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血肉相识难相认,魂兮渺渺意难平

A+A-

    第3章血肉相识难相认,魂兮渺渺意难平

    十三年前不慎走失的大少爷突然回来。

    向来沉寂的陈府上下,忽然因这一则消息而热闹了起来。

    如同水中丢下石子泛起的涟漪,所有的下人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偷偷讨论起来。

    因为陈府规矩甚是严格,平时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主人家的私事,只是这则消息太令人咋舌。

    要知道,十三年前这大少爷走失时才六岁,结果如今居然能主动找回来。

    虽然老爷因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就算发家了之后也始终没有搬去别处,反而帮忙修缮了村子周围,就是希望自己这孩子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但谁都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记得时候多少事?更何况是记住自己家所在的位置?

    然而,不可能的事情就在今天发生了。

    加之当年因大旱走投无路的渔民,已经成了如今有声望的蓟邵郡乡绅,怎能不让人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大宅之中波诡云谲的轶闻?

    不过,实际上,他们搞错了一个前提。

    陈旷并不是经美化后的走失,而是被父母亲卖掉的。

    原身自懂事早慧,离开时,神志更是无比清醒。

    那无名乐师,特意带着他在家四周走了一圈,让他记住了此地的所有特征。

    后来转将他卖掉之前,也告诉了他他家就在蓟邵郡东庭湖畔。

    陈府客厅。

    所有下人都已经被屏退。

    “旷儿,果真是我的旷儿!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甘棠热泪盈眶,伸摸着陈旷的脸颊。

    接到下人通报时,她其实并没有报什么希望,这么多年,她没有放弃过寻找当年那个无名乐师,但都无疾而终。

    她险些要以为,自己这个大儿子要成为自己一辈子放不下的执念。

    可是当她亲眼看见那站在客厅中央的蒙眼青年时,一瞬间她就确定了,那就是她魂牵梦萦的儿子。

    午夜梦回,她的每一个噩梦,都是当年那孩子满眼是血的模样。

    她绝不可能认错!

    只一眼,甘棠就认定了对方的身份,得知对方的来意后,立刻叫人将那几个“遇难的朋友”安排进了客房当中。

    毫无任何怀疑。

    陈旷握住面前中年妇人的,却是默不作声。

    ()(e)  他此刻内心的情绪十分复杂。

    他早已完全融合了两份记忆,他就是陈旷,毋庸置疑,无论是那个几乎一辈子都在复仇的陈旷,还是籍籍无名的乐师陈旷。

    因此,对于他而言,接纳这具身体的父母其实并不难。

    陈旷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但实际上,当他看见陈府的光鲜亮丽,感受到面前妇人那双保养得当的光滑,竟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丝排斥。

    这份排斥的情绪,不是他的,而是原身的

    被刺瞎了眼睛,被卖给陌生人,一身技艺却无从施展,在皇宫之中作为底层被人欺压,枯燥而无希望的十三年。

    而造成这一切的父母,却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好日子。

    他心里有怨愤难平。

    年逾四十、双鬓斑白,已养出些气度的陈荣陈老爷坐在上首。

    看着下方母子二人团聚的画面,双拳握了又松,几度欲站起来。

    但内心多年来积压的愧疚之情,反倒压得他此时难以自如上前,想话,结果光是张开嘴就颤抖不止。

    当年家贫时卖儿换来的一斗米,此时幻觉般的如鲠在喉。

    但总归陈老爷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渔民了,他深吸一口气,清了清有些沙哑地嗓子,道:

    “旷儿,你是如何找回来的?如今又是什么境况?”

    甘棠闻言,连忙道:“你这陈大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旷儿舟车劳顿,现在自然是先休息要紧,伱在这问这问那做什么!”

    她着着,原本已经平复不少的情绪又上来了。

    甘棠心疼地抚摸陈旷上的老茧,泫然欲泣:“如果不是当年的事,旷儿用得着还要‘找回来’吗?真是满嘴屁话!”

    陈母家里本也是书香门第,只因为一心嫁给陈荣,和家里断了联系。

    陈荣能发迹,一部分也是因为后来甘家重新找了过来。

    这么多年养下来,已经完全是大户人家当家主母的气质,但唯有这打渔时与邻里练出来的骂人本事还没丢。

    陈荣尴尬一笑,但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陈旷倒是能理解陈荣的警惕,就算为了现在陈家的稳定和安全着想,他也应当是怀疑一下对方是不是假冒的。

    不过这会儿他又不打算理解了。

    陈旷摸了摸自己的蒙眼布,淡淡道:“当年,那乐师带走我之前,让我绕着家里走了三圈,我忍着痛,摸遍了墙角的每一块砖,四周的每一棵树,路边的每一寸土。”

    ()(e)  “那时的家里长什么样,陈老爷现在能记得吗?我记得。”

    “我记得清清楚楚,就算瞎了十三年,至今仍历历在目。”

    “你若问我是如何回来的?那我便是这么找回来的。”

    陈荣挪了挪屁股,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知道,旷儿这些年过得如何”

    陈旷笑道:“比不上陈老爷家大业大,只能当个伶人,卖艺为生。”

    “起来,倒还是要谢谢陈老爷,若非瞎了还能学一门艺,这些年怕是也早就要饿死了。”

    “对了,”

    他幽幽道:“不知道陈老爷还记不记得当年先刺的是我哪只眼睛?”

    此言一出,陈荣霎时浑身一僵。

    他沉默良久,竟然有些足无措地站了起来:“旷儿,是爹对不住你!”

    陈荣上前两步,激动地为自己辩解:“可当年,我是迫不得已,倘若我不那么做,我们全家都得饿死啊!”

    “你虽是瞎了,可也保住了一条命”

    “我记得,是右眼。”

    陈旷打断了他,自顾自地道:

    “因为陈老爷你,是左撇子啊纠正了那么多年,不知道如今可习惯用右了么?”

    陈荣脚步一顿,忽地老泪纵横,嗫嚅道:“没习惯,怎么可能习惯”

    他猛地眨了眨眼睛,见甘棠表情古怪,顿觉丢了一家之主的尊严,掩面道:“我不了!我不了!”

    甘棠锤了他一拳:“还不快去叫安儿、宁儿回来见他们大哥!”

    陈荣这下什么谱都没得摆了,匆匆离开,几乎落荒而逃一样。

    甘棠看向陈旷,气哼哼地道:“你别理他,这么多年,这打渔的脑子没长,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家贫无能,旷儿莫归。”

    陈旷忽然柔声道:“娘你还记得这句话吗?你绣在我布偶上的。”

    “那布偶我带在身边十三年,前阵子不心丢了。”

    甘棠一愣,连忙道:“丢了好!家贫才莫归,如今家里富得很,你一定要回来住着!”

    她像摸孩子似的摸了摸陈旷的头:

    “娘再养你一百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