个局面的骤然变化,就是以他的陨落为起点姚贯夷一旦接管山下的红尘,便如他所事情已经不能挽回了!’



    哪怕此刻想起来,他目光仍有几分黯淡。



    ‘戚览堰被玄楼保下来,应该就有所领悟,其实卫悬因一直在控制着局势不至于激化,魏王他拟持阴阳之正,就是这个道理,卫悬因是最不希望阴阳相残的人’



    ‘第二世最后的结果看来杨浞也是不自在的,帝王联,折腾到最后,是阴司得利最大,修武之光是第一世的好几倍,反倒是落霞的某些人,伤了脸面又伤了人。’



    他闭目思考的一瞬,又暗暗摇头:



    “可杨浞不妥,杨家想必也不好过,其实得利的还是落霞与阴司,吃亏的是



    站了这短短片刻,雪已经淹没靴子,李遂宁毫无所察,沉默地注视着:



    ‘阴司冷漠,但杨浞不坏,龙属反复,但广缶可用,落霞势大可好在魏王要战胜的不是那位仙人——是指使姚贯夷的那位。’



    ‘让祂失算,才能破局。’



    他在雪中站了许久,梳理了一阵:



    ‘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轻易离开望月湖,甚至不应该去北边,留在南岸是最好的等到几位真人突破,秘境立起,性命寄托了,会稳定得多’



    



    治玄榭。



    今岁的寒雪格外久,仙台之下白雪皑皑,落雪结霜,凝结在台阶上,却见着一点黑影在台阶上晃动。



    却是一黑衣僧人。



    



    这僧人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单薄,腿上用白布绑了,与黑色的布鞋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旁的法常摩诃搀扶着他,面有愧色。



    “劳烦师叔祖跑一趟”



    这黑衣僧人摇了摇头,不以为意,甚至有几分兴致颇高的样子,一路顺着台阶向上,到了半途,便见着一位白衣男子信步而下。



    此人黑发披散,眼神柔和,在皑皑的雪中显得仙意飘飘,正是大赵卫悬因。



    他笑道:



    “有失远迎!在下观化弟子,玄楼。”



    黑衣僧人回以一笑,道:



    “劳动尊驾!法界空枢。”



    这黑衣僧人赫然是法界道行最高,神通最广的弟子空枢!



    法常看在眼中,讶异之余,生出几分欣喜来,甚至有几分激动。



    治玄榭是观榭一派,按着观化道统向上追溯,沾着亲带着故,最早能攀到通玄主人的亲传弟子身上,其实是很尊贵的,故而其中修士释修的态度实在不好。



    哪怕如广蝉这样沾亲带故出身的释修,到了此地也得不到一个座位,更别提让主人家亲自来迎了!



    卫悬因向来谦逊,故而显得迎接并不突兀,可对象换成了一个释修,其中的意味便很深刻了:



    ‘至少治玄榭承认这位师叔祖的地位,认可他的道行难怪推来推去,最后要让师叔祖出来跑一趟。’



    想到此处,法常忍不住对此行的目标多了几分把握,默默伴随在空枢身后,听着黑衣僧人叹道:



    “前辈太郑重了。”



    卫悬因则答道:



    “辽河寺是释道正宗,更是至禅天迦证道之所,理应得此一迎。”



    此言一出,顿时叫法常心中沉下去,心头的喜悦被抽了个干净,心中苦涩:



    ‘原来如此原来认的是这么个地位!’



    这话落在空枢耳中,让他沉默了片刻,眉宇之中首次有了一瞬的迷茫,双合十,答道:



    “辽河寺已成过去,玄楼前辈不必多虑。”



    卫悬因并不答他,领两人到了高处,在那牌匾前停了步,空枢和尚双一合,道:



    “不必入内了,也省得玄楼前辈为难。”



    卫悬因有一瞬的犹豫,满天大雪飘飘落落,他按在殿门前的放下,答道:



    “好。”



    三人便踏着广大平台上的雪,随意地散起步来,黑衣和尚好像有了什么回忆,显得很沉默,良久道:



    “大羊山与我界起了些争执,对南方的想法有分歧,这事情光靠我界是抹不去的,还须请玄楼前辈帮着斟酌一二。”



    听着卫悬因摇头道:



    “大德是为了广蝉而来,看来大羊山吃不下这暗亏,要借题发挥,让我出,替你们把大元光隐山夺回来。”



    空枢并不否认,合道:



    “惭愧,前后收拾法统,收拢法尸,法界之中又起了些争执,一推再推,至于今日。”



    卫悬因眼中多了几分冰冷,笑道:



    “出家人不染世俗,竟然也有互相推诿的时候。”



    这一句不可谓不讽刺,空枢却摇头道:



    “不染世俗这种事情,诸位弟子修行不足,是做不得的,道行不足,没有苦海作舟的心境,自然不敢应。”



    “嗯”



    卫悬因先是一愣,皱眉看向他,见他眉宇之中尽是坦然,双眼明亮干净,没有半点违心,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暗暗点头:



    ‘果然比法常有本事!’



    黑衣僧人还未开口,法常已经叹起来,道:



    “戚道友主持大局,让我道摩诃横死,虽无害他之心,因果却俱在,这绝没有随意处置的道理法界之中多有质疑卫大人的声音”



    卫悬因微微一愣,问道:



    “我”



    他道行极高,又是极聪明的人物,这一句便听懂了,骤然笑起来,道:



    “哦觉得是我在残害明阳借此修行”



    “笑话!”



    空枢摇头摆,将法常的话堵上,道:



    “玄楼前辈,广蝉折在他自个的因果上,怪不得谁空枢只是有一疑惑。”



    卫悬因抬起头来,听着黑衣僧人道:



    “卫大人在等什么呢”



    这和尚双合十,直视卫悬因:



    “治玄既然交到卫大人中,想必山中的心思也很明显了,可卫大人似乎吝啬做这个明阳之敌,如若卫大人肯动,如今的局势不会是这个模样。”



    卫悬因听着他的话,面上有了笑意,答道:



    “听闻界主中金地不少,亦有缺位,空枢为何迟迟不进,始终听经讲道,揣摩禅意空枢如若愿进,恐怕如今已是大人物。”



    这和尚并不意外,终于有了笑容,神色似乎有些惋惜,道:



    “卫大人,今日明阳升而待落,不是好时辰,何不暂避阴位,成全大局夺取命数,来世再求——岂不是贵道惯用的段”



    卫悬因嗤笑一声,道:



    “此世从秽,来世又岂能脱得去一个个期盼着我同流合污,以邪道证世,连那赵帝也合着用来算计我,特地给我上了个王号,我明白,你们算着我会陨落、会受杀、会求而不得。”



    “可性命在我身,如若能成,孰能算我如若不成”



    他低眉看雪,拂去衣袖上的白色,淡淡地道:



    “今生大道,今生证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