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糖的肩膀上搭着一只灰白色的断手。

    殷朗见到那只断手，眯起灰蓝色的眼眸，他探出手，向季糖的肩膀碰了碰。男人修长白皙的手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黑气，这是属于鬼王的怨气。黑气还没有向断手袭来，那只手被吓得化为黑气散去。

    “你的肩膀上沾了点东西，帮你拍掉。”殷朗恢复温柔的模样，轻笑地对季糖。

    季糖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他眨眨眼睛，笑眯眯道：“谢谢叔叔。”

    季深站在季糖的旁边，他看见了断手，也看见了殷朗指间的黑气。

    季深拍拍季糖的脑袋：“糖糖，该去吃午饭了，下午还要去幼儿园呢。”

    季糖很乖，他点点脑袋，蹦蹦跶跶地向厨房跑去，他从冰箱里取出一块面和一颗鸡蛋，算做鸡蛋面给自己当午餐吃。

    季深收回看着季糖的背影，他看向殷朗：“你看得见它们，是吗？”

    殷朗点头。

    季深向客厅角落里了一个响指，对着空气道：“出来吧。”

    下一刻，无数黑气席卷上客厅，黑气逐渐化成人形。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约莫八九岁，他穿着蓝白条纹睡衣，但布料完全被鲜血浸成黑色，就连他的金发也沾满鲜血。冷冰冰的鲜血顺着他苍白瘦的指尖往下滴，没入黑气不见。

    他抬起眼睛，看向殷朗。他的眼睛蓝得纯粹，可却浸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

    季深：“你刚刚看到的断手的主人，就是他的。他怕你伤害糖糖，所以将身体的一部分留在糖糖身上。”

    殷朗：“……”

    他曾经在地下室看过季深的照片，季深的身边有几名厉鬼，其中有一名就是这个金发碧眼的男孩。

    他也听季糖曾经提起过，这个男孩身上穿的并不是睡衣，而是囚服。男孩是犹太人，死于法西斯集中营的毒气室里。

    士兵将毒气室挂满鲜花与气球，欺骗他们这是浴室，里面会有干净的水、衣服、肥皂。他们脱光衣服，端着浴盆，兴高采烈地进去——结果等待他们的是浓重乌黑的毒气。

    季深死后，这些厉鬼都去哪里了？

    季深似乎还想要些什么，可饭桌那边却传来季糖的声音，季糖蹦蹦跶跶地跑出来，扯着季深的衣角：“爸爸，午饭做好啦。”

    他转过脑袋，乖乖地看向殷朗：“叔叔，好的，你留下来吃午饭。”

    孩的声音很好听，又细又软，让人不忍心拒绝。

    殷朗温柔地轻笑，点头，有点好奇这四岁的孩可以做出什么样的饭菜。

    季糖带着他们，来到饭桌前。

    季糖做得菜不多，他煮了一锅鸡蛋面，炒了一盘瘦肉青椒，还有一盘榨菜。瘦肉是肥而不腻的五花肉，伴着翠绿色的青椒炒，青椒微辣可口的气息与肉香混合，很香。

    “叔叔和爸爸快坐。”季糖乖乖地为他们拉开椅子，季深很自然就坐下来，对殷朗道：“菜不多，希望别介意。”

    殷朗：“……”

    他有点想问季深为什么要让自家四岁的崽子做菜，可没等他问出口，季深就自己解答了。

    季深挠挠脑袋，轻笑道：“我做菜不好吃，所以就让糖糖做了，他继承他妈的基因，手很巧。”

    殷朗：“……”

    “叔叔快吃吧。”季糖端来碗，踮起脚尖，凑近桌沿，一一为他们摆碗盛面。

    殷朗侧过眸，瞥向季糖。

    孩看似脆弱瘦，但比他想象中懂事强大得多，不会哭不会闹，会做饭会招待客人。

    可能也因为他有着这样的性格，才能在失去父母的十几年中，还保持着一颗对这世界热爱的心。

    孩长得很可爱，五官幼嫩，雄雌模辩。一双乌黑的眼睛干净得很，像天上的星星。

    季糖很快帮他们盛好碗。

    殷朗也开始动筷吃。饭菜的味道很好，至少比他做得很好多。他的厨艺恐怕真的连四岁孩都不如。

    殷朗吃着吃着，发现有一些地方不太对劲。

    这里明明只有三个人用餐，可却有六张椅子。

    殷朗眯起灰蓝色的眼眸。

    ——这里除了三个人之外，还有三个鬼。

    都围在季糖的身边。

    那名金发碧眼的犹太男孩，坐在季糖对面的桌子。他一手撑着下巴，很温柔地盯着季糖。季糖的脖子绕着一双苍白的手，一名血裙女孩趴在他的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吃东西。长裙被鲜血染透，随着黑发幽幽地飘扬而起。

    季深旁边则坐着一名成年男性化成的厉鬼，他身穿格子衫，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他一直在紧紧坐着，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在等季深吃完饭。

    这张饭桌同时被暖黄色的灯光与厉鬼黑气笼盖，显得很诡异。

    现在的季糖还没能看见鬼，他心翼翼地扒拉完饭，然后拿着碗筷去洗完。

    季深漫不经心道：“吃完饭后，记得去幼儿园。”

    季糖时候的幼儿园还没有午休制度，中午离家近的可以回家吃饭，离家远的就留在幼儿园，然后中午过后就开始上课，上到下午三四点放学。

    今天是季糖第一天上幼儿园。

    他当然记得下午也要去幼儿园。

    他站在板凳上，一边叮叮当当洗着碗，回应道：“知道啦。”

    他洗完碗后，跳下板凳，搓搓湿漉漉的手，追上准备去工作的季深，嘀咕道：“爸爸，我待会可以和叔叔一起去幼儿园吗？”

    季深愣住，他扫一眼旁边的殷朗：“嗯。”

    季深会让一个厉鬼跟着季糖去的，所以季糖的安全不用担心。

    季糖很高兴，他洗完碗后，便拿起书包，蹦蹦跳跳地准备去幼儿园。他跑到殷朗身边，扯扯男人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问道：“叔叔，我爸爸同意你陪我去幼儿园了，你陪我去吗？”

    “嗯。”殷朗抬起头，摸摸孩软绵绵的头发。

    季糖出门，殷朗也陪在他身边。

    季糖所上的幼儿园在别墅区里，很近，但需要绕过各种别墅之间的路巷，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

    季糖拽着殷朗的衣角，一边走，一边突然想起什么。他停下来，开书包，往里面掏了掏。他似乎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脸皱起，双手闷闷地搓衣角。

    殷朗注意到孩的异样：“怎么了？”

    “我忘记带牛奶和奶糖了。”季糖声地嘀嘀咕咕。

    他之前和爸爸约定好了，他以后上学之前，爸爸都要帮他在书包里准备好牛奶和奶糖。

    可第一天上幼儿园，爸爸就忘记了。

    殷朗：“……”

    “不过没关系。”季糖在书包的暗格里摸了摸，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我可以去买。叔叔你可以等我一下吗？就五分钟。”

    殷朗看了看附近，看见不远处有一家便利店，他点点头：“嗯。”

    孩背着书包，向便利店跑去。

    殷朗眯起眼，环顾一下四周，这周围有一股他很熟悉的气息。

    ——他的精神碎片们就在这附近。

    殷朗在原地等了一会，并没有见到季糖回来的身影。他皱起眉，往便利店走去，但也没有在便利店里看见季糖。

    那孩像是突然失踪了一样。

    他面色一沉，加紧步伐，在四处找起来。——突然间，便利店后面的巷角落，传来孩的抽泣声。软软绵绵、细细弱弱的。

    是季糖的声音。

    季深见季糖出门上学去后，便回到别墅的地下室。

    自从他的妻子死后，他便接触起与神鬼有关的东西。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可实则没有，他真的接触到了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地下室便是他进行这方面工作的地方。

    那名穿格子衬衫的厉鬼，早已坐在电脑面前等他，电脑里尽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季深问道：“李，厉鬼收容所的APP制作的怎么样了？”

    名叫李的厉鬼思索片刻，回答道：“框架都已经设计好了，很快就能完成了。”

    他生前是一名很厉害的程序员，梦想设计出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程序。可某天却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

    他被第一辆车碾过的时候，只被碾了双腿，只要能被及时送医院就能活下来。可没有一个人去救他，他就这么躺在马路上奄奄一息，直到第二辆车从他头部碾过。

    ——那一瞬间，他的一切都随之结束了。

    再后来，他遇见了季深，重新开始新生活。

    季深点头：“行。”

    “对了，老板……今天来的那名客人，好像能看见我们。”李喃喃道。

    “他的确能看见你们。”季深漫不经心道：“而且糖糖很喜欢他，我就由着他们去了。有你们在，他也不能对糖糖做什么。”

    他对自家崽子的态度基本都是放养模式，只要对方还在他能够保护的范围内，他会任由他去做喜欢的事、接触喜欢的人。

    李点点头：“嗯，我们会保护好糖糖的。”

    季深轻笑一声：“等过几天，我进去那扇门，把你们都给复活。到时候，你们想保护谁，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去保护了。”

    阳光从地下室的天窗映入，给年轻男人的面庞镀上一层暖光。

    李微微愣住，半晌，他嘀咕道：“……老板啊，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你进行这个复活任务，有很大的死亡概率。毕竟老板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要是你死在里面了，我们和季糖怎么办？”

    那扇门背后的确隐藏着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秘密。

    未来的季糖，也是通过那扇门，回到了殷朗的生前，并且阻止殷朗的死亡，将所有厉鬼都复活。

    但季深和季糖不一样。

    季糖并不是真正的活人，他是鬼差，有着可以与厉鬼抗衡的体质以及鬼王的保护。——而季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父亲。

    “老板啊，你要考虑慎重。”李担心道：“我们复不复活都没关系的……有老板在，我们就很开心了。”

    季深并不想提及里面的危险性，他转移话题，淡声道：“李，你现在去查查那名客人的来路。他也能散发出黑气，应该和鬼有很深的渊源。屋子里残余着他的黑气气息，可以查查他的黑气来自哪里。”

    厉鬼的存在是不受时间、空间限制，只要能查出黑气的来源，也能查出这厉鬼来自哪个地方，甚至哪个时间点。

    李站起身，离开地下室。没过一会，他抱着一个玻璃瓶子回来。玻璃瓶子里有一道的黑气气体在飘，那便是殷朗残留在屋子里的黑气。

    李把瓶子放进一个仪器来捣鼓一会，半晌，检测结果出来。他看着映在电脑屏幕里的文字，皱起眉。

    “老板，那名客人身上携带的黑气，来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