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嫁衣
半夜的时候,薛临时只听到宁锦容的肚子咕噜咕噜的想,既是懊恼又是内疚。随意披了件外褂,点了支蜡烛便想去摇醒宁锦容,奈何正主睡的跟个死猪似的。
“嗯?”宁锦容费力的抬起头,在微弱的光线下看着薛临时模糊的轮廓,当即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王爷?”
“本王饿了。”薛临时道。
宁锦容支起胳膊肘起身,穿好衣裳后便与薛临时大眼瞪小眼。薛临时问:“怎么了?”
宁锦容心有惴惴,整张小脸都皱成了包子,“王爷,您要我一个人去厨房吗?”
“嗯。”薛临时点点头,他要矜持。
“不行不行我不行,外面太黑了乌漆嘛黑的,这里这里离厨房很远的还要绕很多个弯。”宁锦容极快的将内心当然真实想法,辟里啪啦地吐露出来。
薛临时高冷的一思索:“无事,我与你一起。”
“王爷您真是太好了!”宁锦容感动的快要泪流满面,快速的扯着薛临时垂下的袖口,生怕他临时反悔。
路上阴风,呸,是凉风阵阵,宁锦容不自禁的一点点,再一点点地靠拢薛临时。薛临时暗戳戳的将小姑娘怕黑的事情记了下来,心情极好的故意慢下步子。
“王爷,您吃面吗?”宁锦容点了好几支蜡烛,照得厨房亮堂堂的。她看着大锅,手中拿着火折子,有些束手无策,“王爷……奴婢不会生火。”
薛临时接过火折子,“我来。”
宁锦容乖巧的点了点头,“哦。”
薛临时抓过一把稻草团成团,用火折子引燃,然后塞进火塘里。看得宁锦容很是佩服,但是,“王爷,不应该先塞进火塘再点燃吗?”徒手烧稻草,那你真是溜溜的。
薛临时面上浮现是尬色,一个眼神瞪过去,“那你刚刚怎么不来?”
宁锦容低头摸了摸挺俏的鼻子,委屈巴巴,“没想到嘛。”
薛临时撒手不管了,“煮面不也要本王动手吧?”
宁锦容摆手,“奴婢来,奴婢来。”
两盏茶之后,宁锦容端着热乎乎的面条递在薛临时身前,又端了一碗放在自己身前。薛临时看了看自己碗里的两个荷包蛋,与宁锦容碗里的一个荷包蛋,不开心道:“为什么我有两个?”
宁锦容挑着面条冷着,“您不是饿吗?”
薛临时拉不下脸再继续追问下去,“哦。”他学着宁锦容挑起面条,又感觉这样有点傻,随即将面条塞进嘴里,“唔!”又吐了出来,烫得薛临时瞬间红了一对眼睛。
宁锦容阻止不及,连忙用手捏住薛临时的脸颊,焦急道:“快吐出来!全都吐出来!”
薛临时摇摇头,宁锦容又强势地捧着他的大脑袋,将他的脸对着光亮处,“嘴巴张开,给我看看。”
薛临时听话的张开嘴巴,宁锦容便看到里面的舌头被烫出了泡,好在泡没有破。估计他这几天吃东西,都没有那么好受了。
宁锦容去盛了碗凉凉的井水,递给薛临时。薛临时迟疑的接过,咕噜咕噜喝完了。
宁锦容:“……”
薛临时无辜的眨巴眨巴眼,宁锦容又去盛了碗井水,没个好声好气:“含着!”
薛临时听话的含了一口,鼓着腮帮子,就这样专注的看着宁锦容。宁锦容也看着薛临时,看着他眼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莫名有些不自在。宁锦容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她挑起一筷子:“还在冒热气,很烫的您知道吗?”
薛临时摇了摇头,宁锦容又问:“现在知道了吗?”
薛临时点点头。
宁锦容转念又想,薛临时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平时有什么事情也有下面的人打理的好好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算是上战场,没准还要带个赵椽或者洛达呢。
宁锦容狐疑的看了看薛临时乖宝宝一样的坐姿,“王爷,坐着也会腿麻?您别是有腰椎病吧?”
那对于未来的摄政王妃,可以说是非常残酷了。
薛临时皱着眉,感觉此话并不简单,随即摇了摇头。
宁锦容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将盛着凉水的碗推向薛临时:“吐掉,再含一口。”
薛临时肚子咕噜一声,晚上宁锦容没吃多少,薛临时也没吃多少。宁锦容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毫不客气的挑起凉掉的面条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就差得意的哼个广场曲了。
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苍!天!绕!过!谁?!
薛临时越来越委屈的神情,宁锦容先是大义凛然的解释了句:“王爷,奴婢都是为您好!就算明天您要罚奴婢,奴婢也不会因此而屈服的!”说完便忽视了薛临时灼热的眼神,喜滋滋的填饱肚子。
薛临时心中感动不已,他的小姑娘到这个时候还要为他好,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约摸一刻后,那一碗凉水也所剩无几,宁锦容让薛临时将口中的水尽数吐出来,这才去将面条又热了下,“奴婢去收拾碗筷。”
薛临时斜着眼珠子,总感觉有哪儿不对劲,可现在这样不就是他想要的吗?宁锦容看着薛临时迷茫的小眼神,又亲自挑起面条冷了会儿才递给他,实在是让人堪忧啊!
宁锦容将薛临时吃完的碗也要拿去洗,薛临时一把拉住宁锦容,“你还小,这些事情让别人去干。”
作为一个勤劳努力,发奋向上的强迫症患者,她一点要把这只碗给洗了!“不了,奴婢现在也没什么事。您回去睡吧,还有一只碗和一双筷子。”
薛临时就眼睁睁的看着宁锦容的小手浸泡在冷水里,“本王是王爷,还是你是王爷?!”
宁锦容快速丢下碗筷,她还想多活几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翌日一早,宁锦容与薛临时又恢复了往常的相处方式。薛临时的眼神不住地往宁锦容那儿瞟,宁锦容则是低着脑袋勤快地做着事儿。
为此,薛临时决定去求助大佬圈里,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梁兆庆。
“找我何事?”梁兆庆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斜倚在榻上,身旁有个面若桃花的女子捻起一只葡萄递给他。梁兆庆伸出手挑起女子的下颚,在她粉嫩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薛临时皱了皱眉,“有事问你,让她下去。”
那女子有些不虞,“公子让少主遣退奴家,是个什么道理?奴家不依。”说完软若无骨地依附在梁兆庆身上。
“乖,下去等我。”梁兆庆含情脉脉的看着女子,女子娇嗔的哼了一声,便下去了。
梁兆庆收起轻佻的神色,“现在能说了?”
薛临时有些纠结,有些犹豫,“我心悦小姑娘,不知道小姑娘心不心悦我。”
梁兆庆直了直身板,看稀有物种似的看着薛临时,“你可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小姑娘不喜欢你?”
薛临时也郁闷极了,只吐出几个字来。“她,不一样。”
“那好,你说她哪儿不一样?不一样在别的小姑娘都喜欢你,就她不喜欢你?如果是这种喜欢,你就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梁兆庆说着又往后一倚,抬起一条腿驾到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
“心跳,心跳不一样。”薛临时用手捂了捂心脏,眼中尽是迷茫。
梁兆庆一骨碌坐了起来,“不是吧?你真栽了?!”随后又问道:“哪家的?”
“宁锦容,怀远郡主的女儿。”
“就是那个从王妃沦落为丫鬟的?”
薛临时皱了皱眉,“嗯,她以后,还会是王妃的。”话中的笃定不容置喙。
“那还不容易,她现在就是个小丫鬟,主子对她好点还不屁颠屁颠地哄你开心?”梁兆庆说的漫不经心,却让薛临时听在心里。
薛临时回了摄政王府便吩咐底下的人,不许对宁锦容好。在他的思想里,他对宁锦容好,宁锦容就喜欢他。那别人对宁锦容好,宁锦容不也要去喜欢别人了吗?这种事情,一定要杜绝!
而宁锦容只是出了趟府,又买了五十株紫穗和几只雪梨回来,就发现自己被孤立了。洛达时不时投来同情的眼神,看得宁锦容莫名其妙。后来去领吃食的时候,张妈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宁锦容一瞬间就明白又是薛临时作的怪。
宁锦容悠哉悠哉的,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偶尔晒晒紫穗做个枕头,或者去老花农那儿削个梨分给老花农的孙子大葱。
来啊,互相伤害呀!
怕你哦!
我可是后妈!
宁锦容弃文中对薛临时的人设只有神秘,高贵而优雅,各种语言上形容的酷帅吊炸天。然而,一点实质的内容都没有。
这会儿薛临时又应梁兆庆的邀约,去了烟雨阁,回来的时候都沾了满怀的胭脂水粉,各种香味交杂到一起,刺鼻地很。宁锦容板着手指头,数着次数,已经是第六次了。
宁锦容欲言又止,薛临时的眼神瞬间就亮了,鼓励似的看着宁锦容。宁锦容吞吞吐吐道:“王爷,您这样以后会很惨的!”
洛达眼观鼻鼻观心,反正不关他的事,他也不想掺和。
薛临时只以为宁锦容是吃醋了,端着高贵的架子:“此话怎讲?”
“您想啊,万一以后您喜欢上一个姑娘,又有另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喜欢那个小姑娘,您说人家是选洁身自好的,还是选——”宁锦容意味深长的看着薛临时,这幅神态落在薛临时眼里,便是明晃晃的暗示。
“你说的很对,往后梁公子再来邀约,只管扔出去。”薛临时厉声。
醉倒美人怀的梁兆庆打了个喷嚏,随即揉了揉痒痒的鼻尖,睁开眼又灌了一口美酒。
转眼五月,舟船如野渡,篱落似江村。四月的游船宁锦容错过了,薛临时决定,财大气粗地再办一次游湖。
宁锦容看着属于薛临时那搜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船,再对比一下其他的船,竟不觉得突兀。宁锦容跟着薛临时上了船,却看见一艘金碧辉煌的大船行驶到湖中央,一旁的小船都四处退让,站在船头的人,可不就是九五之尊薛临轩么?
薛临时抱着宁锦容,运气内力,脚下几个腾起便已到了大船之上,“皇兄。”
“奴婢拜见皇上。”
“拜见王爷。”
薛临轩今日穿了身素白外衫,尚有淡墨绘竹,十分温文儒雅。他挑了挑眉,便想到宁锦容称奴许是薛临时的心血来潮,也不挑明,“免礼,今日与爱卿们湖中赏玩,无需拘束。”
船上罗列着许许多多的精致糕点,还有成群结伴的贵女围成一圈,大臣也相互虚与委蛇。宁锦绣嫁入莫家,既没有做妾室的落魄,反而还比以往更加风光。宁锦容在摄政王府的时日里也偶有所闻,宁锦绣做了个嫁衣样子卖给宝来居,财源滚滚,又怀有身孕,早已被提上了妻室。
宁锦容也远远儿的看过那嫁衣样子,可不就是善睐绘出来的。那月里事情繁多,宁锦容忘了这茬儿,便被宁锦绣钻了个空子。
宁锦容也没有多少在意,宁锦绣只有一个嫁衣样子,而她有善睐。宁锦绣有鱼,宁锦容有渔。两厢一比,宁锦容实在是对宁锦绣的小把戏提不起兴趣来。
宁锦容趁着薛临时与皇帝说话,悄咪咪的跑到糕点那儿。倒是薛临时与薛临轩讲话走了神,使了个眼色让赵椽跟着。薛临轩有点瞧不过眼他这宝贝样子,戏谑:“怎么?她现在是摄政王府的丫鬟了,还给跑了?”
“不怕他跑了,只怕我找不到。”一句话,薛临时便将自己放在宁锦容之下。
一时兄弟俩都默,太后痴情,嫁人也不改初心。他们两人许是遗传了太后,先喜欢上便心甘情愿的气短了。
宁锦容这边吃得欢快,宁锦绣却是笑得春风得意,被贵女们围绕在一起。宁锦绣敛下得意的笑容,黛眉轻蹙:“那是我的四妹妹。”
贵女们也都看好戏似的退到一旁,宁锦绣上前,“四妹妹是在王府没吃好么?”说完戚戚的泫泪欲泣,“也是,妹妹如今只是个丫鬟,只怕是被旁人欺压,也不能反抗了。”
一个一身桃红色的张扬的小姑娘附和:“她呀,臭名在大昭远扬了,还指望勾搭摄政王么?”说完贵女们都捻起帕子捂嘴偷笑。
宁锦容冷眼旁观:“又瘦不了几两。”
那姑娘不达目的,恼羞成怒:“你可还有些廉耻?!”
宁锦容淡淡的哦了一声:“没看你这狰狞模样也有廉耻。”
一句话噎得桃红色衣裙的女子噤了声,见在宁锦容这儿找不着优越感,话锋一转:“一个婚前失贞,一个不知廉耻,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家门。”说完哼了一声,换了个小团体。
宁锦绣躺枪心中也十分不高兴,她有些责怪,“虽说父亲不在了,母亲走时也该教过你礼节的!”
宁锦容啃了口糕点,不经意掀了下眼皮子:“别攀亲带故的,母亲与父亲和离,却还是怀远郡主。”
宁锦绣有些尬色,她本想与聂氏攀些关系,日后也能驳回些名声,哪知宁锦容说的这般直接。她转了话题:“不知四妹妹可知道二姐姐那嫁衣模子是从哪儿来的?”
“与我无关。”
宁锦容这混不在意的态度激怒了宁锦绣,宁锦绣附上她耳,不掩得意:“是父亲从冬梅手中抢来,给姐姐做嫁衣的。”
一语双关。
宁锦容退开几步,暗骂了句猫饼。也不藏拙,“不知姐姐在炫耀什么,炫耀父亲?如今不过是一介庶民。炫耀嫁衣?我可不止那么一件样式。”
“再有,红蛇毒之后的腹泻,纳音寺的轻薄,西苑你的晕倒可都是我干的。”宁锦容要的就是激怒宁锦绣,今天就斩草除根!
宁锦绣听到这些,果不其然气得脑袋发涨,不顾四处有人便想伸手,推宁锦容下湖。此处是甲板,没有栏杆,宁锦容往后一仰,脚故意勾住宁锦绣的腿,两人双双落湖。
“咳…救命……”宁锦容淹没湖中被灌了几口水,随后又扑腾上来,故意扑腾得离宁锦绣远一些。
宁锦绣的声儿可就尖锐多了,刺入旁人的耳膜。
赵椽看着这场景,只觉得脑袋大。他功夫匪浅,自然能听到宁锦容说的,能看清宁锦容做的,这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心思怎么那么缜密,那么狠毒。还在赵椽变脸时,薛临时已经跳入湖中救人。
没有人想救宁锦绣,护卫不敢下去轻薄了宁锦绣,莫陶不愿下去救她,男子不想沾上宁锦绣的污秽,贵女也不愿放下身段,湿了身日后让旁人怎么看?只有两三个太监手忙脚乱地将宁锦绣拉了上来。
宁锦绣身下一摊血红的水迹,莫陶手忙脚乱地扶着宁锦绣,心中却是一叠声儿的暗骂晦气。
“皇兄,失陪了。”薛临时抱起宁锦容便进了船舱,将宁锦容潮湿的外衣脱了下来,看见宁锦容胸前的小笼包,不自禁红了脸。
宁锦容倒是还好,只是有些脱力,瞪了眼薛临时:“王爷!我自己来。”说着用锦被裹着自己,潮湿的头发上还滴着水珠。
薛临时也不在这时候逆她,将干衣服放下来便出去了。
宁锦容换了身与她身形正好合适的衣裙,不停地开着脑洞。也许是皇帝知晓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所以很有先见之明的备下各种大小的衣裳。
“王爷……”赵椽有些拿不准主意。
薛临时眼刀横飞,“说。”
“王爷,不知四姑娘说了什么,激怒了宁二姑娘,宁二姑娘便推了四姑娘,四姑娘又故意将宁二姑娘绊了下去。”赵椽将他看见的过程,一字不落的描述出来。
薛临时皱了皱眉,只让赵椽去领罚,对宁锦容的态度却是没有多大变化。他正在心中自责,都怪他,竟然让他的小姑娘受到伤害,还要靠伤害自己来报仇。
洛达在一旁看着,见赵椽离开,便拦住了他,好心提醒:“不是四姑娘怎么怎么样王爷才喜欢,是四姑娘王爷就喜欢。”说完点了点太阳穴,他们家王爷脑子一根筋,说得好听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难听了就是蠢。
本该兴高采烈的游湖,变成了昭湖一日游,宁锦容回摄政王府头天晚上便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