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三章 电线杆上的人
徐贤议点了点头,也站起身来:“除了王特派员的这些方面,大家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一个舆论阵地啊!虽然新华日报是我党的关报,可对昆明的老百姓来,还是云南本土的报纸更有宣传效果!现在昆明也就两家日报:民国日报和云南日报。民国日报这种国民党党部的关报自是不必考虑了,云南日报的董事长龚自知在政治上倒是比较开明的,而且他们的编辑主任饶继昌和副刊南风的编辑张克诚也有很明确的进步倾向,现在南风已经成了我党发表进步文章的阵地了!更可喜的是,咱们的一些同志在云南日报上投稿,不但发表了一些社论和时评,其中几人还得到进入云南日报工作的会,李立贤和杨亚宁担任记者,唐登岷担任编辑。有了这样的便利条件,我希望大家能多写文章,用你们里的笔来发出振聋发聩的呼声,希望你们的文章能把更多倾向进步的青年吸纳到我们的队伍中来。”会议结束后,众人散去,陈确铮的心情却颇不宁静,他沿着翠湖边漫无目的地一圈又一圈地走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如今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中国人自己竟拧不成一股绳,这让他觉得又愤怒又寒心。不知不觉之中,陈确铮越走越快,突然脚下没留神,踩进一个坑里,摔倒在地之后他索性翻了个身,躺成一个大字,枕着双臂眯眼看着天空,天空又高又蓝,云彩如一团一团的棉花,扎扎实实的雪白。看久了,那一团团的云彩中便渐渐浮现出廖灿星的脸。那可爱的妙人,是治愈他的忘忧草,却也是他烦恼和担忧的源头。即便他始终不愿承认,甚至有意忽视,可两人之间一直都有一条鸿沟,而他隐隐感到,这条鸿沟似乎有日渐变宽的趋势。陈确铮摇了摇头,起身坐了起来,捡起边的一颗石头用力扔进湖中。之后的几天,陈确铮都处在一种难言的苦闷和焦灼之中。考虑到如今国共两党之间微妙的局势,对于廖灿星,陈确铮只能心隐瞒,而贺老师和狐狸也并非同路的同志,他终究还是选择缄口不言。上课的时候陈确铮时常忍不住走神,先生们口中的各种哲学理论如今在他的耳中听来是如此空泛和遥远,晦暗不明的现实让他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渺,他觉得自己好像浩瀚江洋里的一只船,无论他做出多少努力,却只能随着命运的波涛载浮载沉。可他知道,他不能任由自己这样一直苦恼下去,他必须有所行动。一天下了课之后,陈确铮跟往常一样,沿着龙翔街走大西门进城,走在路上他突然看到街边新竖了两根又高又粗的电线杆,还没有来得及架线。老百姓好像看着什么稀罕物一般,聚在一根电线杆下吵吵嚷嚷。陈确铮本无意停留,却听到有人问道:“谁敢爬这根电线杆?”紧接着一人喊道:“我敢!”嗓音中气十足,颇为嘹亮。这声音让陈确铮觉得莫名熟悉,他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去,紧接着他就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黄咔叽布的中山装的瘦青年,脚并用地沿着电线杆一点点爬了上去。陈确铮仔细一看,这人他认识。这个身材矮,胆子不的青年是陈确铮同系的学弟——殷福生。殷福生一九三八年秋天考入联大,因为他跟陈确铮差了两个学年,虽然彼此打过几回照面,但平日里交集不多。即便如此,陈确铮也听过许多关于殷福生的传,因为对于联大的学生来,殷福生实在是个很有名气的明星学生。哲学系里每个人都知道,殷福生是金岳霖先生的高足,殷福生报考清华大学哲学系就是金岳霖先生建议的。还是中学生时,殷福生就翻译了查普曼和罕勒合着的逻辑基本,十七岁时,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专门写文章对金岳霖、吴士栋、沈有鼎、张东荪等诸多哲学界前辈的着述逐一点评。因为在入读联大之前,殷福生便已经有着作加身,在联大的先生们的眼中,他的哲学根底自然比旁的哲学系学生要高出一大截来,对他的态度跟旁的同学迥然不同。陈确铮印象很深的是当年第一次上郑昕先生的“哲学概论”课程时,郑昕先生一看到课堂里的殷福生便对他:“你不用上我的课,下去自己看书就好了。”金岳霖先生在自己的“逻辑”课堂上见到殷福生,也让他不必上自己的课,还引荐他跟着刚刚从欧洲归国的联大教授王宪钧先生学习逻辑。而在联大的课堂上,殷福生也展示了他一贯的“狂生”形象。殷福生身材虽然瘦,嗓门却出奇得大,话永远都像在讲演。无论是时事政治,还是恋爱秘诀,他都颇有心得,每次只要他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舞足蹈,旁人鲜少有插嘴的余地。陈确铮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他在课间跟同学争论,不知道起什么,殷福生激动地大骂:“胡适这个人,一点儿哲学也不懂!”虽然殷福生是十足十的“狂生”,但不知怎么的,陈确铮却对殷福生怀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在他的眼中,殷福生有一种难得的热情和纯粹,而他拥有同龄人少有的学识,足以配得上他的轻狂。陈确铮用好奇和欣赏的目光看着殷福生一点点向高处爬去,直到爬到了电线杆的最高处。随着殷福生越爬越高,电线杆底下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兴奋地大声叫嚷着,伸不停地指指点点。有人朝殷福生喊道:“你爬那么高,怕不怕啊?”殷福生双紧紧抱着电线杆,朝下面大声喊道:“上面风好大,震得厉害,但我是一点也不怕的,我可以在这儿待到晚上!”果然是殷福生的作风,一如既往地狂妄。这句话把底下看热闹的人逗得哈哈大笑,陈确铮却从殷福生微微颤抖的话语声中听出一丝逞强的意味来,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挤到了电线杆跟前,朝上面大声喊道:“殷福生,你爬那么高太危险了,快点下来!”殷福生往下一看,正好跟陈确铮的眼神对视,他似乎等这个台阶等了很久了,便立马从善如流地爬了下来,许是用光了力气,离地面还有七八米的距离时,他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便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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