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母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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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公,史紫绶也是语出公心。”



    萧楚出言缓和。



    “摧毁母巢固然艰难,但仅仅锁定其位置就有很大战略意义。虫潮之中,帅虫是调度核心,母巢则是资源运转核心,虫群至少一半的单位都是围绕母巢分布”



    她解释几句,给了汪升荣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正在这时,有个声音突兀打断。



    “摧毁母巢固然不易,击杀母虫却未必。”



    周文杨腰板离了椅背。



    好歹还有人出来唱反调,他心头极不舒服,正要开喷却发现这话的是洪范。



    于是这腰板只好轻轻靠回。



    在座数十人,或因嫉妒、或因命星天然之感应,最讨厌洪范的恐怕是戴忘尘。



    但哪怕他心中再不愿,也无法不想起三月初七那晚的豪言与之后横贯天野的炽星。



    堂下静了须臾。



    萧楚提了神。



    汪升荣住了嘴。



    古意新、蔚元白前倾身子明显在等下文。



    常识成为常识必是因为有无数次的证明,但洪范轻飘飘一句话,却逼得所有人谨慎对待。



    史元纬是混了多年的老油条,立刻意识到了这种特殊的氛围,并了然自己这位“老同事”在场中有着特殊的地位。



    一如当初他在西京的掌武院。



    “你有元磁不敌之神速,要脱身当是不难。”



    萧楚缓了片刻,道。



    史元纬闻言一愣,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怎么能若无其事的出这种鬼话。



    而更不对劲的是其他人竟也面色如常。



    这难道是什么暗语?



    史元纬心头纳闷。



    此时气氛严肃,他方才失言一次,不敢多问。



    “但以母巢的地形与兵力,哪怕是洪少侠也很难作为。”



    萧楚语气保守。



    “殿下谬矣。”



    洪范摩挲着下巴。



    “母巢我未亲见,但听方才汪司马所,无非是幽暗复杂的地道。对一般武者来,这地形自然千难万难,但我不同”



    他露出笑容。



    “吾乃沙世界星主。”



    “虫群短时间挖出的地宫结构不可能太宏伟,以蛰雷与寒云的体型要么进不了地道,要么进了也只能爬。”



    洪范判断道。



    “可还有萧堂皇。”



    古意新接过话。



    “他是能进,但敌方三位元磁战力唯独他不是虫类。到了无光的地下,身处纵横交错的地道,萧堂皇要怎么确定我的位置?”



    洪范越越是自信。



    “虫类不会话,无法与他交换情报;而且哪怕他行动再迅速也要按地道行动,我有权柄在身却可以随意开路!”



    这番话得所有人无言以对。



    有希望斩首母虫当然是大喜事,但喜事来得太容易难免让人不敢置信。



    



    当日,两个时辰后。



    尔白城西南一百二十里。



    黄昏世界,千百点黑鸦横连如幕,掠过天边。



    一座秃山顶端,巨石被夕阳笼着,像烧热的黑铁般暗红。



    洪范隐伏在石下缝隙,俯瞰数里外络绎不绝的虫流。



    时间缓缓流失。



    直到落日像一张巨口吸走了旷野最后一点光热,而后天地坠于暗渊。



    洪范爬起身来,用冰凉的沙甲掩盖自己一切生命体征,而后朝母巢接近。



    虫类越发密集,六百米是极限。



    于是他深吸口气,开沙遁地。



    先天高在没有剧烈肉体活动时一口气能憋一刻钟,而洪范在地下的移动速度为三米每秒,相当于普通人快步走。



    因此他甚至不需要考虑氧气问题。



    沙世界感知放开,呈半径四十米的球形。



    三分钟后,洪范接近地宫边缘。



    与预想相符,环形通道直径两米左右,左右壁与顶面有二三十公分土层被某种方式固化板结,避免坍塌。



    一般来,沙世界没有直接感知生物体的能力,但洪范清楚知道周遭每一段地道中的虫族位置——根据刀足刺入土地的深度,他甚至能“掂量”出虫子的体型。



    数十秒,百余米。



    



    地下无光无声,但命星一应感知所得的数据已在洪范脑海中构建为一座立体地图——其间不止有虫群挖掘的地道、水系、岩石,甚至还有他自己的经行轨迹。



    地宫正中心,地下数十米深处,四个数十米见方的巨大地穴赫然呈现。



    目标确认。



    洪范掉头离开,破入数十米外一段没有虫族停驻的通道。



    呼吸,换气。



    空气湿闷。



    刺痛起于鼻腔,随气管一路往下,最终在两肺引发轻微的腐蚀感。



    不适,好在问题不大。



    通道寂静,内部温度三十度上下,比地面高不少,但远不及汪升荣的描述——大约是地宫建成不久,产卵孵化之类的生化反应还未大规模开始。



    黑暗浓稠如墨,不见五指。



    洪范倾听着远处兵虫窸窣的移动声,直到血液与肺腔再度被氧气充满。



    于无声中他向后倾倒,没入流水般的沙土。



    地宫边缘的通道,吃肥了的工虫结队前行,突然被身下拔起的地刺阵穿透。



    负压,失血,躯体逐渐失能



    死亡的征兆触发工虫的报警制,自气孔散发出特定荷尔蒙,引来附近的巡逻兵虫。



    往后数分钟,同样的情况在不同位置重复数遍。



    虫群的散布在不知不觉间被调动偏移。



    而同一时间,洪范已抵达一号产房。



    隔着土层他能感觉到一个体长过二十米的巨型物体压在夯实的土地上,几乎是一动不动。



    最后的薄土悄然分开。



    千万道轻微细碎的摩擦声刮耳交织。



    四十摄氏度以上的湿热空气侵染弥漫,带着令人恶心的酸味。



    洪范竖起指,以指尖释放的炽火真元作为光源。



    黑纱褪去,万象呈现。



    产房顶面很高,形状近圆。



    一头数倍于大巴车体积的长虫躺在斜侧,从前往后分为三节。



    这就是母虫。



    洪范无声比着口型。



    作为由普通兵虫二次变态发育而来的繁殖特化体,母虫绝大部分外骨骼都被外力粉碎剥离,为躯体大型化解除限制。



    代价同样触目惊心。



    肢体退化脱落,肉体失去支撑,庞然身躯像一个软口袋般瘫在地面,连外口器都无力开合。



    洪范屏住呼吸,移动视线,正对上母虫米余宽、黑洞洞的呆张巨口。



    活像个支在地上的簸箕。



    它面无表情、头颅一动不动,好像已死了好久。



    但洪范知道没有。



    因为密密麻麻的肥壮工虫拥挤在产房另一边,以自身血肉与胃囊中碎块化的金属矿石为献祭,井然有序地走入母虫的口中,深入它的胃袋,在强酸的腐蚀与厚实胃壁的碾磨下化作战争的资粮



    空气中的酸味大约是从这来的。



    它们在饲喂母虫,而食物是自己。



    洪范忘我般站着。



    他看着母虫的第三节躯干缓缓隆起,蠕动。



    一个巨大虫卵湿漉漉地从尾腔中排出,被工虫们承托着转运。



    毛骨悚然的感觉在此刻凝为实质。



    进食、繁衍、抚育



    这本该是充满了情感的过程,但洪范眼中的一切更像是血肉组成的全自动工厂。



    产房另一头,兵虫们似乎捕捉到了微弱的反射光,掉头往这边过来。



    虫群有心吗?



    洪范默然出神。



    或者它们的打造者就是它们的心



    潮水般的虫群与其是无数生物的组合,不如是一具外接的恐怖肢体。



    传中树神身躯数百里,威能无穷,而虫群多像是祂花了上千年给自己打造的义肢。



    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洪范想不明白,只得将一切迷思付诸火焰。



    火玉,炽潮。



    烈焰顺着爆炸迸发出来,将产房内的温度顷刻拉到一千度以上。



    所有有物,不论生死,于此刻一并燃烧。



    很快,四座产房被火焰一一涤净。



    帅虫们暴怒地指挥沸腾的虫群在通道内搜寻,速度最快的寒云半刻钟后亦抵达母巢上空。



    可惜所有段都于事无补。



    地宫更深处的地底,洪范已悄然往第二处母巢的方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